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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与秦道方对视一眼,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问道:“据我所知,贵山庄与清微宗关系密切,若有强敌,何不直接求助于清微宗?”
陆时贞脸上更显愁苦之色:“不敢相瞒,于两年之前,妾身不小心得罪了如今的宗主夫人谷玉笙,近两年以来,谷玉笙多番报复,幸得二先生回护,只是如今二先生并不在齐州,山庄强敌选择在此时来袭,恐怕与谷玉笙脱不开干系,若是此时向清微宗求援,怕是难有结果。”
李玄都皱眉道:“难道老宗主不管,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陆时贞叹息道:“老宗主一意玄修,如何理会这等小事。”
李玄都站起身来,缓缓道:“关乎一座山庄的存亡,又岂是小事。”
第一百零二章 结怨旧事
李玄都打算插手此事,不过不是行侠仗义,毕竟江湖门派之间的恩怨,除了极少数情况,大多数时候很难说谁对谁错,分不出是非对错,“侠义”二字便无从谈起。
真正让李玄都动念的是两点原因,一是谷玉笙,如今谷玉笙与李元婴一家独大,大力排斥异己,那么李玄都便要尽力去保这些人,二是因为陆时贞提到了二先生,也就是李玄都的二师兄,在师兄弟六人之中,抛开早逝的大师兄司徒玄策不谈,李玄都与二师兄最为亲厚,既然是二师兄回护的人,那他也应一并护持。
李玄都问道:“不知庄主所说的那个强敌是何许人也?”
陆时贞道:“此人在江湖上也有极大的名声,乃是出身于慈航宗的一位师太。”
东海清微宗,南海慈航宗,北海补天宗。清微宗居中,上接北海,下连南海,当年李玄都曾经提出过打通北海商路的想法,只是被老宗主否决了,故而清微宗与慈航宗的往来更为频繁。
说起慈航宗,这是个十分特殊的宗门,虽然归属于佛家四宗,但是宗内又分为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与正一宗类似,俗家弟子可以嫁人,出家弟子则要遵守佛家的清规戒律,苏云媗便是俗家弟子,而颜飞卿身为正一道的弟子,可以娶妻生子,故而两人可以结成夫妻。
不过慈航宗的出家弟子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剃度出家,而是带发修行,蓄发出家,江湖传言,当年的‘天刀’秦清曾与慈航宗的宗主有过一段缘分,只是因为两人的身份原因而未能走到最后,正因为这个原因,慈航宗也被牝女宗讥讽为六根不净,“又当又立”。
不过就算如此,对于各大宗门的年轻俊彦而言,慈航宗的女子仍是此生良配的不二人选。最起码慈航宗的女子不会像牝女宗的女子那般,沾惹上了便是一身泥泞,至多相忘于江湖而已。至于玄女宗的女子,少有嫁人之人,大多孤身终老。
李玄都问道:“不知那位慈航宗师太的法号上下?”
陆时贞道:“这位师太法号上慧下玄。”
慧玄师太。
李玄都想了想,着实不记得此号人物,在黑白谱上也未见其名,想来是并不经常在江湖上走动之人,不由问道:“不知陆庄主是如何与此人结怨?”
陆时贞长叹一声:“说来还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兄弟之故。”
李玄都试探问道:“是二庄主?”
陆时贞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今日这般样子,闹些少年人的意气还在其次,关键是他这个性子,甚是狂傲,仗着自己学了些‘北斗三十六剑诀’的皮毛,便目中无人,不把别人放在眼中。我怕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正好我与二先生有些交情,就请二先生为他谋了一个差事,在一路船队上做个管事,熬一熬资历,说不定还能做上一任岛主,结果他在随船前往南海普陀岛的时候,在那里惹下了祸事,结下了仇敌。”
此时白绢开口问道:“敢问是什么祸事?”
陆时贞面露几分难色,稍稍犹豫了一下,长叹道:“他竟然胆大包天地去偷窥……偷窥慈航宗弟子出浴。”
陆时贞也是女子,自然也清楚这对于女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满脸苦涩。
白绢脸色一冷,语气更是冷淡道:“如此说来,此事是二庄主的不是了。”
“的确是他不对。”陆时贞苦笑愈甚:“可他毕竟是我的同胞兄弟,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只能亲自前往普陀岛赎人。当时处理此事的便是这位慧玄长老,平心而论,当时他并未看到那些女子就已经被人擒下,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可这位慧玄长老却是咄咄逼人,言称留他一命也不是不行,不过要让他在普陀岛上为奴效力二十年赎罪,以他的性子,又如何受得此等屈辱,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便要自我了断。后来还是二先生亲自出面从中斡旋,这才将他从普陀岛带回。不过回来之后,二先生也罢免了他的管事身份,并让他在紫芝岛上思过一年,从此他便开始酗酒不止,浑浑噩噩,已经成了半个废人。”
白绢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言。
身为女子,对于这种龌龊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可正如陆时贞所说,陆时兴还未得逞便已经被擒下,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就算是为奴二十年,也是有些过分了。
李玄都问道:“那么这位慧玄长老此番前来?”
陆时贞道:“当初我那兄弟之所以能侥幸离开普陀岛,其实是因为二先生与慧玄师太定下了一场赌斗之约。”
白绢疑问道:“世人皆知‘海枯石烂’张先生乃是太玄榜第六人,前不久北邙山一战,更是击败了元气大伤的藏老人,可见张先生的修为之高,慧玄师太又如何敢应战?”
陆时贞解释道:“当时二先生放言,只要慧玄师太能够接下他的三剑,那他就不再插手此事,慧玄师太毕竟也是天人境的大宗师,这才答应下这场赌斗。”
听到这里,白绢不由看了一眼李玄都,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根据李玄都自己所说,当初他救下宫官的时候,也是与静禅宗的大和尚定下了三剑之约,真不愧是师兄弟,行事手法都是如出一辙。
恰在此时,李玄都似有所感,把视线转移过来。
两人的视线刚一接触,白绢立刻垂下眼帘,好似偷窥被人抓住了现行。
因为还有陆时贞在场的缘故,李玄都暂且放她一马,没有开口打趣,只是微微一笑。
陆时贞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细微动作,继续说道:“当时二先生连出三剑,慧玄师太挡下了前两剑,却没能挡住第三剑,慧玄师太愿赌服输,慈航宗这才不得不放人,不过慧玄师太一直不曾罢休,这次便是要带他回普陀岛。”
李玄都轻声问道:“路庄主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陆时贞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之后,我用山庄的一把祖传藏剑结交了一位慈航宗的宿老,此事便是由她告知。”
李玄都感叹道:“都说长姐如母,可怜天下父母心。”
陆时贞唯有苦笑而已。
李玄都又问道:“慧玄师太何时赶到?”
陆时贞道:“最快三天,最迟十天。”
第一百零三章 送帷帽
陆时贞告辞离去之后,李玄都与白绢、秦道方商议道:“此事涉及到清微宗,又涉及到二师兄,我不能坐视不理,只是秦世叔和秦姑娘却是不好参与到此事之中。”
白绢羞恼道:“谁是你世叔?”
秦道方这次终于没有帮着李玄都说话,笑着摆手道:“这一声世叔着实不敢当呐,若要论起来,司徒先生、张先生与家兄都是平辈论交,如此算来,你我还是平辈。”
李玄都玩笑道:“在这江湖上,白发老翁可能要称呼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为师姑,可如果这个小姑娘日后嫁人生子,总不能让襁褓中的婴儿称其为兄,所以就各论各的。若是部堂觉得不合适,那我们从今以后就各论各的,我称呼部堂秦世叔,部堂称呼我李兄弟,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还未等秦道方答话,白绢已然是开口道:“我岂不是凭白低了你一辈。”
李玄都微笑道:“怎么会低了一辈呢?从此以后,你管我叫叔叔,我管你叫妹妹。也是各论各的。”
白绢面无表情地转身去找刚被自己从腰间摘下的“饮雪”。
李玄都跟在身后,问道:“秦妹妹找什么呢?李叔叔帮你找。”
白绢一把拿起“饮雪”,羞恼道:“李玄都,登徒子,受死!”
因为坐着不方便佩刀,李玄都方才同样也将自己的“冷美人”从腰间摘下,此时手中没有兵刃,只能举起双手道:“是我错了,姑姑,秦姑姑,是我这个李哥哥错了,我现在也喊你一声姑姑,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你不吃亏。”
白绢刚想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过转念一想,立时嗔怒道:“谁跟你哥哥妹妹?还是你占了便宜。”
李玄都一本正经道:“谁让我本来就比你大上一岁,就凭我们两次联手对敌的情分,你称呼我一声李兄,我称呼你一声秦妹子,不过分吧?”
白绢道:“李兄就李兄,跟哥哥是两码事。”
李玄都笑道:“细节而已,莫要在意。”
白绢哼的一声,颇有些色厉内茬意味道:“你再胡言乱语,瞧我不杀了你。”
李玄都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与人厮杀无数,生死之间不知走了几个来回,对于杀机杀意向来敏感,此时的白绢别说杀意,就是怒意也不多,更多还是羞恼。不过李玄都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也不敢在去过分撩拨她。
白绢见他不说话了,反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放下手中的“饮雪”,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玄都一板一眼道:“我害怕你杀了我,所以不敢说话。”
白绢被他逗乐,笑道:“只要你以后说话规规矩矩,谁会杀你?”
李玄都叹了口气道:“我正经起来更招人烦,特别喜欢跟人说些大道理,我那五师妹就深受其苦,甚至因为此事在天乐宗的‘天乐桃源’与我大打出手。”
白绢一笑道:“我和陆雁冰不一样,我喜欢听道理,以后你就像待她那样待我。”
李玄都摇头道:“这可不一样,陆雁冰是我看着长大,她是亲妹妹,你是秦妹妹。”
“你……你……”白绢怔了一下才意会出“亲妹妹”和“秦妹妹”的不同,脸上一红,说了两个“你”字,便住口不说了。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秦道方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白绢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本只是微红的脸庞顿时变得通红一片,又羞又气,一跺脚,转身往书房去了。
秦道方望着白绢远去的背影,打趣道:“李兄弟好厚的脸皮。”
李玄都谦虚道:“秦世叔过奖了。”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说正事。”李玄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接下来的事情可能要涉及到慈航宗和清微宗,秦世叔是朝廷中人,不好参与其中,所以我的意思是,让白绢护着秦世叔先去西阳县,我在留在此地处理完此事,再去西阳县与你们会合,毕竟上次不知先生的相助之恩,我也要当面道谢。”
秦道方问道:“此事关乎慈航宗,听那位路庄主所言,其中还涉及到了如今的宗主夫人,你可有把握?”
李玄都道:“我终究是要回宗门的,既然早晚都要对上,提前个几日的工夫也就无甚所谓了。”
秦道方想了想,点头道:“话虽如此,你孤身一人,还是小心为上。”
李玄都微笑点头。
次日,雨停。
白绢轻车熟路地套好马车,虽说她也是出身于秦家,既是豪阀贵女,又是忘情宗的嫡传弟子,但这些年来久在江湖行走,万事靠自己,故而对于这些事情早已熟稔,然后就由她赶着马车缓缓驶出仙剑山庄,马车的车厢中只有秦道方一人。
陆时贞本想也来送行,不过被李玄都婉拒,所以只有李玄都独自一人送行。
出来山庄的大门,白绢缓缓停下马车。
秦道方干脆连车帘都没撩起,反正李玄都不是来送他的。
白绢望向李玄都,疑问道:“还有事?”
李玄都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十八楼”,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先前在朱家庄,我去买马车的时候,路过一户人家,刚好有个老婆婆在做帷帽,我瞧那老婆婆的手艺极好,于是就买了一顶。”
说话间,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顶白纱帷帽,白纱只是垂到下巴位置,算是“浅露”。女子孤身在外,此乃必备之物,白绢本也有一顶,只是先前因为打斗之故,已经不知丢弃到何处了。
白绢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轻声道:“谢谢。”
李玄都笑道:“不妨戴上试试。”
白绢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将帷帽戴上,然后发现垂下的白纱上竟是有一副凤求凰的图案,而且做工精细,并不影响视线。
白绢不由脸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