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宫官仍是没有说话,反而是仔细打量起李玄都。
比起上次两人相见,如今的李玄都少了许多锋芒,多了些许儒雅。这让宫官勾起许多兴趣,如今江湖之上,多的是修力不修心之人,以前的紫府剑仙也被视为这一类人,可今日再见,却是发现眼前之人与她想象中的很是不同,就像一把寒光四射且杀意凛然的长剑缓缓收入鞘中,再不见锋芒。对于一名剑道高人而言,忍痛容易忍痒难,拔剑之后再藏剑入鞘,要远远比拔剑杀人更为高明,这类似于从看山不是山到看山还是山,玄妙非常。
难不成这几年中,他躲起来修心去了?
若是说起这修心的功夫,还是以三教为最,道家的清静无为,佛家的普度众生,儒家的成仁取义,不知他走的又是哪一条路?
对于这位紫府剑仙的来路,她也有所猜测。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出自道家一脉,最早时候的紫府剑仙,藐视世俗礼法规矩,一意追求自身逍遥自在,十分契合道家中南华一脉的宗旨,大有“天下兴亡,我有何忧”的意思,再看李玄都的名字,玄都紫府,也是与道家息息相关。
不过再看如今的李玄都,身上出世无为的道家意味少了很多,却是有了些儒家家国大义的意味,她不知道这些儒家意味是从何而来,但她猜测到一个可能,传闻李玄都与顾命四大臣之首的张肃卿关系极好,而张肃卿又是当世儒家宗师,那么李玄都身上的“儒”,很有可能是从张肃卿的身上传承而来。
儒家提倡言传身教,看来在帝京一战的那段时间前后,这位紫府剑仙跟随在张肃卿的身旁左右,的确是受益良多。
暂且抛开静禅宗等佛家宗门不提,其实以正一宗为首的正道诸宗和以无道宗为首的邪道诸宗,都是出自于道家一脉,两者在独尊儒术之后的最大分歧之处在于,正道诸宗提倡儒道合流,甚至是以儒为主,以道为辅,现在李玄都的身上便是体现出如此迹象。而宫官作为邪道中人,对此并不认可,在她看来,虽然儒道两家有相通之处,但更多还是冲突所在。儒家最喜欢给世人订立规矩,而道家逍遥却偏偏要挣脱这些规矩,以前的紫府剑仙无疑是藐视规矩而超然于外,从某种程度而言,那时候的紫府剑仙行事,更偏向于邪道十宗中人,可现在他却主动把自己关进了这些规矩之中,实在是让宫官有些扼腕惋惜。
像李玄都这等人物,都是心性坚韧之辈,绝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让他改变心中所想,从这一点上来说,张肃卿能做到这一点,恐怕不仅仅是言传身教那么简单。
宫官甚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是否是张肃卿之死,让李玄都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脚下的道理?如果没有那场帝京一战,这位紫府剑仙是否还是藐视世俗礼法规矩,继而逍遥世间?
若果真如此,想要把李玄都的心性重新扳回来,怕是难如登天,这便是她最讨厌儒家的一点,说得好听些,叫做舍生取义,说的难听些,那便是死给你看,在某个合适的时候去死,振奋人心,激励后世。
自古艰难唯一死,生死之间又有大恐怖,既不畏死,又可舍生,谁还能阻其道路?
儒家能成为今日的天下正统,不是没有道理的。
宫官思绪万千,于是便迟迟没有回答李玄都的问题。
李玄都也不急于催促,在开口一次之后,便安静等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宫官终于收敛起逐渐蔓延飘远的思绪,缓缓开口道:“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干脆恩将仇报,把昔日的恩公一掌拍死。”
“虽说以你的出身而言,身后定然有一位了不起的授业恩师,还有诸如张鸾山这等好友,若是真把你杀了,必然会惹下极大的麻烦,但是当我心中浮现这个念头时,竟然还是觉得极为诱惑。”
美貌少女望向对面比她还要大出稍许的年轻人。
她眼神冰冷,抛却了所有的伪装,如一尾正在吐着蛇信的毒蛇。
李玄都与她坦然对视,毫无畏惧。
既然宫官将此话说出来,那多半是已无杀心,又何惧之有?
果不其然,在片刻之后,女子的森冷眼神又逐渐变得温柔起来,好似一汪春水,媚眼如丝。
李玄都一言不发,仍是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宫官忽然扑哧一笑,“你猜对了,我后来改主意了,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而是忽然想你问你一句话。”
李玄都缓缓开口道:“请讲。”
宫官轻声道:“等你看完这出大戏再说也不迟。”
说罢,她袅袅起身,深深望了一眼李玄都,然后就此离去。
李玄都始终坐在原地,眉头紧皱。
这出所谓的大戏,八成与如今的龙氏有关。
他下意识看了眼门外的天色。
黑云压城城欲摧。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九十九章 宫官教诲
在龙氏大宅有一座仿制乾宫而修建的大殿,与龙氏齐名的孙氏也不遑多让,虽说因为孙氏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缘故,不敢像龙氏这般大胆,但论起精巧心思,却是要胜过龙氏太多。
在孙氏大宅中有一座二层小楼,大小与寻常女子绣楼无异。进得其中,一楼不见如何,可二楼却是别有洞天,房间的地面的全是一寸厚两尺宽丈许高的整块紫檀拼接而成,整座二楼中间全是空的,只在中间位置摆有一张长宽皆是一丈的平面大床,床上摆着一张红木琴几,周围设有炉瓶物事,燃烧着上等的龙涎香,烟雾渺渺。
一名女子凭空出现在此地,甩脱脚上的鞋袜,赤脚走在地板上,脚步声在空荡荡的二楼中格外清晰。她来到琴几前,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琴弦,若有所思。
不多时后,宫官从沉思中回神,望向楼梯口,说道:“上来吧。”
孙鹄的身形顺着楼梯缓缓上升,来到二楼,并未踩在地板上,而是就站在楼梯口的位置,肃容沉默,却是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
这次杀人,出了纰漏,他难逃其咎,这次便是请罪来了。
宫官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两颗“血龙丹”,且记好了。”
孙鹄沉默点头。
宫官收回视线,继续拨弄琴弦,轻声说道:“荆州是神霄宗的地盘,虽说神霄宗比不得正一宗那般行事霸道,又因为当初帝京一战的缘故,这些年来行事很是低调,但并不意味着它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且此地距离潇州也不远了,咱们的死对头玄女宗就在潇州,若是此事闹大,惹来了玄女宗那群婆娘,我们这些人都讨不到半分好去。”
孙鹄沉默不语。
“真是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宫官微微一笑,“可没办法,这个世道,女子就是喜欢为难女子。我去中州龙门府的时候,刚好玉清宁也到了龙门府。我去见了张鸾山,颜飞卿去见了玉清宁,想来那位正一宗掌教已经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了,若是与他迎头撞上,我不是他的对手,你就更不是了。”
孙鹄紧紧握住腰间的“歃血”,有不服之色。
宫官猛地转过身来,望向他。
孙鹄毫不退让,与宫官对视。
宫官缓缓行至他的面前,用手中合拢的折扇挑起他的下巴,微笑道:“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紫府剑仙已经时过境迁,且不去说他,颜飞卿是如今少玄榜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你真以为少玄榜就是个摆设?你觉得只有你这个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江湖散人才是真正的俊杰,那些出身宗门之人都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的废物?”
宫官收回折扇,轻轻拍打掌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底不服气,可我也在这里奉劝你一句,如果你觉得宗门出身之人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并且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思,那么你早晚都会夭折在这座江湖之中。”
“你的优势无非是出身底层市井,敢拼命,同时却也惜命,既擅长死缠烂打,又熟知如何占得最大便宜,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在你眼中,宗门出身之人大多讲究一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你和他们拼命,必然是你能活下来。”
“那你也小看宗门中人了,二十二个宗门为何能屹立世间千年而不倒?就是因为他们将天底下十之八九的人才都收入了自己的囊中。我可以给你举两个例子,一个是‘西北一枭’胡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似乎也是江湖散人,曾在秦襄麾下效力,身先士卒,累官至秦州副总兵,后参与帝京一战,伤而不死,厉害吧?可他其实是补天宗之人,手中刀法是由秦清传授。还有你最为佩服的紫府剑仙,一人一剑杀穿江北,亦正亦邪,可如果我告诉你,这位紫府剑仙的出身可能比我这位牝女宗玄圣姬还高,你又作何想法?当年宁忆面对巅峰时的紫府剑仙尚且吃了个暗亏,换你遇到了当初的紫府剑仙,你能挡下几剑?”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年轻时候太过顺遂,那么不年轻的时候就要准备承受更多的坎坷。你若不转变自己的心境,待到日后见识了真正的高人,你终究会遭遇大的挫折,很有可能会一蹶不振。到那时候,我都懒得救你。”
说到这里,宫官又是用手中折扇虚虚地点了点孙鹄,“这些话,以你师父的性子定然不会对你说起半句,没办法,只能由我来代劳,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都随你,毕竟淹死在江湖中的年轻才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孙鹄沉默许久之后,松开了握住“歃血”的手掌,终于是缓缓开口道:“什么叫真正的高人?”
宫官笑道:“你不会以为紫府剑仙和颜飞卿之流,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了吧?谁说天之骄子只能是年轻人?在我看来,只有登上老玄榜之人,才是真正被上天眷顾之人,否则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宫官笑得很是天真烂漫,“此事之后,你就不要回西域了,去西京看看,或者将来去往帝京,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孙鹄闻言后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宫官玩味道:“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天下三玄,少玄榜只是最低的一榜,往上还有太玄榜,且不说太玄榜与少玄榜之间还隔了多少未曾登榜之人,这么多年以来,能以少玄榜榜首登顶太玄榜末尾的,也就紫府剑仙一人而已。你师父宁忆也不过才在太玄榜上排名第十,这还是紫府剑仙坠境之后空出的位置。更何况在太玄榜之上还有老玄榜,那帮老家伙才是藏在幕后翻云覆雨之人,包括帝京一战,都是这些人的棋盘,明面上的紫府剑仙也好,还是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也罢,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已,否则单凭这些归真境,怎么决定庙堂归属这等大事?”
然后女子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光洁额头,继续说道:“帝京一战时,我还未踏足归真境,却是连登上棋盘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你现在也是,一日不入归真境,便一日没有做棋子的资格。不要觉得做棋子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能做棋子便已经说明你还有些价值,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成为弃子,反倒是不能成为棋子,才会有被随时抛弃之忧。再者说了,上面的弈棋之人哪个不是从棋子一步步走过来的?若想有辱人本事,必先有自辱功夫。”
饶是孙鹄这般性情凉薄且自负的人物,心底都油然生出悚然之感。
他又是沉默许久之后,对宫官毕恭毕敬行礼道:“谢过小姐教诲。”
宫官啧啧道:“不必谢我,反正这些大道理不值什么银钱。世间越大的道理,越是随处可见,越是不被人真正放在心上,反倒是那些钻营机巧,被人奉为至宝,心心念念,不敢对外人宣示半分。”
孙鹄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宫官淡然道:“早年的时我候曾经有幸遇到过‘天刀’秦清,他送了我一句话,让我受益良多,现在我把这句话再转送给你:年轻人有锐气是好的,但不要盲目自大,整日想着往上走,路又被别人挡着,或是起步之处要比别人低,就处处心生怨愤,锐气便成了戾气,这样不好。”
孙鹄低头道:“承教。”
第一百章 山雨欲来
在宫官离去后不久,胡良便带着小丫头返回了客栈,小丫头的手中多出了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
李玄都示意两人进屋之后,小丫头安安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糖葫芦,李玄都与胡良相对而坐,把先前宫官到来之事向胡良大概叙述一遍,然后询问道:“你觉得宫官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胡良毫不掩饰自己对牝女宗的不信任,冷笑道:“牝女宗的女子,行事莫测,难保宫官不是有更长远的谋划,依我看来,这次龙家之事不过是顺手为之,她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