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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牝女宗,宗内弟子大多都是女子,偶有少部分男子,也大都不成气候。这一宗的女子与终身不嫁的玄女宗女子,几乎是两个极端,非黑即白。
牝女宗弟子擅长采阴补阳之术,强夺他人真元,纳为己有,所以修为进展颇为神速,此外还有许多魅惑之术,对敌起来,许多境界高出她们却心智不坚者,往往会中招落败,故而牝女宗的势力仅次于无道宗而已。
在邪道十宗之中,又以浑天宗的声势最微,以真传宗的人数最少。
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倒是颇有些共同话语。
白愁秋道:“自百年之前上代圣君证道飞升之后,我邪道十宗便再无人可继任圣君之位,以至于四分五裂,江河日下,这些年来若不是圣女一力维持,恐怕就连这中原也踏不进半步。”
陈孤鸿淡然道:“十宗如何,与我何干?”
白愁秋道:“你是十宗出身之人,怎么能说与你无关?”
陈孤鸿冷笑道:“当年我被正一宗之人追杀时,咱们十宗之人又在哪里?”
白愁秋轻声道:“在当今朝廷。”
陈孤鸿脸上的神情骤然凝滞,疑惑道:“朝廷?”
白愁秋点头道:“你这些年来隐居于一隅之地,不知道发生的几件大事,在圣女的整合之下,除了无道、牝女、道种、皂阁、阴阳五宗之外,其他五宗已经在天宝五年时就悉数入关入京,听从圣女的调遣。”
陈孤鸿嗤笑一声,“那势力最大的五宗呢?怕不是尽在西北!人家在西北裂土封王,推举澹台云为新任圣君,可我们五宗就只能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苟延残喘。”
白愁秋脸色略显尴尬。
邪道十宗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的种种纷争,未必就比正道十二宗差了。十宗发源于辽东,可其中五大宗门却是陆陆续续迁往西北,时间更要早于大魏立国,这才有了今日的西北举事。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之后,陈孤鸿再次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些。你这次来见我,想来也不是要跟我说帝京的情形如何,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白愁秋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据我所知,你接待了几位客人。”
陈孤鸿玩味道:“那又如何?”
白愁秋道:“那是朝廷的钦犯,我奉都督大人的命令缉拿要犯,如今他们躲入了你的南山园,所以我想请你相助一二。”
见陈孤鸿无动于衷,白愁秋又补充了一句,“这不仅仅是都督大人的意思,也是圣女的意思。”
陈孤鸿轻笑一声,微讽道:“圣女,什么是圣女?祖师遗训说得清楚明白,圣女要恪守贞洁,不受红尘羁绊,不能生情,不能有欲,可咱们的圣女大人做到了哪一条?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哪里还当得起一个‘圣’字。”
白愁秋顿时默然,无言以对。
按照道理而言,圣君不在,圣女便是整个邪道十宗的掌权之人,可正是因为圣女已经嫁人的缘故,失却了大义的名分,这才使得那另外五宗可以公然违抗圣女命令,甚至是推举澹台云为新任圣君,公开与圣女为敌。
不过白愁秋也不会因此就退却,既然谈感情和谈大义都讲不通,那威逼就是了,话语中绵里藏针道:“陈师兄,你可以不帮忙,我也不能将你如何,可这件差事毕竟是都督大人吩咐下来的,日后都督大人追究起来,恐怕很难善了。”
陈孤鸿露出冷笑,“既然青鸾卫如此厉害,又何必求我帮忙?再者说了,当年偌大一个正一宗我都未曾怕过,难道今天就会怕了你们青鸾卫?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不能善了。”
白愁秋见陈孤鸿丝毫不松口,毕竟是有求于人,威逼不行,还能利诱,于是口气又缓和下来,“那你想不想重立你那一脉的真传宗道统?”
陈孤鸿面无表情。
白愁秋又添了一句,“在朝廷的支持下。”
陈孤鸿的脸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但是瞳孔在这一瞬间却是猛然变大几分。
第四十七章 一杯浊酒
天亮时,雨停。
只是今天的天气仍旧不算太好,虽然大雨已经停了,但是南山园的头顶上空仍有层层叠叠的黑云,好似重铅一般,垂得很低,若是站在高楼之上,仿佛伸手就能触及,让人的心头上好似压了一块大石。
一身黑色鹤氅的陈孤鸿亲自来请三人赴宴,说是要为三人接风洗尘,庄园里几个有头有脸的抱丹境高手也被陈孤鸿喊来,在厅外恭敬而立,可谓是给足了三人面子。
不过李玄都推脱说周淑宁昨夜受了些风寒,现在还是卧床未起,所以最后只有他和胡良赴宴。
进得厅中,只有一张极大的圆桌,可供十余人围坐,陈孤鸿和李玄都互相谦让一番之后,执意让李玄都这位恩公坐了主位,他则是在主陪的位置上,紧接着便是一名名侍女依次而来,手里分别端着各种菜式,八荤八素,冷盘热盘,颇为讲究。
陈孤鸿先是亲手为李玄都斟满一杯酒,再为自己斟酒,举起酒杯,笑道:“恩公于我,那便是再造之恩,可以说没有恩公,就没有我陈孤鸿的今天,所以这第一杯酒,我敬恩公。”
李玄都也举起酒杯,与陈孤鸿碰杯之后,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接着陈孤鸿又为胡良斟满一杯酒,再次举杯道:“胡兄弟是恩公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陈孤鸿的朋友,所以我这第二杯酒,敬胡兄弟。”
胡良笑了笑,同样端起酒杯,不过没有急着去喝,而是笑眯眯地开口道:“听闻陈老哥在九河府的地界上素有再世孟尝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所以这杯酒应当是胡某敬陈老哥才是。”
陈孤鸿一手端着酒杯,摆手道:“什么再世孟尝,不过是本地的诸位同道抬爱罢了,陈某人实在是愧不敢当。”
胡良低头望着酒水,鼻翼微动,嗅了嗅后,道:“三十年的上品花雕,陈老哥好手笔。”
陈孤鸿笑道:“胡兄弟好见识,仅仅凭借气味就能嗅出酒的年份,想来定是好酒之人。”
胡良毫不客气道:“那是自然,我胡某人平生有两大喜好,一个是割人头颅,另一个就是喝酒了,可谓是无酒不欢。”
陈孤鸿道:“既然胡良兄弟喜欢,那么等胡良兄弟走的时候,老夫给胡良兄弟准备个二十坛,留着路上喝。”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上”两字被陈孤鸿咬重几分。
胡良伸出大拇指,“陈老哥仗义,无愧再世孟尝之名,就连这酒中的作料也选了青鸾卫的奇门异毒‘谪仙人’,我听说这种奇毒号称是‘万金难买一两’,饶是先天境的高手,中了此毒之后也一时半会儿动不得半分修为。陈老哥真是好手笔啊。”
原本还算热闹的筵席瞬间冷清一片。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李玄都以两指轻捻那只已经空了的酒杯,徐徐说道:“杯中藏玄机,酒里有杀气。”
几名南山园高手脸色骤变,更有一人霍然起身。
只是陈孤鸿仍旧老神在在,没有任何异样情绪流露,低头轻酌自己杯中之酒,啧啧叹道:“胡兄弟果真是好见识,这都让你闻出来了。”
陈孤鸿放下手中的酒被,坦然道:“胡兄弟说的没错,这酒中的确了下了奇毒‘谪仙人’,专门用来对付先天境的高手,当年孝宗皇帝毒杀那位出身于正一宗的羽衣卿相,便是用了此毒。”
胡良望向老人,嘿然道:“看来陈老哥是真把我们当作初次闯荡江湖的雏儿了。”
陈孤鸿摇了摇头,望向李玄都,问道:“多问一句,恩公是如何看破这场鸿门宴的?老夫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还有就是恩公既然明知酒中有毒,为何还要饮下此酒?还望恩公不吝为老夫解惑一二。”
李玄都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青鸾卫的人?”
陈孤鸿摇头笑道:“老夫不是青鸾卫的人,只是和青鸾卫做了一桩买卖。青鸾卫许诺老夫,只要帮他们擒住恩公一行人,他们就会帮老夫在此地开宗立派,传下道统,这样老夫也算对得起祖师爷了。”
李玄都轻叹一声,“人心似水,多起涟漪。”
陈孤鸿似乎没有听出李玄都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继续说道:“所谓‘谪仙人’,寓意仙人吃了也要被贬谪落凡尘。当然,这不过是夸大之词,其实只要有出神入化三境的修为,便可无视此毒,可惜恩公再如何一代奇才,终究不能在如此年纪就踏足这般绝顶境界,所以注定今日要受此毒之制。”
然后他瞥了眼胡良,“虽说胡兄弟没有喝下此酒,但仅凭他一人,怕是很难离开南山园。”
陈孤鸿死死盯住徐北游,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出些许惊慌失措,轻轻说道:“恩公大概会认为,仅凭老夫一人,恐怕很难拦住胡兄弟,可杀人之事又岂止是老夫一人动手?”
只见厅堂之间,凭空飘散出点点流华火星,勾勒出一道门户形状。
然后就见白愁秋和辜奉仙一前一后地从门户中走出。
陈孤鸿仍是盯着李玄都。
事到如今,怎么看也是个必死的局面,不过陈孤鸿仍是没能从李玄都的脸上看出什么惊慌失措,这让他有些恼火,他其实很想看看这位恩人在临死之前倒地会是如何丑态,这才是他先前将自己一番谋划和盘托出的根本原因,可这位恩公却如此“不识趣”,死到临头仍是强装镇定,岂不是让他的一番言语都成了无用废话?
陈孤鸿脸色阴沉,从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起身,与白愁秋、辜奉仙二人隐隐互成掎角之势,将李玄都两人围在中间。
又有那些南山园的抱丹境高手从旁策应,可谓是天罗地网。
胡良握住大宗师,对李玄都说道:“老李,陈老哥可是一口一个胡兄弟,所以陈老哥就交给我了。”
然后他起身望向辜奉仙和白愁秋,道:“至于这两位青鸾卫的高人,就由老李你来会上一会。”
白愁秋呵呵笑道:“饮下了‘谪仙人’,老夫倒真想看看阁下还能否像在风阴府时那般,所向披靡。”
李玄都缓缓起身,说了一个“好”字。
第四十八章 图穷匕见
话音落下,胡良直接拔刀横斩。
足有丈许之宽的刀气直逼陈孤鸿,他在不愿硬抗这一刀的情形下,只得向后退出堂外。
胡良大笑一声,一脚踢翻面前的酒席,紧随而去。
一时间,整座厅堂内就只剩下李玄都和白愁秋和辜奉仙一众人等。
李玄都之所以没有受到谪仙人的影响,原因其实很简单,正如陈孤鸿所说,出神入化三境的高人便可无视此毒,李玄都如今坠境不假,可体魄还是当年的体魄,虽说没了等同境界的气机作为支撑之后,体魄呈现出一种“假死”之态,再不复当初圆融无缺,但是根本还在,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体魄是火铳,气机是火药弹丸,火铳没有了火药弹丸,不过是一根烧火棍,但就算是烧火棍,那也是铜铁铸造而成,不是寻常刀剑可以砍断的,抵抗区区谪仙人之毒自然是绰绰有余。
李玄都看了眼白愁秋。
在白愁秋和辜奉仙的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名女子,正是先前出门接待他们一行人的那位中年女子。
这位风韵犹存的女子身份复杂,既算是陈孤鸿的亲传弟子,也算是半个妾侍情人,更是这个南山园的半个当家主事之人,其中腌臜之事,不为外人所知,亦是不足为外人所道。不过她绝对是陈孤鸿的心腹之人,甚至可以说,在陈孤鸿不在的情形下,她就是南山园的二庄主。
李玄都的心情有些沉重,这次被青鸾卫围追堵截,让他不由得想起多年之前的那场追杀,同样是联起手来布下天罗地网,势要将他置于死地,虽然外面都传说他一人一剑如何恣意潇洒退敌,但其中真正的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趟芦州之行,李玄都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不但邀请了胡良这个老友为自己保驾护航,而且还提前做过多种假设筹谋,如今从九河府去往荆州就是当初的假设之一,只是李玄都终究还是有些小觑了青鸾卫。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青鸾卫的援军还未赶到。
如果此时再多出一位先天境高手,以李玄都如今不过抱丹境的修为而言,必然是十死无生的结局,可既然援军未至,李玄都就有希望从芦州安然脱身。
李玄都毕竟曾经踏足过归真境,他在这些年又学了许多其他法门,一身武学术法颇为驳杂,虽然算不得精通,但那也是相对于颜飞卿、苏云媗等人而言,相比起寻常人等,无论是宗门出身,还是江湖散人,李玄都都要高出很多,这也是他如今最大的优势所在。
李玄都默默运起妙真宗的太乙五烟罗,在身周弥漫起淡淡的白、赤、青、紫、金五色烟霞,此神通玄妙非常,可避水火,可挡刀枪,可防毒瘴,可御气机,邪祟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