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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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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都问道:“如何善后?”
  钱玉龙道:“赵世宪不足为虑,江州除了我们钱家之外,还有一个松阴府孙氏,如今的内阁首辅孙松禅就是孙氏家主的兄长,而且其他家族也不乏有在朝为官之人,赵宗宪这次闹出了如此大的乱子,他这个总督位子是保不住了。过去朝廷不好擅动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关键在于人心,当初朝廷也曾经想要拿去赵政的总督之位,结果却是辽军哗变,地方士绅也极力反对,朝廷这才不得不收回成命,让赵政仍任原职。可现在不一样,地方士绅不支持赵宗宪,朝中又有人弹劾,他焉能保住总督之位?”
  钱玉龙稍稍顿了一下:“关键是陈舫这个织造局的监正,他是宫里的人,想要处置他,内阁和外廷都是说不上话的,要司礼监发话才行。”
  李玄都平静道:“早在四年之前,我就已经是朝廷通缉的钦犯,所以我也不介意帮钱家一把。”
  李玄都的言下之意便是由他出手将陈舫除去。
  钱玉龙想了想, 摇头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杀一个道种宗的高手不算什么,这都是江湖厮杀,可杀朝廷的封疆大吏和镇守太监,那便是坏了规矩。并非是不能坏了规矩,而是此例一开,后患颇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如此行事为好。”
  李玄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就在此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黑光迅速远遁,然后就见秦襄如流星一般轰然落地,双脚在地面上踩踏出一个深有尺余的碗状巨坑。
  此时秦襄双袖尽碎,双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脸色略显苍白,不过从结果来看,还是秦襄略胜一筹,击退了古陀。
  在秦襄与古陀分出胜负之后,另外两位天人境大宗师的交手也接近了尾声,只听韩邀月的嗓音从九天之上落下:“景师叔绝技,在下领教,日后再战。”
  说罢,这位忘情宗的副宗主也化作一道长虹远遁。
  随着两位天人境大宗师先后退走,残余的邪道高手也随之退去,落花台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秦襄与他的旧部站在一起,钱家和本地士绅站在一起,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唯有李玄都站在两者之间,两边都不靠。
  李玄都与钱玉龙对视一眼,钱玉龙心领神会,招呼钱家众人和各位士绅开始下山。此时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返回金陵城,然后稳住局势。
  此时金陵府城内,钱家大长老亲自坐镇钱家祖宅,由钱锦儿亲自带领千余漕帮弟子,抵挡钱玉楼亲自率领的诸多道种宗高手。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是弱质女流的钱锦儿竟然也是一位修为不俗的高手,再加上钱家财大气粗,使得钱锦儿身上足足携带了五件不同用途的宝物,堪比正一宗掌教颜飞卿,一番激战下来,仅仅是死在钱锦儿手上的道种宗高手就有七人之多,其中归真境一人,先天境两人,玄元境四人。
  当钱家长老堂这些年来招揽的江湖武夫也开始投入战场后,道种宗弟子顿时损伤惨重,而总督府的援兵又迟迟不至,使得战局开始逆转倾斜。
  这一日,金陵府城外的军营中发生了一连串的哗变炸营,一个游击将军,一个副总兵,一个参将,公然违抗总兵的军令,拒不派兵,并且宣称总兵的军令乃是乱命,于是两派人马展开内讧对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脱离了总督府和织造局的控制,尤其是落花台上的消息传来之后,这场总督府意图对钱家下手的谋划,逐渐演变为以钱家为首的地方士绅对抗江南总督,以至于士绅们的剧烈反弹,使得堂堂江州总兵的亲兵营都有人叛逃。
  这场内讧厮杀持续了半天的光景,最终以江州本土派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并非江州出身的江州总兵死于乱军之中,一位同样是外来的副总兵见势不妙,果断投降,算是保住了自家性命,而另一位出身江州的副总兵则是直接带兵逼宫,将总督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虎视眈眈。
  江州一直被众多江州士绅视为自家私地,他们在此扎根数百年,各家子弟在江南各大衙门中均是担任要职,故而名义上江南总督是江南之主,但实际上真正能够掌控江州局势走向的是以钱家为首的众多江州士绅。这次江南总督对钱家动手,小觑了钱家在江州的影响力,若是钱家一倒,那么其他士绅便是一盘散沙,任人拿捏,所以与钱家为敌,等同于与所有江州士绅为敌,此事成了还好,一旦不成,便是如今这个下场。
  当初江州一州之地,并未设有总督一职,只有巡抚。上任巡抚大人在任两年,裁撤江州驻军,清查江州各司衙门之弊病。天宝三年,巡抚遇刺,次日身亡,刺客并未逃走,被当场拿下。朝廷发出上谕:“亟须严行讯究,令三司各官赶紧缉拿刺客严讯,务得确情,尽法严办。”江州总兵会同三司衙门等人审讯刺客。几天后,又加派河道总督参与审讯。
  只是此数人借口案情重大,拖拉时日,也不对刺客用刑,借口是:“情重大,徒事刑求,倘未正典刑而庾死,谁任其咎?”最后江州总兵和河道总督联名上奏,竟是以私仇结案。
  朝廷自是不信,又派三法司钦使重审,结果仍按原拟罪名定案。而且结案奏章以四百里加急进京,未等圣旨下达,三位钦差就已经离开金陵府,最终结局却是各自辞官,不再出仕。
  由此可见江州士绅之势大,正因为此案,朝廷才决心在江州设总督一职。
  如今江南总督对钱家出手,其实也有借以打压江州地方士绅的意图,只可惜棋差一招,注定难以善了。
  在如此情形下,钱家大宅的战局自然毫无悬念,在钱锦儿的授意下,围三缺一,故意给那些道种宗弟子留了一条生路,这些道种宗弟子也算识趣,悉数逃出城去。可那些追随钱玉楼反叛的钱家中人则要身不由己,身家性命都在金陵城中,虽然跪地请降,但还是被钱锦儿下令依照家法从事,一个不留。
  钱家之所以能够雄立江州数百年而不倒,不仅是脉脉温情,更有冷酷杀伐。
  最后,钱锦儿没有兴师动众,只是独自一人来到钱玉楼位于北城的私宅。
  钱锦儿走本以为钱玉楼会在此殊死一搏,不过她猜错了,私宅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任何护卫和埋伏。
  钱锦儿独自走入宅中,然后见到了那个应该算是她侄女的女子。
  钱玉楼就站在正堂前的台阶上,还是老样子,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内里是那件异常名贵的百鸟裙,正视为一色,旁视为一色,目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
  只是此时她的装扮与此时的气氛实在有些不搭。
  钱锦儿停下脚步。
  钱家两辈人中最为杰出的两名女子平静对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念之间
  沉默许久之后,钱锦儿开口质问道:“钱玉楼,为什么?”
  钱玉楼似是有些畏寒,紧了紧雪白大氅,道:“以姑姑的聪慧,应该不难猜出才是。”
  钱锦儿道:“我知道是我的事,现在我要听你说。”
  钱玉楼点了点头,平静说道:“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一件事,江州姓钱,若是往前推移千余年,群雄并起,诸侯林立,那么我们钱家差不多可以算是一国之主,这钱家家主的位置,与国君公侯也相差不多了。在我稍大一些之后,我又知道了一件事,这个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也的确很美好的位置,与我没什么关系,甚至整个钱家与我也没太大关系,我最大的可能是长大之后嫁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人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钱家是好是坏,都与我无甚相干了。”
  钱锦儿平静道:“我也姓钱,我也是女子之身,你说的这些,我理会得,但这都不是你背弃钱家的因由。”
  钱玉楼淡然道:“我没有背弃钱家,我只是要做钱家的主人。凭什么钱玉龙生来就注定是钱家的主人,而我生来就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姑姑你也是女子,那荆楚总督几次三番想要求娶你为继室续弦,你为何迟迟没有答应?还不是为了这个长老堂的长老之位,如果姑姑下嫁给荆楚总督,便不再是钱家之人,更不能做钱家长老,为何那些钱家男子既能做家主、长老,又能娶妻生子,而我们这些钱家女子却要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钱锦儿道:“世道如此,并非钱家首开此例,你就算心有怨气,也不该怨恨钱家。”
  钱玉楼轻叹一声:“姑姑所言极是,正因如此,我加入了牝女宗,与道貌岸然的玄女宗不同,牝女宗素来主张由女子来统领天下,历代牝女宗祖师,也莫不以此为纲。”
  钱锦儿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震惊神情,心思急转道:“既然你加入了牝女宗,为何来的是道种宗?”
  钱玉楼脸上露出一抹诡笑:“谁说牝女宗没有来人?”
  钱锦儿心神一震。
  钱玉楼轻笑道:“牝女宗在世间落子无数,上到宫里的贵妃娘娘,下到青楼里的卖笑女子,都有可能是牝女宗的伏笔,当然,还有因为这些女子而甘愿做那石榴裙下之臣的男子,如此相加,便是牝女宗的立世之本,姑姑聪慧绝伦,不妨猜一猜,到底谁才是牝女宗之人。”
  钱锦儿眼神晦暗,没有说话。
  钱玉楼闭上眼睛,说道:“我此番谋划,深知别无退路。故而在谋划之初,便已有了若谋划不成则玉石俱焚之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父亲此时已经死了。”
  钱锦儿瞬间震怒:“那可是你的生身之父!”
  “那又如何?”钱玉楼睁开眼睛,幽幽道:“姑姑,平心而论,父亲的生死是捏在我的手上吗?如果你和老祖宗愿意分出一些供奉陪他去落花台,那他就肯定不会死,可你们没有,你们把人手都集中在了祖宅,那么他便要死了。”
  钱玉楼盯着钱锦儿:“我们是对手,是弈棋的棋手,棋盘厮杀,只分胜负,是你们把他当成了弃子,却要反过头来怨我没有手下留情?”
  钱锦儿寒声道:“既然你说我们是对手,那么成王败寇,也没必要再讲什么情分,是你自己动手,还是由我代劳?”
  钱玉楼笑了笑:“生而为人,来这世上走一遭,靠人不如靠己,就不劳烦姑姑了。”
  钱锦儿脸上的神情重新恢复平静,双手在小腹位置交叠,宽大的锦绣袖口低垂,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位雍容优雅的钱大家。
  她平静地望着钱玉楼,似乎已经从兄长的死讯中走了出来,而对于自己侄女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却又无动于衷。
  钱玉楼将身上披着的雪白大氅抖落在地,现出身上的百鸟裙。
  她的神情平静淡然,从袖中取出一柄带鞘的短剑,然后缓缓拔出短剑。
  不得不说,钱玉楼真乃女中豪杰也,她面不改色地将短剑刺入自己的小腹,仍旧平静地与钱锦儿对话:“姑姑,如果说这个乌烟瘴气的钱家还能有人让我有些好感,那就是你了,也许是同为女子的缘故,我一直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可惜你还是站在了他们那一边。”
  钱锦儿淡然道:“我只是站在钱家这一边。”
  钱玉楼的双手用力,短剑刺入她的小腹三寸有余,剑刃上早已淬毒,随着体内气血流转,一层黑气顿时笼罩了她的脸庞。
  钱锦儿继续说道:“平心而论,我大哥待你更甚于钱玉龙,可你为何要连他也一起算计?还有你娘,又该怎么办?”
  钱锦儿此时说话已经有些费力,语气放缓了许多:“我虽然已经心存玉石俱焚之念,但并非一意求死,若是我之谋划能成,则万事无忧。若是我之谋划不成,我们一家三口也能黄泉再聚。”
  钱锦儿轻叹一声:“何苦如此。”
  钱玉楼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可仍旧在笑:“我与姑姑不同,父亲与姑姑是兄妹,父亲容得下姑姑,我与钱玉龙也是兄妹,可钱玉龙却容不下我,当然,反过头来,我也容不下钱玉龙就是了,既然如此,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殊死一搏。”
  说话之间,钱玉楼的瞳孔开始扩散。瞳孔遇光而收缩,此乃本能反应,若是瞳孔扩散,便说明人已经死了,可钱玉楼乃是有修为在身之人,与寻常人不同,竟是仍旧强行吊起了一口气,如回光返照一般:“姑姑,这个棋盘上我还留了最后一颗棋子,那不是给我自己留的,而是给钱家留的,也是给你留的。自先祖创下钱家基业以来,家主均是出自钱家的大宗长房,如果长房的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一个女子,那么长老堂的老家伙们,为了维护大宗的地位,会不会让一位女子成为钱家家主?”
  钱锦儿又是一惊,脸色阴晴不定。
  钱玉楼望向辽阔而未知的远方,咬了咬嘴唇:“我在钱玉龙的身边安插了一个女人,可以将钱玉龙置于死地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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