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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两个吏目在门口说话。
“那斩首尸体的来历可查到了?”
“从刑部查了案宗,一个发丘摸金的,销赃明器时被抓,按大景律问斩。”
发丘摸金,就是盗墓的。
东汉战事频繁,曹丞为弥补军饷不足,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职,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
今朝这种“非法考古团”早已废除,盗墓摸金按照律法是要杀头的。
“那便不怪了,定是下墓时不知招惹了什么脏玩意儿,封铺三日净煞,有新的缝尸人接手,这两具尸体一起,移送殡尸司。”
两个吏目把缝尸铺贴了封条,用草席把尸体卷了放在推车上,回了殡尸司。
林寿目送两个吏目离开,眼见那惨死的缝尸人尸体被带走,心有余悸。
这就是多数缝尸人的下场。
这也是为什么缝尸人都去城外难民营招的原因,正常人谁干这个短命的活?都是连口饭都吃不上,快饿死的人,才来卖命。
当然,现在的林寿不是。
他有卖尸录,他苟在缝尸铺里缝尸体,有好处可捞。
早上折腾这么一趟,天光大亮,旁边的街坊店铺都开门迎客,林寿也回去了。
虽然缝尸铺里死了人,按说人命之事,无论大小,衙门都该来人看一眼,但自始至终三法司都没人来。
习惯了,缝尸人的命,不算命。
林寿回了缝尸铺不久,昨夜所缝尸体的亲属来了,尸体领走,回家办丧下葬,这事便算完了。
至于高员外如何弑亲,高氏女儿如何枉死,都与林寿没关系,就如卖尸录所写:人死灯灭,盖棺定论,善恶在我,毁誉由人。
公道是非都是三法司老爷们定的事,他林寿只是个小小的缝尸人。
忙了一夜,困意也上来了。
林寿摸上冷塌睡下,如尸体般安宁。
缝尸人昼伏夜作,一觉睡到日薄西山,铺子外有人叫门。
林寿从冷塌坐起,来生意了。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半更深,打更人敲着竹梆,惊扰了隔壁茶楼养的土狗,犬吠不止。
林寿看着供上的三炷香,平稳烧尽,才动手开始穿针引线,准备缝尸。
这缝尸前烧三炷香,也是有讲究的。
缝尸作为一个阴门行当,这么多老前辈一路死过来,才总结出一套讲究忌讳,总结出一套行业规范,自然要遵守。
缝尸前,需在尸体头前儿点三炷香。
若这三炷香能顺利的同时烧完便罢了,若是无缘无故熄灭,最多熄灭三回就不好再缝了,又或无缘无故烧成了两短一长,这尸首也不好再缝。
老话说,人最忌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
倘若是香烧的不顺利,那便说明这尸体有问题,没点经验道行敢缝这种尸体,必定会出事。
林寿爱惜性命,做事求稳,眼见着香正常烧完了,才稳稳当当的开始缝尸体。
这次尸体倒是好缝,不像昨夜那个被斩首的尸体工作量大。
今晚的尸体只是心头上中了一刀,刮了个大裂口,把这心头的裂口缝上就行。
当然,也需要点细功夫活,外面的皮肉要缝,里面的心脏器官也要缝。
穿针引线,血肉缝合,接合处打上粉,梳理毛发眉宇,穿上寿衣,一夜缝尸殓容。
林寿感觉一阵恍惚,眼前卖尸录浮现。
同时,尸体的走马灯也跑起来了。
……
尸身生前本是浅水埠的泼皮无赖王氏,平日里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惹得周围百姓怨声载道。
京城九条河,不仅螃蟹多,漕运也发达。
运河埠口一帮抗大包的脚行,成天拉帮结派,打架斗殴那都是常有的事。
江湖水深,漕帮的地盘错综复杂,整个一大型黑社会,官府都不好插手,这么混乱的地方,自然滋生不少泼皮恶霸。
如今躺冷塌上凉凉的这位就是,活着时候干过的那些事可缺德了。
人家老娘留给儿子的宅子,他带着一帮无赖进去给霸占了,屋主赶人他们就往屋里泼大粪,官府来了就跑,官府走了又回来继续泼,把人赶走为止。
盯上了人家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好看,偷偷找人给掳走糟蹋了,害的姑娘无颜于世,跳河而亡,姑娘爹娘丧女伤心欲绝,他还跑人家门口骂闲街。
斑斑劣迹,所做非人。
这种渣碎可以说人神共愤,死不足惜。
如今心口这一刀,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己干缺德事作来的。
具体要说昨日,这王泼皮上街讹钱……
第4章 点石成金扎纸成银
昨日明德坊酱行陈老爷家少爷摆婚宴。
宾朋高坐,大摆筵席,正在那喜气热闹着呢,然后这王泼皮就来了。
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下人有心打发他走,但这泼皮多不要脸啊,上来乐呵呵扯着新郎官儿道喜,赖着不走。
老话说,有拳难打笑脸人,何况这结婚大喜的日子,真动手把人打出去也不合适,看这泼皮像是想来混个席,占便宜吃点酒,所幸让他赶紧吃完走人。
王泼皮哪能啊?
踢寡妇门,刨绝户坟,缺德事干尽,满肚子坏水儿的人,能就来吃口酒席?
那可太低估他的业务能力了。
王泼皮进了宴席,找了个小碟,拾了两斤猪头肉,拿布盖着就找到陈老爷了。
陈老爷那正跟一桌乡绅老爷说话呢,王泼皮端着他那盘猪头肉上来了。
“陈老爷恭喜啊!”
这叫开道儿,上来给句吉祥话人家不好赶你,不然不吉利。
陈老爷桌上几位看见他也烦,在坐的谁不知道他啊,欺男霸女王泼皮,往人家屋里泼粪汤,但也没法赶,人贺喜来的。
这你要是搁在一个茶水摊儿,往来都是粗人,那就没那么多事儿了,看你不顺眼早把你打出去了,管你说什么。
偏在这地方,陈氏酱行的少爷摆婚宴,坐这的宾客都是乡绅富商,有头有脸的,身份都端着呢,没法计较。
所谓君子斗不过小人就是这么回事儿,君子他讲规矩,小人他不要脸啊。
“给几位爷贺喜,我特地卤了个猪头肉,今儿就为带给您几位爷尝尝。”
陈老爷心说我这一桌好酒好菜的,桌上有猪头肉呢,吃你那干嘛?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泼皮就拿个小刀利落的切成一片片,给放各位爷盘子里了。
“尝尝!您尝尝!香着呢嘿!”
这肉都到盘子里了,话也不好说了,陈老爷心说那尝就尝呗。
一片肉下肚,陈老爷还直纳闷儿,怎么和我桌上这猪头肉一个味儿呢?
可不是么,缺德王泼皮进来在别桌上拾的猪头肉,弄不好都是一锅卤出来的,那味儿能不一样么。
“老爷,这肉味道可好。”王泼皮这不要脸的,还在那问呢。
“好,恩,味儿不错。”陈老爷能说什么,客气客气呗。
“好嘞!老爷喜欢!小的在这听赏了!”
王泼皮弯腰两手一伸举过头,讨赏钱。
陈老爷几个人看着心说你这人还要不要点脸了?我们说要吃了?你非让我们尝,尝完要赏钱?
但也没辙,肉也吃了,不给赏钱,这泼皮往地上一趟,撒泼打滚,闹唤这几个腰缠万贯的爷白吃他肉不给钱,这旁边婚结不结了?他不要脸别人要脸呢。
“赏,讨多少赏啊。”
“嘿,陈老爷,二百两银子。”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王泼皮开口都不知道害臊的,几片猪头肉要人二百两银子,按当下大景朝的物价,这钱都够开十个养猪场了。
你把天蓬元帅给卤了?
“没钱,咱报官去吧。”
“陈老爷瞧您这话说的,得,看您家少爷这大喜的日子,给您冲个喜,您给二十两,剩下的钱算我随礼。”
这话但凡有点脸皮的人说不出来,一片猪肉二百两,您给二十两,剩下算我随礼。
这种人扔饿狗堆里给分尸吃了,连骨头都嚼干净了,还能剩个心在。
为什么?
狗连屎都吃,不吃他那心,嫌脏啊。
陈老爷不想跟这泼皮无赖计较,看见就烦,二十两对一般百姓能省吃俭用两三年,但对他们这种乡绅富商不算钱。
“你这样,我身上没带多少银两,我给你打个字据,你上酱行去取。”
陈老爷说着给打了个字据,赶紧打发这无赖走,王泼皮这讹钱开了张,高兴儿的拿着去酱行换钱去了。
但不成想,今儿酱行刚来个新掌柜,陈老爷的远房亲戚,原来走镖的,练家子,五大三粗,一身把式。
这位可不认识王泼皮,眼见这么个没溜的主,拽的二五八万一样拿着字据来要钱。
一问怎么回事,吃片猪肉要二十两?
掌柜心说这不就是讹人?这钱不给。
王泼皮一听不给钱,哪能愿意呢,三吵两吵,对方要赶人,他上去就跟人撕把起来了,但人家练家子有把式的,他哪搞的过?
三推两搡,让人一推给摔一跟头,这一摔火气就上来了,把那切肉的刀掏了出来。
“你看我杀了你!”
王泼皮本没想真伤人,泼皮就是软硬变着法耍无赖的,哪有杀人的胆子,本是比划着刀要把人吓住,把钱要来就完了。
但不想,人家混江湖的比他可楞多了。
一看你掏刀比划,反手一搪,一送。
咔嚓一下,刀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正当着插进了王泼皮的心口。
周围人当时就傻了,王泼皮也懵了,看着心口插的刀,手抖的颤颤巍巍还说话呢:
“这得五千两!”
嗝愣一声,死尸倒地。
浅水埠恶贯满盈的无赖王泼皮,死了,到死那时候,还惦记着讹人呢。
老话说,容人一次,总有二回。
这泼皮无赖贪婪无度,跟这种人讲不得忍让退步,你退一步,他得进十步,这等恶人还得狠人来磨。
后面衙门来人了,看见死的是王泼皮,竟然无不拍手叫好。
官差衙役都知这泼皮人坏,但奈何没由头拿他,今儿被人弄死了,可是为民除害。
今天是王泼皮先拿刀伤人,掌柜正当防卫,酱行里人证具在,按律,勿论。
……
走马灯跑完了,林寿所缝尸体的生平,尽数记录在了卖尸录上。
阴阳算盘叮当响,天地玄黄好价钱。
卖尸录给出尸体定价:黄字三品。
林寿获得一件“卖尸”奖励。
一锭纸扎的银元宝,水纹蜂窝猪腰银,有个贪字在当中,沉甸甸的。
贪戒银。
《八大人觉经》有述,佛门三戒,贪嗔痴,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心无厌足,惟得多求,增长罪恶。
这贪戒银,乃是人心之贪。
林寿起身取来一个烧檀香小盅,以烛火点燃纸扎的贪戒银做熏香,袅袅清烟入鼻,繁杂诡异的佛理涌入脑海。
贪嗔痴念,七情六欲,我佛戒法,红尘有三千繁华,缘起缘灭,万法皆空……
次日天边泛白,鸡鸣拂晓。
林寿如老僧入定般盘坐一宿,倏然睁开双眼,眼底俗世贪欲尽敛。
他,悟了。
信手拿起桌上的宣纸做扎,不多会儿功夫,一地真金白银的元宝熠熠生辉,踩上去哗啦作响。
点石成金,扎纸成银。
……
第5章 掀起你的头盖骨
林寿看着一地的银子,心说好家伙,自己成印钞机了,遍地撒币。
这扎纸成银术,着实有点意思。
扎出来的钱,看似确实是真金白银,与官银无二,拿到铸银坊都分不出区别。
不过若真只是这样,那林寿可就相当于“一术财务自由”了,哪可能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一打响指,遍地银元宝噌的冒起火星,顷刻烧成了青烟,连点灰都没留下。
林寿瞬间感觉心头一轻,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心中贪念被烧了个干净。
这扎纸成银术,扎的是贪戒银。
把人心中的贪念扎成银钱,一把火焚烧干净,其实是一门修身养性之法。
要说这贪戒银不烧,拿来用会如何?
贪银生祸,必有大凶。
……
天光熹微,梆打五更。
菜市口的早点摊儿出街了,林寿也出了缝尸铺,去绕着杀头的刑场晨跑,勤于锻炼有益身体健康。
这般场景给街坊四邻看见了无不害怕的退避三舍,心说这缝尸铺的小傻子,不知道又发什么癫病了。
晨跑过后,找了个早点摊位,买了豆浆油饼,坐下来吃,无意中瞥见早点摊儿的老板,看着觉得眼熟。
啧,想起来了。
这不高员外家那厨子嘛。
林寿前夜缝的那具尸体,长春乡半夜杀女的高员外,行凶时给家里厨子撞见,报官抓了,定罪问斩。
高员外人死后,家道没落,解散了仆役庖丁,这厨子失业后来菜市口支了个早点摊,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