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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笑道:“勒合蔑,你这次帮了大忙。”
勒合蔑沉默了片刻,说道:“杀害老汗的凶手们,有国师,有失甘汗,现在他们都死了,意味着这
件事已经过去了,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这就是书本翻过了一页,要开始新的章节了。”
李玄都道:“你是说新的草原汗王。”
勒合蔑点了点头,“圣君想要让药木乎汗做汗王,而我更认可伊里汗,古木罕和伊克顿都支持拔都汗,我想请问清平先生,你认为谁更适合做汗王?”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说道:“刚才你已经说了,我是中原人,所以我认为的对错必然是从我的立场出发,我不愿意欺骗朋友,所以我不答你,你能明白吗?”
勒合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李玄都道:“明白就好,现在古木罕、伊克顿、孛老浑三人已经逃下太白山,你也该离开了。不要走山路,走水路,天池与混同江相连,你就说自己是从水遁逃走,他们便不会起疑。”
勒合蔑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没有说话,身形缓缓沉入水中。
李玄都转身往大荒北宫走去,在身后留下一串涟漪。
有些时候,立威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当初秦襄孤身一人来到辽东,无论秦襄过去有多大的名头,又有何等彪炳的战绩,总是有人心中不服。直到秦襄亲自领军击败了来犯的金帐大军,这才无人不服。
李玄都也是如此,无论清平先生如何名震江湖,又是宗主的女婿,许多没有亲眼见过的补天宗弟子难免还是有几分疑虑,可今日亲眼见到李玄都一人击退以澹台云为首的一众强敌之后,众多补天宗弟子再望向李玄都的眼神中便有了发自心底的敬畏。
大荒北宫的宫门缓缓开启,众多补天宗弟子分成两列,恭迎李玄都“回宫”。
李玄都进了宫门,就见秦素拿着被澹台云打飞到大荒北宫中的“三宝如意”,正站在那里等待自己。
其他人见此情景,自然没有人不开眼地来打搅二人,悄然退下,只剩下两人。
秦素双手托着“三宝如意”送到李玄都面前,李玄都却不接过,说道:“还是你留着吧防身吧。”
秦素也不故意推让,收起“三宝如意”,不问战果,而是先问李玄都的安危,“玄哥哥,你的伤势如何?”
李玄都道:“损耗了些元气,未伤根本,只要数日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秦素听到李玄都无恙的回答后,这才问道:“澹台云死了?”
“没死,逃了。”李玄都道,“不过她受创不浅,再也不能如此猖狂了。”
秦素道:“纵观史册,多少英雄豪杰都是败在‘自负’二字之上,满招损,谦受益,澹台云这次‘满’得太过,自然要受大损。”
李玄都道:“是这个道理。另外,我已经见过岳父,他不日就能出关,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早在秦清出手的时候,秦素就已经有所预料,倒也不如何惊讶,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秦素又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出了这档子事,你上京的事情……”
李玄都摆了摆手:“无
妨,该上京还是上京,毕竟帝京城中也不是铁板一块,我这次上京,并非举城皆敌,说不定还能把水搅浑。”
秦素知道李玄都的大概计划,只是先前都没有深问,此时说到了这里,便顺势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李玄都看了眼四周,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我来。”秦素领着李玄都往秦清的书房行去。
男子的书房是十分紧要所在,等闲人不能入内,秦清的书房自然也是如此,平日里都有专人负责看守,不过秦素是个例外,秦清并不禁止女儿进入自己的书房,一则是父女之间没什么隔阂秘密可言,二则是秦清也相信自己女儿的教养,不会乱动他书房中的物事。来到书房,秦素让守在门外的补天宗弟子退下,然后关闭了房门。
书房中除了书架、书案之外,还有四把供客人落座的椅子,秦素和李玄都便一左一右坐在客座上。
秦素看了眼李玄都,“这儿可以说了吧?”
李玄都也不废话,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我的计划分为三层。”
“哪三层?”秦素问道。
李玄都收起无名指,“第一层,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明面上接受了谢雉的议和,这次上京是与谢雉继续商议有关议和的后续事宜,而不是与谁拼命,也不是日月换新天。”
秦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
李玄都又收起中指,“第二层,我要让儒门和帝党之人认为我与谢雉议和是假,我的真正目的是为张相一家人报仇,同时我也会在暗地中与他们联手,筹谋推翻谢雉、晋王等人,还政于小皇帝。这里有一个难题,那就是该怎么解释我与辽东的关系来让儒门中人释疑,所以我也会提出一些提件,比如封岳父为异姓王等等,让儒门中人认为李玄都原来也是一个打着大义名号争名夺利的伪君子,以己度人,我的条件越多、胃口越大,反而越能取信于儒门中人。”
秦素忍不住问道:“异姓王?他们会答应吗?”
“他们会答应的,因为他们本也没有掌握辽东,册封异姓王只是做一个顺水人情,哪怕只能暂时安抚辽东,他们也会答应的。”李玄都笃定道,“甚至可以说,他们想的就是三家并立,西北、辽东和大魏,当年西北也如今天的辽东一般,虎视中原,可最终也没能推翻大魏,那么他们自然会想当然地认为,西北做不到的事情,辽东也做不到,三家互相牵制,维持现状是最好。”
李玄都打趣道:“如果他们答应下来,岳父是辽王,你便是郡主了。”
“谁稀罕什么郡主。”秦素又问道,“那么第三层呢?”
李玄都把最后的食指也收了起来,说道:“第三层,也就是我的真正目的,解决了谢雉,便到了解决儒门的时候,什么后党、帝党,都该扫地出门,区别只是先后顺序的不同而已。我相信儒门中的确有高瞻远瞩之人能看出我的用心,可看破又如何?这就像谋士们的上策,注定难有作为。”
第二百零八章 帝京城外
帝京城。
前些时日,帝京城中闹乱党,闹得风声鹤唳。据说抓了好些乱党,一个个都被枭首示众。
百姓们最爱看砍头,无论砍谁的头,总有人围观大声叫好,也着实热闹了几天。
待到楼心卿从终南山归来,这乱党便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从,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再没有人提起了,贴在城门口的通缉令被揭下来了,就连那些挂着示众的头颅也被取下。
不必旁人多说,青鸾卫都督府上下便知道这是上头的风向变了,上面影影绰绰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打算与清平先生议和了,开出了好些丰厚条件,清平先生似乎也要答应下来,所以乱党便不是乱党了。
于是喧闹了一阵的帝京城又重新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转眼间来到十月初三,丑时时分,月色空蒙,树影婆娑。
一男一女行在帝京城外的官路上。
女子年长,妇人装扮,男子年幼,还是个半大少年。两人在一起,倒像是一对母子。
这两人正是因为在路上因为其他事情而耽搁了一段时日的兰玄霜和张白昼,今日终于赶到了帝京。
从祖籍算来,张白昼是荆州江陵府人士,算是南人。可他却出生在帝京,无论行为举止,还是习惯口音,都是地地道道的北人。后来又去了蜀州,在蜀州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如今他从蜀州回到帝京,遥望着夜色下黑沉沉、宛如一只匍匐巨兽的帝京城,童年时的回忆一股脑涌上心头,只觉得百感交集。
张白昼又见官路两旁无边麦茬以及这一路上的所见,忽然想起了李玄都对他说过的话语,同时伯父的声音也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诵读着《诗经》中的《王风》:“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不管怎么说,张白昼毕竟是书香世家出身,祖辈们的鲜血在他的体内流淌,那股书生气在他心中鼓荡,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要完成伯父那未竟的事业,就像李玄都正在做的那样。
兰玄霜却没有张白昼这样的冲动,对于她来说,帝京城是陌生的,她从未来过帝京,也不了解帝京,更与帝京没什么恩怨情仇,没有半点瓜葛。
不过她知道这座城池意味着什么,它是天下的中心,就像一个一张蛛网的中心,所有的蛛丝都在这里汇聚,掌握了这里,便能牵动整张蛛网,谁都想做盘踞在此地的蜘蛛,而不是投入网中的飞虫。
这是个名利场,也是个生死地。
来到城门处,两人停下了身形,张白昼轻声问道:“兰姨,我们怎么过去?”
在来帝京城的路上,两人遇到了阴阳宗的王天笑。那日大真人府之变后,宋政身死,上官莞归顺,只剩下王天笑如惶惶丧家之犬东躲西藏,起初他是在躲宋政,后来便是躲李玄都了。谁又能想到,一年前还是威名赫赫的大明官,可一年之后却是成了一只丧家犬。
待到王天笑养好伤势,本想继续率领残
部重振阴阳宗,却不想其余几位明官已经被李玄都吓破了胆,不敢再与李玄都作对,早已各自逃散,不知所踪。虽然王天笑几次以阴阳宗的独门秘法传讯几人,但几人从不回应,好似石沉大海。后来王天笑听闻终南山的事情,此时山上有一位主事人物姓徐,人称徐九爷,立时知道此人就是徐九,此人在终南山公然露面,意味着齐王门客已经彻底归顺李玄都。
王天笑既惊且怒,可又无法可想,眼看着阴阳宗四分五裂,成了一盘散沙,自己的一腔抱负终是成空,他所求的便也只有长生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天笑便打算潜回北邙山,在北邙山中寻觅一地修炼。毕竟北邙山是过去阴阳宗和皂阁宗的根基所在,王天笑对于此地再熟悉不过。
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就在动身出发的前一天,张白昼和兰柳误打误撞之下闯进了王天笑的隐居之地,被王天笑随手擒拿,由此引来了兰玄霜。
兰柳是兰玄霜的弟子,张白昼是李玄都亲自托付给兰玄霜的,再加上兰玄霜已经将北邙山视作自家地盘,兰玄霜自然是不能容忍此事,与王天笑大打出手。
两人俱是天人造化境的大宗师,兰玄霜自忖有靠山,并不惧怕,反而王天笑生怕引来了李玄都或者其他高手,不敢与兰玄霜作生死之战,他一眼就看出兰柳只是个被降服的妖物,于是放弃了兰柳,以张白昼为人质逃离了北邙山
兰玄霜紧随其后,两人一追一逃,离开中州进入齐州境内,又从齐州境内到了直隶境内,两人几次交手,王天笑固然是不逊于白绣裳的高人,可兰玄霜也是曾经的伪仙,不容小觑,再加上王天笑并不熟悉兰玄霜的手段,吃了些小亏,于是以张白昼为诱饵,伏击了兰玄霜一次。
兰玄霜在解救张白昼的时候,被王天笑偷袭,由此变成了兰玄霜带着张白昼逃而王天笑跟在后面追的局面,不过王天笑终究是忌惮李玄都和其他已经归顺李玄都的高手们,所以也不敢穷追到底,最终选择退去。
在这个过程中,张白昼与兰玄霜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张白昼不再称呼兰玄霜为兰夫人,而是称呼兰姨,兰玄霜也乐得与这个被李玄都看重的小家伙打好关系,便认可下“兰姨”这个称呼。
李玄都不喜欢派系,可又不得不承认,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他所看重的这些少年人们,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派系之分。
沈长生与宁忆有交情,周淑宁与石无月的关系不错,裴玉与李非烟交好,张白昼与兰玄霜亲近。宁忆代表了太平宗,石无月代表了玄女宗,李非烟代表了清微宗,兰玄霜代表了皂阁宗。而这四大宗门的背后又牵扯到了其他宗门,由此逐渐形成不同的派系。
比如说兰玄霜,张白昼与她亲近,她又与上官莞交好,那么张白昼也定然会与上官莞相交,三人便逐渐成为一个派系。李玄都整合道门中的各方势力,而这些少年人又各自成为某一方的代表。
也许在多年之后,这些少年人会离开李玄都的羽翼庇护,成为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
物,也会再起争斗。到了那时,不知他们是否还会记得李玄都当初整合道门的初心。
便在这时,就听马蹄声和车轮声响起,影影绰绰像是来了不少人。
张白昼和兰玄霜都停下脚步。
两人等了一会儿,就见十余名护卫随从护着一辆马车过来。
张白昼倒也不怕,皱眉喝道:“谁!”
这一声喝问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