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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双冷静地与纪遥对视,脸上的表情只写了一个大写的“滚”字。
腮边的肌肉紧了紧,纪遥张口却比先前更冷,“重症病人看样子倒还很精神。”
“纪遥——”秦羽白厉声呵斥,他头一次对纪遥完全撕破了脸,一句纪少也按了下去,没给“纪”这个姓一点面子,垂在身侧的手却是被轻攥了一下,秦羽白低下头,真看到晏双握着他的手时,内心巨震,一时什么话也忘了。
晏双:哥,别抢戏。
纪遥看到这个小动作,勾唇微微一笑,笑容之下的神情愈冷三分。
晏双静静地看着他,稍显干涩的嘴唇张了张,“你巴不得我死吗?”
“晏双——”
“双双——”
秦羽白立即握紧了他的手,死拧了眉头道:“别乱说。”
“你别说话——”晏双冷厉道,他说完又像是一口气上不来一样又咳了一声,他直直地看向纪遥,“说啊,是不是我死了你就称心了?”
话能诛心。
晏双口口声声咒的是他自己,凭什么能诛他的心?
纪遥冷笑一声,“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卡在了喉咙里,良久仍是没说出口。
他深深看了晏双一眼,冷峻的脸上是高不可攀的傲气,转身出了病房。
晏双知道纪遥一定心乱如麻,连门都忘了关。
随着纪遥走出去,一直坐在沙发上默默不言的戚斐云也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门依然没有关。
盛光明心里很清楚,他也不是该在病房里留下的人,他回头看向晏双,晏双却已经在秦羽白的搀扶中又要躺下了。
盛光明觉得自己很像一颗罐头樱桃。
罐头樱桃不会成为一个蛋糕的主角,即使有的时候放在了中间的位置,食客品尝蛋糕的时候也会率先将那颗罐头樱桃剔除。
它是多余的,并不甜蜜的罐头樱桃。
晏双躺下,闭上眼睛,“都出去吧。”
原本满满当当的病房一下又变得空旷又安静。
盛光明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秦羽白从他身边走过,他忽道:“秦先生,你是晏双的情人吗?”
秦羽白脚步顿住,他回头给了盛光明一个眼神。
一个盛光明刚刚在纪遥眼里看到过的眼神。
他们不屑对他有任何解释。
过去的二十几年,盛光明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这样渺小过。
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所谓的公平只是粉饰太平的说辞,人与人之间从来没有平等,但他从来不会为此所困,因为他不同人比,他只看准自己的目标,一直向前冲就行。
现在,他忽然将自己放入了一个与那些人比较的境地,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自然而然的,他像从乡下刚进城的青年一样,周围的人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了自己有多么不如人。
“喝水吗?”
盛光明扭头,面前是一瓶矿泉水,他定睛看向面前的人,这个人从出现起就一直没有散发出任何偏向哪边的意思,也没有那两个人的居高临下,他接过矿泉水,道了声谢,神情有些不加掩饰的落寞。
递给他水的魏易尘也坐了下来。
“很辛苦吧。”
盛光明扭过脸,“什么?”
“喜欢晏双……”魏易尘转过脸,“很辛苦吧。”
盛光明神情巨震,忙不迭地否认:“你误会了……”
他顿了顿,有些莫名的紧张,心脏乱跳,同时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我跟晏双只是朋友……”他又补充道:“我不喜欢男人的。”
金丝边眼镜在医院走廊的灯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魏易尘点了点头,“明白了。”
盛光明觉得他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却透露出一种难言的古怪,他忍不住追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魏易尘转过脸,目光上下扫视了盛光明几眼,神色似笑非笑,“盛先生,这不重要。”
猎人怎么会在意猎物的想法?
“欢迎。”
盛光明最后从这个男人嘴里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欢迎”,欢迎?他在欢迎他什么?
他看向魏易尘,对方正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专注地看着在床上安眠的人,神情谈不上温柔,就是很平常、很平常的样子,好像他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似的。
欢迎。
他到底在欢迎什么……
119、第 119 章
沉沉睡了一觉之后; 晏双感觉好多了,手背上的点滴还没挂完,应该是已经换了药水; 手掌下垫了温温的热水袋; 温度很舒服,稍稍有些变凉了; 但也能温暖灌入冰冷药水的掌心。
“咔——”病房的门被推开。
极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有人掀开了他的被子; 从他的掌心下将热水袋抽出,又换上个新的。
晏双反手抓住了对方想要离开的手。
“吵醒你了?”
晏双摇了摇头。
屋里没有开灯; 一片漆黑,晏双却很确信他能看到他的动作、甚至神情。
“我想去洗手间。”
病房里就有洗手间; 晏双下床; 大半个人都由人扶着,对方扶得很稳当,一手搂住他的肩膀,一手举着吊瓶; 带着他脚步轻缓地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是感应灯,人一进去,柔和的灯光便亮了起来。
从黑暗步入光明; 两人都神色未变。
他知道是他。
“我帮你?”魏易尘低声道。
晏双抬脸扫了他一眼。
又是多日不见,管家看上去好像又瘦了一点; 不过不憔悴; 很干练沉稳的样子,神情温和,迎上晏双的目光流露出一种毫无企图心的温驯。
“好啊。”
吊瓶架在一边的架子上,晏双一边的手轻轻抬着; 整个人都被人从背后环抱住,像是被某种柔软又危险的藤蔓缠住。
他慵懒又放松地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魏易尘身上,仰起脸,伸手拨了拨视线里线条优美的下巴,“你长胡子了。”
短短的胡茬刺刺的,按在柔软的掌心,微微有点痒。
“其他人呢?”
“秦先生回去看望生病的秦卿少爷。”
“医院临时有台紧急手术,戚医生过去帮忙了。”
手指轻柔地抽出系带。
“纪少我不清楚。”
微弹的布料拉下,魏易尘轻低下头,他望进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你的新宠物正在走廊里思考自己是否喜欢男人。”
“他不是我的宠物。”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眼睑上,在暖气开得很足的病房里立即变成了潮湿的雾,轻柔地笼罩住他的眼。
晏双闭上眼睛,掌心按压着短短的胡茬,力道时轻时重,掌心慢慢下滑,手指夹住了那颗橄榄核一般的喉结。
昏黄的光线温柔地在狭小的空间拉出细密的碎线,洗手间打开的门边缘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是两道重叠影子的陪衬。
手指抽了一侧的纸巾,另一只手却依然固执地没有放开,笔挺的鼻梁轻压在柔软的面颊上,靠得太近,声音也像被压迫了,暗哑又低沉。
“我帮你?”
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回答。
“好啊。”
语气闲散又懒洋洋的。
他果然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即使有人正在黑暗的走廊里为他彻夜纠结犹豫,他仍然毫不在乎。
魏易尘轻低下头,视线从那张美丽但也并不浓艳的脸上滑过。
他真想他。
可他不懂。
晏双回到床上躺好,手刚盖上魏易尘给他准备的热水袋时,病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醒了?”
戚斐云一眼就看到了黑暗中两人的交流,他抬手开了灯。
病房夜间的灯也是温和不刺眼的,晏双没感觉到什么不适,“戚老师……”
语气里半是委屈半是撒娇。
戚斐云穿着白大褂,靠近之后晏双闻到他身上有些涩涩的消毒水味,戚斐云给他测了体温,道:“温度降下来了。”
“嗯,我感觉好多了。”
“饿了吗?”
晏双点了点头。
戚斐云将温度计放到一边,对守了半夜的魏易尘道,“医院的食堂有夜宵师傅,麻烦你跑一趟,要一碗热粥过来。”
他态度温和,并没有颐指气使居高临下的意思,就像魏易尘是晏双的朋友,他自然地就拜托魏易尘去做这件事。
但他以什么身份呢?
魏易尘忽然发觉戚斐云在几人中间今天几乎是隐身的状态,躲在暗处,静静地旁观着众人。
这不是个普通的医生,魏易尘先前就知道,他看向戚斐云,戚斐云脸上正带着面具一般礼貌的笑容。
魏易尘看不透这个人的想法,但只有一点……他看向晏双,道:“要不要吃点别的?”
“有清淡一点的蔬菜也行。”
“好,我知道了。”
魏易尘点了点头。
他相信晏双不会让他失望。
魏易尘走出病房,走廊的长椅上,盛光明保持着他离开前看到的姿势在发呆。
“不回去吗?”
盛光明听到声音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的皮鞋尖头映入视线才挑起眼,“什么?”
魏易尘抬了下手,看了一眼手表,道:“已经很晚了。”
盛光明迟钝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的确已经很晚了,他竟然在这里枯坐了这么久。
“回去休息吧,”魏易尘道,“晏双这里不缺人照顾。”
盛光明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心里的不适一下就反应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魏易尘目前为止见过最简单也最没有城府的人,晏双竟然也会对这样的人感兴趣,他“好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医院有很多护工。”
盛光明很明确地知道对方是在安慰他。
这种安慰来得莫名其妙又似乎理所应当,竟让他感到了慌乱,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安慰里还有一丝不怀好意。
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是凭借着本能觉得对方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温和又谦逊的人。
就像是在拳台上身体会本能地对每一个挥来的拳头作出反应一样,盛光明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流畅地作出了属于他的回应。
“我知道,晏双在戚医生这里当然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他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敌意。
他稍感震惊,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魏易尘作出这样侧面的攻击,就像是他刚刚在思考他为什么对纪遥感到如此的愤怒。
甚至比起秦羽白……他都更厌恶纪遥。
厌恶他可以在晏双面前那么高高在上,也厌恶他可以轻易地让晏双无法维持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说的也是,”魏易尘笑了笑,“那么我就不送了。”
盛光明站起身,“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魏先生你和晏双是什么关系。”
“我……”魏易尘嘴角下撇,“那不重要。”
盛光明:“魏先生要留下?”
“是,”魏易尘笑容不变,“盛先生也想留下了吗?”
盛光明强压住和对方像是“斗气”般的冲动,强行将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不了,我该回去了。”
“慢走。”
盛光明决定要走是一回事,被这样送客却还是感到了不快。
“我和晏双打个招呼再走。”
他说罢,转身向病房走去,手按住门把手,轻推开病房门。
病房内的人抬了头,戚斐云坐在床边,一手拿着一份病例,正从白大褂里掏出了副眼镜戴上,“什么事?”
盛光明忽然哑火,脸色有些狼狈的红,“我、我先回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戚斐云平淡道。
盛光明眼神扫了扫病床上脸歪向里侧,似乎完全没听见两人对话的晏双,他低下头,再一次地感觉到了他像是个多余的人。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
只留下了一个好人的失落。
戚斐云翻了一页病例,“我以为你挺喜欢他的。”
晏双睁开眼睛,带着笑意道:“戚老师,别闹了,我喜欢的是你这种坏男人。”
戚斐云翻阅着病例,头也不抬道:“别说胡话。”
晏双大笑了一声,“戚老师,那么没自信啊?”
戚斐云没有回答,放下病例后走向洗手间,刚推开洗手间的门,一股淡淡的味道令他的身影立刻顿住了,他回头看向病床上的晏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