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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僵持片刻之后,李玄都的剑势如夏日骤雨,不可长久,而白绣裳的剑气却如春雨一般,绵绵不绝,仿佛无穷无尽,渐渐打破僵持之局。李玄都忽觉肩头一痛,已然被剑气打伤,而那剑气来无影去无踪,竟是不伤他的衣着分毫,只伤及皮肉,实在是玄妙非常。
李玄都心知这一番交手是自己输了一筹,不再以气机御剑,终是伸手握住了“人间世”,同时使“人间世”变回正常的三尺之长,然后欺身而进,不再与白绣裳比拼剑气,而是改为比拼剑招。
白绣裳身为前辈,也不强攻,散去剑气,任由李玄都攻至自己面前。
只见李玄都的一剑歪歪斜斜,显然全无力气,更加不成章法,白绣裳知道李玄都出身于清微宗,用的自然是清微宗的剑术,心中一直在思忖清微宗的各路剑诀,岂知这一剑之出,浑不是这么一回事,非但不是清微宗大名鼎鼎的“北斗三十六剑诀”,甚至不是“太阴十三剑”。
白绣裳略微思量,瞬间明悟:“这是宋政的‘天地任我行’,倒是有些意思。”
只见白绣裳的手中多出一把碧玉长剑,她的佩剑本是“妙法莲华”,只是在她悟出天人造化之后,便将其传给了自己的弟子苏云媗,此时所用之剑,固然材质不俗,但较之“人间世”,却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白绣裳只出一剑,便封住了李玄都的所用出剑方向,然后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的时机方位拿捏得不错分毫,其实李玄都长剑递到此处,多数气机皆是径行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人间世”立时沉了下去。
白绣裳长剑向外一摆,扫向他胸口。李玄都只得向后稍退,同时长剑已在身前连划三个圆圈,幻作三个光圈,好似满月。
三轮满月似是有形之物,凝在空中停得片刻,不仅挡下了白绣裳的一剑,而且还向白绣裳身前反攻过去。这几个剑气化成的光圈骤视之似不及先前四十九剑的气势浩大,但剑气凌厉袭体,已是变成了杀伐第一的“逆天劫”。
白绣裳丝毫不惧,一剑斜削过去,那正是李玄都旧气已逝而新气未生的空隙。李玄都只得向后避开,剑气满月跟着他退开,随即见三轮满月陡然一缩,继而膨胀,立时向白绣裳涌去。白绣裳手腕一抖,长剑再刺,直指三轮满月的破绽,李玄都只得又急跃退开。
如此倏进倏退,李玄都攻得快,退得也是越快,片刻之间,李玄都已是来回十二次,每次都留下三轮剑气满月,已是有三十六轮剑气满月,映得他脸上好似笼罩了一层雾气。李玄都一声断喝,三十六个大大小小的剑气满月齐向白绣裳袭到。此剑已是李玄都的登峰造极之作,将“北斗三十六剑诀”和他已经学会的“太阴十二剑”合而为一。这三十六道剑气满月中均藏有一道太阴剑诀,每一招均有变化,聚而为一,端的是繁复无比。
白绣裳眼神中透出激赏之色,若论剑术,她已经无法可破,但她应对也是简单,以繁御繁就是。
只见白绣裳右手负剑,左掌竖立身前,立时有梵音禅唱,天女散花,继而白光洒落,一尊高有六丈的观音法相生出,拔除众生之苦,面带慈悲。与金刚宗、静禅宗的金色法相不同,这尊观音法相通体洁白,初时观音只有双手合十,然后背后生出四手、八手、十六手,转眼之间,这尊观音法相已是有百手之多,这尊百手观音的手上没有任何佛家法器,也不见柳枝净瓶,只有一柄柄形态各异的长剑,或古拙厚重,或轻灵单薄,或扭曲如蛇,都无一例外散发着凛冽剑气。
李玄都也是从苏云媗那里学过部分“慈航普度剑典”,立时认出了这一剑,正是“百剑观音”,此剑有四种种变化,一者是以气机化作百手;一者是以气机化作百剑,一者是此时白绣裳的用法,直接化出一尊手持百剑的观音法相。还有一种用法, 干脆是两者合一,自身化出百手法身,威力无穷。
观音法相现世之后,百手轮转,百剑随之而动,任由李玄都的三十六轮剑气满月涌来,一剑对一剑,将其一一化解,剩余六十四剑齐齐而动,剑影绚烂,纵横交织出一张细密剑网,带着凌厉剑气,朝着李玄都当头罩下。
李玄都身陷剑网之中,又从“十八楼”中取出了“白骨流光”,手持双剑,身形急转,双剑齐旋,化作一个巨大的圆月,金风四溢,剑气激射,与剑网相撞,不计其数的金铁交鸣之声响成连绵一片。李玄都只觉得自己陷入万千人厮杀的沙场之中,四面八方皆是敌手,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此时何止四手?
白绣裳驾驭观音法相,剑法剑势之繁复多变,实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六十四剑便是六十四种剑法,或大开大阖,或以慢打快,或如梨花绽放,或如疾风劲草,或古拙凝滞,或迅如雷霆,似清风明月,又似金戈铁马,时而剑势如大江大潮激荡三千里;时而剑势如小桥流水绵绵不绝。一众风格迥异的剑法由观音法相同时施展,糅合一处,不见半点冲突,极变化莫测之能事,若论剑法之玄妙,实乃李玄都行走江湖来遇到的第一人。
寻常人等一心两用已是难得,李玄都本身就是擅长一心多用之人,可较之白绣裳这般一心化作六十四用,亦是远远不如,难怪此人能在太玄榜上位列第二,仅次于“天刀”秦清。
李玄都自知若论繁复变化,自己已是输了,只能以简驭繁,双剑一变,改为张海石自创的“四海潮生剑”,此剑是张海石观潮起潮落而悟,剑势浩大如海,所谓海乃百川,有容乃大,任你是何种剑法,皆是以此剑容纳其中。
此时东玄道人已经从空中降下,高度与渡船齐平,对于眼前战况也是惊愕难言,他原本料想李玄都突破了天人境界,就算战力惊人,与他相比也不过在伯仲之间,最多就是稍胜一筹,但想不到李玄都竟是这般强悍,竟然能在短时间内与白绣裳不分胜负,要知道白绣裳可是天人造化境,就算有意留手,没有用出全部实力,也不是寻常天任逍遥境可以力敌。
秦素仰头观战,眉头微皱,在她看来,玄哥哥虽然还能维持均势,但如果没有其他变数,败下阵来也是迟早之事。不过秦素也不是太过担心,她曾经见过父亲全力出手时的威势,此时再看白绣裳,还是多有留手,没有咄咄逼人,倒是不怕李玄都有性命之忧。
第一百八十八章 结下善缘
出乎秦素的意料之外,改用“四海潮生剑”的李玄都竟是迟迟没有败退,剑势绵绵不绝,反而是站稳脚跟,挡下了白绣裳的连绵攻势。白绣裳也不急躁,在六十四路剑法用完之后,大袖一挥,观音法相化作点点萤火,消散不见。而她则是横剑身前,在剑身上屈指一弹。
剑身震颤,剑鸣阵阵。
可在李玄都的耳畔却仿佛有一道惊雷炸起,让他心神凝滞。
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白绣裳已经一剑刺来。李玄都赶忙出剑抵挡,虽然堪堪挡住,但“四海潮生剑”的绵绵之势也被破去。
李玄都心知方才白绣裳弹剑的手段乃是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剑”,与静禅宗的“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震慑对手心神,据说修炼高深之后,还能弹剑而歌,配合歌声,又惑人心神,使其杀意顿消,战意全无,只剩下佛家的慈悲之心。想来白绣裳顾忌脸面,所以只是弹剑,未曾在晚辈面前开口高歌。不过对于男子而言,能听白绣裳高歌一曲,实是一件难以拒绝的美事,只是不知当世之间谁有此等殊荣。
白绣裳出剑不止,在出剑的间隙还不断弹剑,雷音阵阵,让李玄都难以集中精神,很快陷入颓势。
就在这时,李玄都心神一动,松开手中的“人间世”,以气机驾御,又取出得自韩邀月的“碧玉鸳鸯”,以玉笛作剑,挥舞之间,风过玉笛的吹口,顿时响起呜咽之声,随着李玄都不断灌注气机,笛声大盛,随着剑势变化,笛声或高亢,或低沉,一时之间竟是遮蔽了剑鸣之声,破去了白绣裳的“大慈雷音剑”。
白绣裳眼神中流露出赞赏之意:“好,不愧是紫府剑仙,难怪被誉为无量境下无敌手。我若不以境界压人,也是难以取胜。且看我这一剑。”
话音落下,白绣裳以手中的碧玉长剑抖了个剑花。刹那之间,剑风当空,呼啸不止。李玄都仅仅是被剑风一扫,就觉胸口发闷,立时明白此时白绣裳不再刻意压制境界,用出了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他不敢大意,用出平生所学,“太上丹经”和“玄阴真经”并用,一阴一阳,一水一火,水火相济,迎向白绣裳。
“白宗主还是留手了,不过就算如此,也是胜券在握。”东玄道人在旁观看,不觉捻须微笑。
“若是堂堂慈航宗的宗主连一个晚辈都打不过,那才是笑话。”秦素微讽道:“若是再给紫府二十年的时间,东玄道长怕是万不敢再说此话。”
东玄道人轻哼一声,一股无形气机向秦素袭去。
秦素却是岿然不动,轻描淡写地将这股气机化解。
东玄道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惊讶。方才他出手教训秦素,虽然没用真本事,只是想让秦素吃个小亏,但也不是一个归真境能够轻松化解的。秦素方才所用的手段,阴中带柔,一敛一放,明晦不定,高明非常,竟是与玄女宗的手段有些类似。
秦素怒视东玄道人,冷然道:“以大欺小,非长者所为。”
东玄道人自知理亏,若是占到便宜,被人说嘴也就罢了,关键是以大欺小还没占到便宜,一张老脸便有些挂不住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让渡船摇晃不止,湖面上更是掀起层层大浪。
秦素运转气机,身形下坠化作一方压舱石,止住渡船的摇晃趋势,使其不至于倾覆于大湖之中。然后举目望去,只见白绣裳以左手食中二指挟住李玄都的“白骨流光”,任凭剑上寒气森森,却奈何不得她分毫。
秦素因为秦清的缘故,对于慈航宗的各类绝学多有涉猎,立时认出白绣裳所用的是“玄天剑指”,以指作剑,不逊于神兵利器。至于先前那阵狂风,则是另外一门绝学,名为“七玄绝剑”,当初韩邀月追杀她和李玄都的时候,幸有不知先生楚云深相助,那时候楚云深便是用了这门绝学击退韩邀月。此时由白绣裳用来,截然不同,威力大增,就算秦素距离战场极远,也觉得心神不宁,呼吸不畅。
另一边的东玄道人也隐隐感觉心跳加速,然后就听“啵”的一声,他先前布下的小千世界已是被彻底破去。
一瞬之间,各种声音涌来,一切又变得鲜活起来。
“你我就此停手罢。”忽听白绣裳的声音响起,然后当空的剑势一收,白衣女子已然抽身后撤。
李玄都停在原地,心知白绣裳说退便退,显然是境界高出自己太多之故,也不敢妄谈追击,收起“白骨流光”和“碧玉鸳鸯”,再将“人间世”化作一颗种子大小,拱手道:“白宗主绝技令人叹为观止,受益匪浅,李玄都承教了。”
白绣裳微笑道:“李先生不过是吃了境界的亏,待到李先生也踏足造化境,胜败殊为难料。我方才有一剑收之不及,伤到了李先生,我这儿有一套口诀,可以帮李先生化解剑气,不留后患。”
说罢,白绣裳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以气机托送到李玄都的面前。
李玄都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接过那本册子,向白绣裳致谢。然后李玄都身形下降,落回到秦素身旁。
白绣裳随手一抖,手中那把碧玉长剑已是寸寸碎裂,此剑连宝物也算不上,与“人间世”相撞千百次之后,早已裂痕遍布,又遭白绣裳弹指,早该断裂,只是因为白绣裳灌注气机而强行凝聚一处,此时白绣裳散去气机,此剑便再难维持。
李玄都见此情景,心中一凛,心知白绣裳用此剑与徒手无异,若是换成“妙法莲华”,怕是自己早早就败下阵来,万不可能坚持如此长的时间。
白绣裳又是伸手一抓,从二楼一处房间摄出那名慈航宗的白姓女子,转身离去。
东玄道人如法炮制,也摄出张世水,驾驭法座离去。至于那些张世水的随从,东玄道人自是不在意,反正脚长在他们身上,也不是小孩子了,个个都是老江湖,难道还去不了云锦山?
待到两人离去之后,秦素才轻声问道:“玄哥哥,没事吧?”
李玄都摇了摇头:“无妨,只是气机损耗有些严重,调息几日就好。”
秦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道:“白绣裳不顾前辈身份与你交手,又故意压制境界,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指点一二?”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说道:“白绣裳此举,试探意味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