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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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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柯子皱眉沉思片刻之后,一挥袖,将拦住周阿牛的路栅栏推开,周阿牛便木然地继续向前走去,行走之间,手臂和腿都伸得笔直,不见丝毫弯曲,每一步的距离都丝毫不差,仿佛是墨家的机关人一般。
  南柯子尾随于周阿牛的身后,跟着他一路往东北方向而行,出了村子,发现村外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大沟,长约百丈,宽约三丈,就像在地面上扯出了一个微笑表情。
  南柯子忽然记起,他在来到村子之前,曾经观看村子的地势,在村子东北方向有一条水渠,与村子西北方向的一条土坝,一起将村子的格局变成了棺材地,那么这条大沟就是当初的那条水渠所化?
  还未等南柯子想明白其中因果,就见周阿牛突然开始加速飞奔,便要纵身跃入这条沟壑之中。
  南柯子猛地回神,施展“足底生云法”,瞬间来到周阿牛的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就要带他离开此地,可不曾想他脚下的地面在这一瞬间剧烈抖动起来,如河水起伏翻滚不休,继而变得绵软如血肉,南柯子低头望去,只见有十数只苍白人手从地下探出抓住他脚踝,仿佛地狱中的恶鬼要带他一起沉入无边冥域苦海,永世不得超生。
  南柯子大惊,一剑扫出,将这些苍白人手斩断,可周阿牛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挣脱南柯子的手掌,纵身跃入沟中。
  南柯子不敢再立于地面,以“御风之术”飞起,朝那沟中望去,只见村内所有人畜皆在其中,血水沸腾,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在无数血肉和血水中,一张女鬼人脸缓缓浮现,冲着南柯子狰狞而笑。
  南柯子心神大震,顿时顾不得其他,全力催动气机,身形猛地向后掠去,如天人境大宗师一气掠出数百丈,远远离开那个差点要了他这条老命的女鬼。
  待到他一口气机用尽,回首望去时,只见村子方向开始地动山摇,大地开裂,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张开,将整个村子一口吞入腹中。


第二十八章 大伪似真
  北芒县城。
  李玄都见过苏云媗之后,因为夜色已深,直接在关雀客栈中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苏云媗已经离去,不过苏云姣却留了下来,见李玄都坐在大堂中,便毫不客气地坐到他的对面。
  武夫与方士不同,方士相较于武夫,体魄较为羸弱,易有杂质,故而方士要修辟谷之道,再加上方士的炼气之道便是直接从天地之间汲取灵气化为自身气机,所以方士以餐风饮露之举来保证体魄的无垢。武夫则不然,大成之后的武夫,体魄不漏无缺,不直接吐纳天地气机化为己用,而是炼精化气,也就是将体内的精血炼化为气机,这便是练武,所以武夫即使达到辟谷的境界,也会偶尔进食,弥补体内的血气,而且武夫境界越高,消化食物也就越发彻底,到了李玄都这等先天境武夫,已经可以不用排泄,就如一只只貔貅,只进不出。
  现在李玄都大概是三天进食一次,可如果受伤严重,血气亏损极大,有无疗伤良药,那便只能通过大量进食和沉睡来恢复伤势,更有甚者,曾经有绝顶武圣一日九餐,餐啖三象,一天进食可抵一年之用。当然,顶尖方士也不遑多让,亦曾有长生境方士为迅速恢复体内气机,直接将一座青山吸干为荒山。
  正在喝粥的李玄都抬头望了苏云姣一眼,问道:“你怎么没走?”
  戴着一顶黑纱帷帽的苏云姣道:“我姐让我跟着你。”
  李玄都点了点头,甚至没问原因,直接对旁边的伙计道:“再来一碗粥,一笼屉包子。”
  苏云姣皱起眉头,望着李玄都面前的那笼屉包子,道:“我可不是你,吃不了那么多,我只吃一点点就够了。”
  李玄都笑道:“你是练武之人,装什么小口吃饭的大家闺秀,别说是一笼屉包子,就是三笼屉包子,你也吃得下。”
  被戳破的苏云姣顿时破罐子破摔,在伙计端上粥和包子之后,干脆摘下头上的帷帽,也不讲究什么淑女仙子风范了,一口一个包子,比好汉还好汉,巾帼不让须眉。
  就在两人吃包子的时候,来了两个和尚,向店家化缘。
  这座关雀客栈能开数百年,这店家自然是个有德的,立刻让伙计用油纸给和尚包了几个白面馒头。和尚合十谢过之后,方才接过馒头。
  然后和尚转身离开了客栈。
  李玄都望着和尚的背影,道:“看来你姐姐说的不错,金刚宗的僧人已经到了。”
  “我姐姐还会骗你不成?”苏云媗与有荣焉道:“她说悟真大师会来,那悟真大师就一定会来。”
  “是。”李玄都笑道:“苏大仙子不会骗人,苏小仙子才会骗人。”
  苏云姣一拍桌子,色厉内荏道:“别以为你是什么紫府剑仙,我就怕了你啊,都说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也不怕你,你老实说,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玄都调侃道:“我是没毛的凤凰,是一头病猫,那你是什么,是鸡?还是犬?”
  意识到自己口误的苏云姣顿时恼羞成怒,撇下一句“不理你”的话语之后,便要起身离去。
  李玄都也随之起身,“你姐让你跟着我,你现在要去哪儿?”
  “要你管?!”苏云姣气咻咻地走出客栈大门,不过没有走出多远,便停下了脚步。
  李玄都跟在她的身后,也随之停下脚步,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在角落里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先前化缘的那个僧人来到僧人的面前,将刚刚化缘得来的馒头放到乞丐面前的破碗中。
  干净雪白的馒头与脏兮兮的黑碗,相称分明。
  李玄都轻声道:“那个乞丐要死了,寿数已尽,无可救药。”
  果不其然,乞丐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馒头之后,想要伸手去拿,结果只是刚刚抬起手,便又颓然落了下去。
  僧人面露悲戚之意,放下手中的馒头,双手合十诵经,为死者超度。
  此时来往的百姓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变故,渐渐聚拢过来,看着和尚为死者诵经超度,大多沉默不言,偶有说话的,也是说这和尚心善,说这乞丐可怜。
  和尚蹲下身去,单手立于胸前,另外一手握住死去乞丐的手掌,继续诵经。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书生跳了出来,指着和尚道:“住手!”
  包括苏云姣和李玄都在内,所有人都望向这个书生。
  和尚也停下了诵经超度的行为,冲这书生合十一礼,问道:“不知这位施主有何赐教?”
  书生见众人望来,面有得色,道:“和尚,你可知道这位老人生前是信道、信佛、信儒?亦或是信青阳教?你不知道他所信何教,就贸然以佛家礼仪为他超度,是极不尊重这位老人的。”
  和尚怔住。
  书生见和尚无言以对,底气又涨了不少,继续说道:“再者说了,这位死去的老人到底是因病还是因为谋杀,现在衙门的捕快们还没来,你就这么过来超度,是破坏了案发现场。如果这个老乞丐是死于他人所杀,你这就是妨碍衙门破案!”
  和尚合十低头,默然不语。
  书生顿时感觉自己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指着和尚道:“还有第三点,根据本人观察,僧人大多都是方头大耳,面带福相,可你这个和尚很瘦,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尚不好说,十分可疑!”
  和尚还是没有说话,没有为自己分辨半句,只是长长叹息一声。
  书生在这时已被自己一番宏论处于亢奋状态,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圣人再世,手持大义,口含天宪,重重向前踏出三步,只觉得胸中一腔热血正气要直冲云霄,抬起手臂直指一直不作声的和尚,厉声道:“说!你是不是想要借着此事沽名钓誉?你这等蘸着人血吃馒头之人,借此博取美名,难道不是大伪似真吗?”
  僧人无有怒意,唯有悲悯。
  “无耻!无耻!”旁观的苏云姣却是要被这个书生气炸了肺,“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李玄都言简意赅道:“世上总有些人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非要做些哗众取宠的勾当才行。”
  苏云姣冷冷道:“这种人,自己不去做,还对愿意去做的人指手画脚,干脆是连人也不要做了。”
  李玄都叹息道:“唯送死者以当大事。这时候,无论是道士上前念上一段《升天得道经》,还是和尚上前念上一段《往生经》,亦或是普通人说一句‘一路走好’,哪怕是青阳教的教徒,都没有区别,不过是一念为善,一念为仁,不会因人而异。”
  “人生一世,不可能事事理性,总归有感情用事的时候,现在便是感情用事之时,却有人跳出来非要说个一二三四,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换而言之,在这老人离世的时候,和尚只想他一路走好,于是握住了他的手为他诵经,而这书生又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地围观着,然后以己度人,以恶意去揣测和尚的动机?”
  李玄都的话音落下,苏小仙子已经来到书生的身后,一脚狠狠踢在他屁股上,让他来了个狗吃屎,然后又用剑鞘直接将其打飞出去:“滚!”
  苏云姣虽然跋扈,但那只是对于敌人,比如说这个书生,对于这等有德之人,比如说这个和尚,却是极为敬重。
  她脸色郑重地朝僧人双手握剑抱拳。
  僧人双手合十还礼。
  苏云姣转身离去,李玄都跟上,诚心赞道:“苏小仙子果真有女侠风范。”


第二十九章 井水如血
  若是刚才,苏云姣能得到堂堂紫府剑仙的赞誉,就算脸上不说,心中也必有得色,可此时她却有些唏嘘感慨。
  以前姐姐总说:“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一直感触不深,以为天底下的人非黑即白,可今日她却才发现,在黑白之间,还有另外一种人,说他们是恶人,谈不上,平日里也就是普通人,但如果说他们是善人,那便是玷污了一个“善”字,这种人想要善名,却也不惮于恶行,相较于那些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少了为恶的本钱而已。
  李玄都把她的神态看在眼中,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不过没有想要劝解的意思。初入江湖的新人,总是觉得江湖就是潇洒恣意之地,白衣如雪,来去如风,大碗喝酒吃肉,拔剑行侠仗义,抱着这种想法进入江湖之人,多半会被江湖迎面给予痛击,所有的幻想一瞬破灭,只剩下冷冰冰的现实。
  混江湖的时间久了,从愣头青变成了老江湖,就会渐渐明白,这种恣意潇洒的江湖,的确是有,但是只属于极少数的一小撮人,绝大多数人都在泥塘里打滚,就像一座大湖之中,可能只有两三条翻江的怒蛟,覆海的神龙更是只在传说之中,为数众多的还是混水泥鳅和小鱼小虾。
  江湖是一处英雄地,却不是一处善地。有人说,江湖上“侠义”为先,可也就仅限于嘴上说说而已,相信了这句话而又没有足够能力去践行的人,多半会很惨。江湖上的春风桃李终是少数,大多数还是寒灯夜雨。
  苏云姣漫无目的地走出一段之后,停下脚步,望向李玄都,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李玄都没有答话,而是指了指前面不远处。
  苏云姣随之望去,是一口青砖垒砌的水井,井上一个轱辘,许多人正围着井台等候打水。
  不过再一细看,她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这些人似乎不是在等着打水,而是围着井台在指指点点。
  “似乎有些不对,我们过去看看”李玄都说着便往井台方向走去。
  苏云姣赶忙跟在后头。
  两人挤进人群,搭眼往里头一瞧,只见井水仿佛是烧开的沸水一般,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有人用井台上的轱辘打上一桶水,原本应该清澈的井水竟是变成了浑浊的土黄色,就像有人往井里倾倒了许多黄土一般。
  苏云姣虽然江湖经验不多,但是作为慈航宗的弟子,也知道此事并不寻常,不由得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面无表情,不过在无形之中,眉宇之间还是透出几分沉重来,他缓缓向前几步,用手指轻触了下井台轱辘上缠绕的长绳,长绳被井水浸泡过以后,透出几分冰寒,李玄都又将指尖放到鼻下一嗅,隐隐有一股好似尸体腐烂的臭味。
  自古以来,就有井水通幽冥的说法,故而井水阴气极重,比不得雨水、泉水、江湖湖水,在茶道中一向被认为下乘,可寻常井水再怎么阴气浓重,也不至于浓重到如此地步,阴气本是虚幻之物,捉摸不定,可此时的阴气浓郁到近乎实质,这才会让井水变为土黄颜色。
  这等阴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中年文士,笑道:“井里井水要开锅,就是不能蒸馍馍。”
  李玄都猛地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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