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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寿”之人,寿数较短,属于短命之人。
缺“福”之人,手中无半分权,缺少福气,属于无福之人。
这些年来,沈无忧放着太平宗的宗主不做,居于一座小小的客栈之中,便是因为他已经遭了两次天谴,第一次是“独”,所以他与陆夫人膝下无子。第二次是“禄”,所以他不得不离开太平宗,避居于破陋客栈之中。
如今为了这件大事,他又遭了第三次天谴,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对陆夫人提起。因为这次是“寿”,也就是命。
第一百九十九章 鬼瘴阴锁
对于占验一道而言,算过去易,算未来难;算小事易,算大事难;算他人易,算自身难。而在算他人这一条中,算素未平生之人易,算身边亲近之人难。越是感情深厚,越是关心则乱,越是容易陷入红尘迷障之中。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入局越深,越难看清重重天机。
沈无忧虽然是当今世间第一等的术算占验大家,但也不能脱出此等规律,所以他为了证明某事,还费了许多工夫,辅以许多手段和佐证,方才慢慢推算出此事的前因后果。
按照道理而言,推算出某件事情之后,如果只是自己一人知晓,不对他人透漏分毫,也不出手改变干预,那么天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可如果知情人越多,干预改变的结果愈发严重,那么反噬的因果造化之力也就愈发严重,换而言之,天谴愈发严重,不仅伤及自身,甚至还会殃及家人。曾经有一位术算大家,境界高绝,以种种奇巧手段混淆天机,又延长寿命,的确扛过了天谴,可家人弟子却死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在五弊三缺的范畴之内,终究还是遭了天谴。
占验一道的高人,应是太上忘情,如圣人一般,以百姓为刍狗,冷眼旁观,超然物外,顺其自然,如此便可以不沾因果,不遭天谴,只是知晓天机却不为所动之人,寥寥无几,如话本所言,若是有朝一日回到古时,看荣华富贵,见天下倾覆,真能无动于衷?
既然做不到,也有其他办法取巧过关,比如说各种演义中鼎鼎有名的锦囊妙计,不到何种时候不得打开,这便是延迟了泄露天机的时间,以此来延缓天谴的反噬。许多占验高人,往往话不说透,常常是玄而又玄,云里雾里,让当事之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直到事后才恍然大悟,其实不是他们不想说透,无外乎是规避天谴罢了。
故而精研术数的占验高人,与尘世越少因果牵连,也就越少桎梏,越能展所能。当年沈老先生的卜算占验之道不逊于沈无忧,可他想要以人力改变大势,最终身陷其中,因果缠身,灵性蒙尘,每算不中,落得一个身死下场。
沈无忧深知这一点,可此事却又容不得他置身事外。因为这是一件关乎到天下兴亡大势的大事,关乎到某人的数十年谋划,正所谓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他今日纵然不出手干预,待到日后太平宗大厦将倾的那一天,怕是悔之晚矣。道理也很简单,天下豪富的远不止太平宗一家,但东海李家、北海秦家,势力庞大,高手众多,又有江湖上一等一的高人坐镇,他们不去欺负旁人就已经是万幸,谁还敢打他们的主意?可太平宗如今不必往日,相较于其他鼎盛宗门,人丁略显单薄,有青黄不接之势,又有如此钱财,虽说不至于变成三岁稚童持黄金过闹市的局面,但也要被人从身上割肉不止,此举与抱薪救火又有何异?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放下过去的种种成见,亲自来到正一宗,面见大天师张静修,将此中利害讲述清楚,既是未雨绸缪,早作准备,也是为太平宗找一条后路,不至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至于为什么是寻正一宗而非清微宗,关键便在于大天师张静修的态度,那日陆夫人前往北邙山是出自沈无忧的授意不假,让一个境界修为低微的沈长生跟着同去,也是出自他的安排。果不其然,大天师张静修见到沈长生之后,传授了沈长生“太上丹经”,张静修此举当然不是看中了沈长生的根骨资质,或是觉得沈长生有缘,而是看在沈无忧和太平宗的面子上,有示好之意,又不能表现太过明显,这才借口让沈长生去蜀州寻找万寿真人帮沈霜眉拔除体内“鬼咒”。若非如此,以大天师张静修的修为,哪怕是只是分身之一,也有造化境的修为,还解不了区区一个赵五奇留下的“鬼咒”?
当然,张静修此举也有借沈长生之口去试探妙真宗的意思,沈长生打着张静修的名号求见,若是万寿真人不肯收治,那就说明他仍是站在清微宗那边,与正一宗老死不相来往。可如果万寿真人答应出手,那就说明万寿真人也动了几分心思,不敢说立刻就要背弃清微宗,也是有了一些其他心思,大堤上出现了裂缝,那么大堤崩溃也就指日可待。再加上神霄宗三玄真人之事,这便引出李道虚离开蓬莱岛,亲自拜访妙真宗、东华宗、神霄宗之举。
待到沈长生返回芦州,见到沈无忧,一讲自己的经历,沈无忧便知晓了张静修的态度,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几次接触,甚至李玄都、颜飞卿、宫官、宋辅臣等人的见面,也是定在了太平客栈之中。如此几番接触下来,沈无忧摸清了张静修的态度,故而决定彻底倒向正一宗,便有了沈无忧这次正一宗之行。
正因为如此,那次传授沈长生“太上丹经”,出面的是稚童模样的大天师,而非年轻道人,因为这是关乎到正一宗方略的公事,而非张静修本人感兴趣的私事。
时间悠悠而过,正当沈无忧思索心事的时候,周围的环境骤然一变,沈无忧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出现重重黑影,影影绰绰,远处的一切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隔着一层淡淡雾气,这让他想起从海外婆娑州运来的玻璃窗,冬天的时候会结上一层冰花,看向外面时,总觉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此时他便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用一块块玻璃封锁在一处密闭空间之中,其中又有死气生出,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无忧的机关鹤是死物,不受死气影响,他干脆悬停空中不动,淡然道:“‘鬼瘴阴锁’,是藏宗主到了吧。”
所谓“鬼瘴阴锁”,乃是皂阁宗的一门术法,与玄门正宗的“袖里乾坤”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皂阁宗的术法更为狠毒,不但将人强行拉入一方小千世界之中困住,还在小千世界灌注死气、怨气、煞气,伤人性命,若是不能将其破去,哪怕身道消、真灵泯灭,其遗骸、残魂也会永远沉溺其中,如落叶归于泥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沈无忧的话音落下之后,再生变化,他头顶上的天幕骤然黑沉下来,浓浓稠稠的,就像还未完全划开的浓墨,随时都有可能落滴下来。
黑暗之中,雾气越来越浓,就算以沈无忧的目力,也只能勉强看到十丈之外,再远的地方,就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了。
紧接着,从黑暗之中隐隐传来婴孩的嚎哭之声,起先只是似有似无,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渐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最后无数的婴儿恸哭连接成片,由小而大,由远而近,逐次响起,围着沈无忧上下盘旋。
沈无忧丝毫不为所动,周身肌肤在黑暗之中发出淡淡荧光,显然是“金丹玉液”的功夫已经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
刹那间,千百双血色眼瞳猛地睁开,扑天盖地一般,无边黑暗中,不知藏匿了多少鬼婴。
一道低沉嗓音响起:“沈无忧,你欲往何处去也?”
沈无忧轻笑道:“先是‘鬼瘴阴锁’,现在又是‘九子母天鬼’,藏宗主既然有话想问,何不现身相见?我听闻藏宗主在长生宫一战中,损失惨重,如今竟能伤势痊愈,还重新炼出了‘九子母天鬼’,想来是阴阳宗出力不少。毕竟寻找特异命格之人,还是阴阳宗更为擅长。”
“沈大先生不愧是沈大先生,沈大先生号称当世术算第一人,不知沈先生是否算到今日会在此遭劫?”藏老人笑道:“大概是算到了,这才跑来正一宗求援,可你是否算到地师已经算到你会倒向正一宗?你想坏地师的大事,地师又岂能容你?”
第二百章 酒后真言
颜飞卿和苏云媗的婚期几经变迁,最早是定在了六月,结果六月的时候,他们正在前往白帝城的途中,所以又改到了九月,只是谁也没想到,白帝城一行非常顺利,两人得以早早脱身,而正邪局势变化莫测,若是江湖大变再起,恐怕又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正所谓迟则生变,于是再次更改婚期,又从九月提前到了七月。
七月二十一,立秋,大吉,诸事皆宜。
太平宗宗主沈无忧迟迟未至。金刚宗悟真已经提前与颜飞卿说过,自己要闭关疗伤,只是派了弟子前来。原本定好要亲自前来的玄女宗宗主萧时雨因为在潇州境内发现了牝女宗弟子和叛徒石无月的踪迹,她要处理这件大事,让刚刚从齐州返回潇州的玉清宁代她前来。除此之外,还有有一位特殊客人,却是代表太后娘娘谢雉前来祝贺的青鸾卫右都督陆雁冰。
因为种种缘故,十二位正道宗主,除去正一宗和慈航宗,最终能够亲自前来的宗主竟是一个也无。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如此。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典还是定在了七月二十一,照常进行。
这日青尘时分,霞光初照,便有一行仙鹤飞上鼻孔,鹤鸣之声响彻大真人府。众多正一宗弟子昨夜就开始忙碌起来,将准备举行大典的大堂妆点一新,又在宴厅和外面天井设置座位,后厨更是早早就开始准备各种冷盘果蔬,更有一坛坛被深藏于地窖中的佳酿得以重见天日。这些酒可不是凡俗之酒,而是正一宗以各种珍惜材料辅以名贵药材精心炼制之后的药酒,对于寻常江湖人有提升修为的妙用,这也是许多江湖中人想方设法要混一杯喜酒喝的缘故,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好处,平日里若有此等机缘,少不得要有许多人相争,哪里像喝喜酒这么简单,而且错过了这次,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十几年之后,也可能使几十年,江湖上少有善终之人,到时候自己是否还在人世也不好说了。
这酒也分为三种,一种叫做百花露,以数十种花蜜和露水调和而成,许多花本身就是药材,一种叫百草酿,与百花酿类似,是以数十种草药辅以酒水酿成,还有一种叫百鸟酿,却是以数十种鸟类的口水酿成,此酒口味略重。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百花露,酒味略甜,口感柔绵,适合女和孩童饮用,唯一不足是,此酒后劲略大,极易醉倒,虽然不存在宿醉头痛之忧,但也很难被气机化解,除非是天人境的修为,否则都要量力而行。
昨夜的时候,李玄都等人小宴一场,已经尝过百花露的滋味。按照道理来说,秦素应该去慈航宗那边赴宴,可是她只认识苏云媗和玉清宁两人,又有白绣裳在,她便要求留在李玄都这边,李玄都自然不会强求,一口答应下来。
正一派的道士不禁婚嫁,也不禁酒肉,颜飞卿便提议喝一点酒好了。颜飞卿是主人,客人自然不好拂了主人的面子,李玄都和陆雁冰都没有异议,便是平日里从不喝酒的秦素也答应下来。
当时除了颜飞卿、李玄都、秦素之外,还有张非山、张远山、张翠山、张岱山等同辈之人,玉清宁去了苏云媗那边,代表太后娘谢雉而非代表清微宗的陆雁冰则是混了过来,江湖中人,没有太过苛求礼数而分出男女两席,都是同席而坐,众人纷纷响应,张岱山提议道:“不如来两坛百花露。”
“两坛?”颜飞卿有些震惊:“太多了点吧?若是喝酒误事……”
张岱山一摆手:“不妨事的,几人分上一分,也没有多少。”
于是两坛百花露便被送到了桌上。
两坛酒不多,可是换成醉人的百花露之后,就相当多了。一场酒宴下来,两坛百花露被众人饮尽,一个人平均下来大概有四两左右,张远山、张翠山、张岱山几人直接醉死过去。
颜飞卿还好,一则是他距离天人境只剩下一步之遥,可以抵御酒力,二来是他记挂着明日的大典,也不敢多喝。所以二两美酒入腹,颜飞卿除了脸色发红之外,倒还能站稳。
陆雁冰虽然还能行动自如,但神智已经不大清醒,嘴里咕咕哝哝说着胡话,时而发笑,时而悲戚。
至于秦素,却是让李玄都稍感吃惊,他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竟然也会喝酒,而且酒量不俗,颜飞卿也好,李玄都也罢,喝酒之后都谈不上面不改色,多少都会脸色发红,可秦素却是越喝脸色越白,四两酒下肚,秦素已经是脸色雪白,活像个冰美人,吓得李玄都不敢让她再喝,虽说百花露有益无害,但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