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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一句,岂不壮哉?”
说完之后,宫官刚好一杯酒倒满,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然后她将盛满了葡萄酒的夜光杯往李玄都的面前又是轻轻一送,“喝!”
这一声“喝”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竟是有些豪爽气,让李玄都莫名想起了胡良,当年他喝胡良一起喝酒也是这样的豪气。
念及故人,李玄都来了兴趣,端起酒杯,将里面如血一般的酒液一口饮尽,只觉得有些苦,又有些涩,在苦涩之后,才慢慢泛起了酸甜的味道,与喝汾酒后先是辛辣然后香醇的感觉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玄都将杯底一照,望着宫官。
宫官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一杯,同样是一饮而尽,同样是将杯底一照。
就这么着,两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起酒来,不一会儿,水晶瓶已经空空如也,李玄都还不觉得如何,可宫官已经是霞飞双颊,在灯火的映照下格外明艳动人。
以宫官的境界修为,当然不会轻易就醉了。可有句老话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九十九章 守株待兔
起初的时候,李玄都以为这里是个赌坊,后来他发现这里是赌坊和酒肆的结合,到了现在,他发现没有那么简单,这家店着实有些不简单,不仅仅是赌坊和酒肆,还兼具了妓院的职能。
就在两人喝酒的时候,有个酒客往高台上丢了几枚金币,然后那台上的一名舞姬便走下台来,依偎在酒客的怀里,乖巧地给酒客喂酒。有时用酒杯,有时用酒壶,有时直接用嘴。待到酒被喝光,酒客直接把舞姬打横抱起,往楼上去了。舞姬并不反抗,反而是搂住了酒客的脖子,“咯咯”娇笑着。看来买卖双方都乐在其中。
李玄都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几眼便收回视线,不过这个小动作没有瞒过一直注视着、观察着李玄都的宫官,她打趣道:“紫府真不想尝尝这等新鲜口味?”
李玄都已经放弃了辩解的想法,“你就当我惧内好了。”
宫官笑起来,“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秦姐姐不是河东狮,你也不是怕老婆的人,你像极了老剑神。”
李玄都自然听明白了宫官的话外音,因为世人皆知他师娘李卿云的死与师父李道虚有莫大的关系,甚至有江湖传言说李道虚为了谋取李家和清微宗的大权而故意害死了李卿云,如果李玄都在这方面像李道虚,那么李玄都便是一个不会在意妻子的凉薄之人。
李玄都并不在意宫官的冒犯,而是说道:“我师娘的死与师父有关系,但没有那么大的关系。我师父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不能用简单的好坏来定义他。”
宫官轻声道:“你很尊敬你的师父,哪怕你不认可他的想法,但仍旧如此。”
李玄都摇了摇头,“官官,我说过,没有象牙筷子,也不要循序渐进。现在你我的距离,刚刚好。”
宫官没想到李玄都在这方面的心思竟然细腻到了这般地步,自己的小心思竟然被李玄都一眼识破了。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否则性子清冷腼腆的秦大小姐怎么会在这个男人的攻势下束手就擒。
早在宫官还是牝女宗玄圣姬的时候,就接触过许多男子,从来都是她驾驭男子,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些自诩精明的男子,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之后,就像一只只飞虫,落入她精心编织的蛛网之中,不但碰不到她一下,反而还要成为她的棋子。现在宫官遇到了李玄都这等势均力敌的对手,想到自己以往虚情假意却无往不利,难得真心实意却屡遭挫折,倒是激起了她要与眼前这个男人一较高下的意气。
宫官脸上笑意不变,轻声道:“紫府自作多情了吧,我随便说点什么,你也要觉得我对你别有所图,你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谪仙人,何至于如此?”
李玄都也不尴尬,“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吧。”
宫官仍然笑着,话锋一转,“好了,不说这个了,说一下我们的正事,如何找到阴阳宗中人,这也是我带紫府来此地的
真正目的。”
李玄都问道:“这里是阴阳宗的据点?还是说会有阴阳宗之人经常光顾此地?”
“都不是。”宫官摇头道,“如果这里是阴阳宗的据点,他们早就认出了我,我也没机会带着紫府来此地喝酒了。阴阳宗是地师的嫡系属下,地师御下极严,不会容许自己的属下喝酒误事,所以也不会有阴阳宗弟子来此喝酒。”
李玄都道:“那我便猜不出了。”
目光的目光望向高台上的胡姬,说道:“我上次追踪钟梧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线索,那就是这家店的幕后老板与阴阳宗有些联系,不过他并非是阴阳宗的人,只要拿下这家店的幕后老板,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出阴阳宗。”
李玄都没有说话,以他的境界修为,可以随便拿下什么人,关键是打草惊蛇的问题,毕竟阴阳宗背后还有地师,如今地师行踪不明,如果刚好撞到了地师的手中,那么万事皆休。
宫官显然也明白李玄都的顾虑所在,说道:“圣君说了,地师应该已经动身前往昆仑,不会停留在楼兰城的,因为阴阳宗只是把楼兰城当作一个落脚点,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往昆仑。”
李玄都问道:“你说的那个老板,会在什么时候来这儿?”
宫官从袖中取出一块带着表链的怀表,打开镶嵌有细碎宝石的黄金表盖看了一眼,说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怀表和玻璃镜子一样,都是极为金贵的物事,比滴漏和日晷要方便许多,除了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还有个头更大的自鸣钟,到了时辰之后会自己发声提醒。这些东西都是来自于西域三十六国以西的极西之地。在世家大族中,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很受欢迎,李玄都还让太平宗开始仿制,价格成本要低上许多,利润相当可观。
李玄都对于这些东西都不大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火铳和火炮,随着火器工艺的精进,原本不如弓弩的火铳已经逐渐胜过弓弩,不如投石机的火炮也逐渐取代了投石机。在辽东军中,就开始大规模配备三眼铳、鸟铳,而以地师为首的阴阳宗,更为擅长使用火炮,无论是牝女宗攻打玄女宗,还是地师亲自攻打正一宗大真人府,都使用了数量众多的火炮,寻常江湖中人很难抵御一炮之威。
以太平宗的技艺,无论是制造火铳,还是制造火炮,都不是难事,再加上太平宗的财力,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潜在力量,不过李玄都缺少的是人。正因为如此,赵政对于李玄都和李玄都身后的太平宗十分重视,几次请求李玄都为他铸造火炮、火器,只是李玄都忙于整合道门,还没来得及安排这些事情,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李玄都便会正式与辽东方面进行商谈,敲定有关合作事宜。
虽然李玄都支持辽东,但是太平宗并非李玄都的私产,所以李玄都决定公私分开,李玄都可以对辽东慷慨解囊,以太平钱庄的名义向辽东借款,然后
再以太平宗的名义免去这些借款,让辽东不必还债,等同是把钱送给辽东,但是铸造火器却要向辽东收取一定的费用。这样可以保证在账目上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事后,这些账目都要呈交给以大长老为首的众长老们进行审阅,这也是太平宗多年以来的规矩,李玄都不希望在这方面出现什么乱子。
至于具体事宜,李玄都打算分别交给两个人去做,太平钱庄借款的事情,交由陆夫人,而火器铸造的事情,则交由司空藻。
李玄都想着这些,思绪发散,逐渐飘远,直到宫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宫官好奇问道:“紫府,你刚才在想什么?竟然这么入神。”
李玄都道:“有人曾经说过,一见到短袖子,就想到了白胳膊,然后想到了男女之事,继而想到了私生子。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怀表,便想起了改良后的火器,然后想到大军南下入关,天下大变。”
宫官用手托着腮,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烛火照耀的缘故,脸庞红扑扑的,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就这么望着李玄都,似笑非笑,“想到天下,就想到了江山美人。历朝历代,古往今来,多少英雄枭雄,都是在这个问题上撞得头破血流,也许紫府有幸能够名列其中,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来面对这个问题的。不过我觉得对于紫府来说,这不是一个难题,你肯定会选择江山,而不是美人。”
李玄都不置可否,“不到事到临头,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样选择。绝大多数人都未必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些时候,做戏做多了,骗人骗多了,就连自己也骗了,自己也信了。可这种自欺欺人,并不牢靠,遇到真正的生死关头,便会土崩瓦解,所以只有剖开那些层层伪装,才能看到内里隐藏的真实。”
宫官问道:“紫府看过自己的心是什么样的吗?”
“看过。”李玄都的回答总是出乎宫官的意料之外,“我曾经跟我的师兄李元婴打了一架,他的一剑刚好刺入了我的胸膛里,我伸手那一剑从胸膛里拔了出来,所以我有幸与这位老邻居有过一面之缘。”
宫官嘴角微微上翘,继续问道:“那你感觉如何。”
李玄都摇头道:“没什么感觉,不过它的确会隐隐作痛,不是因为我的手惊扰到了它,而是因为我经历了一些事情,比如说菜人市和两脚羊,比如说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它会痛,证明我还活着,我还是一个人,而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官官,你和我一样,都不是天生的世家大族出身,我们的父母与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没什么区别,我们与他们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我们之所以能活下来,走到今日,皆是侥幸,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样被人救下收养。亚圣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己饥己溺,你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第一百章 严夫人
宫官一惊。
她本以为是自己迂回的手段见了成效,却没想到是李玄都打了一样的主意,所不同的是,宫官是因为私情,李玄都是因为公义。
宫官想到李玄都之所以肯说这么多话,不是因为她的手段多么高明,而是因为李玄都想要让她也像宁忆那样为他所用,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挫败之感。
念及于此,宫官有些意兴阑珊,道:“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紫府当然可以兼济天下,我也可以独善其身。”
李玄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宫官又招手示意伙计过来,给她上了一壶苹果酒。
时间慢慢过去,宫官百无聊赖地喝着酸涩的苹果酒,期间也有几个醉汉想要占宫官的便宜,结果都被李玄都顺手打发。
在宫官把一壶苹果酒全部喝完后不久,那位幕后老板终于出现,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衣着华贵,周围还环绕着好些随从护卫,她来这里,只是照例巡视一周,自有专门的掌柜负责打理生意。
在西域境内,没有了中原的各种规矩教条,又受到了草原风气的影响,使得这里极为开放,不仅男子能娶好几个老婆,就是女子也能豢养面首。无论是东城还是西城,都有好些有权有势的贵妇人在丈夫亡故之后,开始四下收集美貌少年,让这些少年成为她们的囊中万物。若是招婿入赘的,甚至不必等丈夫死了,可以直接开始。
这位幕后老板就是其中一员。论相貌,她不过是中人之姿,可眼光却是不低,每日来自己名下的产业巡视,既是看看生意如何,也是寻找猎物。很快,她便发现了今天的猎物,是个极为英武的男子,还带了美貌女伴,不过没有关系,她生冷不忌,正好全部收入囊中。要不怎么说楼兰城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呢?
想到这儿,这位妇人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就像一位渴了很多天的沙漠旅人。
不用妇人吩咐,她身边的扈从早已顺着主人的视线发现了猎物,朝着那对年轻男女大步行去。而周围的老酒客们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仍旧是自顾喝酒,只是靠近那对年轻男女的几桌客人悄无声息地换了个位置。
这就是楼兰城,弱肉强食,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规矩太多,谁也不可能尽数知晓,那便等同是没了规矩。
妇人嘴角勾起,还是畅想今晚的好戏。她的丈夫是东城一个大帮助的实权人物,可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关系,她自然是不敢如此行事。可当她有幸结识了那些来自西城的大人物之后,那她就有了在东城中小小“任性”的权力,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说三道四了。
可就在此时,那对年轻男女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好像从未来过一般,只剩下桌上的酒壶和酒杯。
扈从们回到妇人的身边,满脸惊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