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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澎抬起右手置于耳侧,宴席四周的上百名侍卫猛地举起手中长剑。
长剑半出剑鞘,寒芒凛凛,任谁都不怀疑只要祁澎一声令下,这些侍卫就会举起他们手中的长剑,将宴席上犯乱的人通通绞杀个干净。
现在的局面,几乎完全都在祁澎的掌控之中。
在众位宾客神色张皇时,祁澎哈哈大笑:“我只是觉得,比起子承父业,冀州牧出了事,由冀州第二把手顶上去更合适,不知道珞儿以为如何?大好的日子,我实在不想动刀动剑。”
“啪啪啪——”
角落里,衡玉的鼓掌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剑弩拔张的对峙。她边鼓着掌,边不疾不徐朝祁澎走来:“祁大人说得对,大好的日子实在不该动刀动剑。”
“山先生你……”祁澎蹙起眉,刚想让她退下。
就在下一刻,耳畔一道凌厉破空声传来,衡玉已不知何时与祁澎拉近了距离。
祁澎神色微变,猛地摆出格挡的姿态。他下盘才刚站稳,衡玉已经迅速踢中他的膝盖,力道之大直接让祁澎的身体连晃几下。
“你会武!”祁澎惊讶到险些破音。
衡玉不语,迅速连攻。
速度之快、力度之重、威势之猛,令祁澎全无招架之力。
几乎只是几息的时间,竖笛已经横在祁澎颈间,直抵着他颈间动脉。
衡玉环视四周,声音冷淡:“祁大人说了,大好的日子不想动刀动剑,剑入鞘吧。”
话音刚落,护卫军的中队长、几个小队长迅速将剑入鞘,束手恭敬站着。他们的手下左右对视,迟疑片刻也跟着收剑。
一时之间,除了祁澎的绝对心腹外,其他侍卫都收了武器。
衡玉这才垂眸,慢悠悠看向祁澎:“祁大人对我着实不够了解。我又何止只是会武?”
“你……”祁澎心底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妙来,他声音颤抖,只觉得情况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
衡玉声音温和:“照祁大人刚刚的说法,冀州一把手出事,你这二把手顶上去是名正言顺。那如果一把手没出事呢?”
祁澎心头巨震,猛地扭头往出口方向看去。
气质儒雅随和的冀州牧在祁珞的搀扶下,正慢慢走进人群里。
冀州牧先是含笑着与衡玉点头致意,又看向那几个背叛他的心腹,最后才将视线落在祁澎身上:
“……大哥。”祁澎咬牙切齿。
“州牧大人!”
“州牧醒了!”
一时之间,不少人失态惊呼。
冀州牧环视周围,轻叹一声:“背叛我的人,如果及时回头,不会再祸及妻儿族人。”
情况简直急转直下,上一刻祁澎还在洋洋得意,现在胜利的天平就已经不断倾斜。
冀州牧在位十几年,积威慎重,他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直接跪倒在地。
又等了等,冀州牧抬手:“先清场,莫要扰了我儿的好日子。”
在侍卫动起来时,冀州牧目光一转,视线落在神色张皇的贺家主和贺瑾身上:“这两位也暂时收押下去。”
彻底肃清现场,冀州牧用力咳了两声。
他勉强自己说完上述的话,已经彻底体力不支,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
“山先生。”冀州牧看向衡玉,深吸口气道,“我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再为珞儿主持冠礼。但吉时耽误不得,不知道珞儿有没有这个幸运,请山先生作为他的加冠礼主宾?”
此话一出,不只是周围围观的人,哪怕是衡玉都惊了一下。
主宾的人选是非常重要的,一般来说都是由祁珞的父亲或者亲兄长来主持。她与祁珞无亲无故,冀州牧这是……
“除我之外,在场众人里就只有先生最合适了。”冀州牧笑起来时非常温和,眼里满是诚挚。
因为,主宾除了可以由父亲和兄长来担任外——
还可以由主公来担任。
无论如何,在珞儿邀请山先生过来定城时,他们二人之间的主从位置就已经定下。
衡玉听出冀州牧话中之意,眉梢微挑,坦然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加冠礼最后,祁珞手中的匕首终于有了收纳它的刀鞘。
他倒握匕首,抱拳向衡玉行礼。
宋溪和周墨两位谋士站在台下,凝望着这一幕,就好像——在凝望一个新的时代冉冉升起。
加冠礼结束后,定城还没得到彻底的宁静。
冀州牧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坐镇后方,手把手教祁珞怎么收拾残局。
衡玉作为客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就没有再插手其中。不过在院子里安静待了两日,她念着冀州牧的身体,还是前去拜见了冀州牧。
冀州牧亲自出门迎接衡玉。
衡玉打量冀州牧,以医者的角度劝道:“冀州的清扫不急在一时,冀州牧还是该先养好身体。”
冀州牧点了点头,至于听没听进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冀州牧体内的余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不过衡玉还需要靠施针来激活他体内气血。在她慢慢施针时,冀州牧突然温声道:“我想冒昧请问山先生几个问题。”
衡玉的手很稳:“州牧但说无妨。”
“我中毒时日已久,如果体内余毒彻底清理干净,再加上后续调养得用心,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时日。”
衡玉扫了眼站在冀州牧旁边的祁珞。
“让他也旁听吧。”冀州牧轻声道,“他已经加冠,又不是个孩子了。生死由命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多教吗?”
祁珞死死垂着头,没敢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那一直在颤抖的肩膀,又将他的心情泄露得一干二净。
衡玉将面前没动过的茶水递给祁珞,这才开口回答冀州牧的问题:“如果不伤及心血,寻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安心休养,无灾无痛下,还有两三年光景。若是操劳奔走,身体得不到精心调养,顶多就是一年时间。”
经过漫长岁月的积累,她的医术水平越来越高。
但她只能救病,没办法争那已经注定的命数。
冀州牧垂眼,看着自己瘦削到青白的手臂,坦然道:“这个时间已经比我预估的还要长了。实不相瞒,我这些天清醒过来后,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做许多事情都是力不从心。”
顿了顿,冀州牧抬眼看着衡玉:“我很早就听说过山先生的大名,也知道山先生的龙伏山寨的大当家。但是山先生的容貌、气度、智谋和字迹,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培养得出来的。”
“接下来我想与先生谈的事情,事关整个冀州,所以如果先生方便,我希望先生能够在此事上坦诚。”
“事无不可对人言,州牧既然问了,那我便说了。”衡玉微笑,“我本姓容,祖籍洛城。”
都是聪明人。
只是这么一句话,冀州牧便瞬间猜出她的真实身份。
他脸上泛起淡淡的诧异之色,随后,那股诧异之色沉淀下去,又化为了然。他甚至猜到了更多事情:“我原本以为你要冀州是为并州牧要的,现在看来,并州已经易主了。”
“容姑娘……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冀州牧停顿片刻,温声询问。
见衡玉点头,冀州牧才道:“容姑娘的志向是什么?为容家满门讨个公道吗?”
“州牧这么想,就是小瞧了我。”
衡玉声音清润,像是山间溪流轻轻流入林间。
“只要我想,衣食无忧唾手可得。但路有冻死骨,我不能视而不见;英雄有冤,卑劣者窃居高位,我不能视而不见;江山疮痍外族环伺,我不能视而不见。”
“我什么都看到了,所以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她没说什么激昂之词,只是在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取并州,取冀州,但并州牧还是并州牧,冀州牧还是冀州牧。我从没想过做一州一地的主人,我要做的是天下共主。”
被冀州牧亲自送出院子后,衡玉本来打算回自己的屋子里休息。但祁珞告诉她,祁澎想要见见她。
短短两天时间,祁澎就从意气风发的冀州二把手沦为阶下囚。
他两手抱膝,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发呆。
有脚步声逐渐由远到近,衡玉提着灯笼来到门前:“祁大人,我来看看你。”
祁澎瞪着衡玉,咬牙切齿道:“你会医术!!”
这两天里,祁澎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会输得这么彻底这么干脆。想着想着,祁澎将怀疑彻底锁定在了衡玉身上。
衡玉声音谦虚:“略知一二。”
这叫略知一二吗?全冀州的大夫都解不了的毒,她轻轻松松就解掉了。
祁澎气得浑身发抖。
他不由想起这位山先生说过的话。
——连我也不够可信,祁大人有什么机密要事,可千万不要告知我。
——祁大人,这么紧要的事,你怎么能交到我手里呢,我……我不行的,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而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再没有比山先生更可信的人,于是他强行请这位山先生去探望他大哥!
他还不是只请了一次!
他请山先生多去几次!
引狼入室!好一个引狼入室啊!
祁澎一口老血险些从喉咙里吐出来,浑身气血都在翻涌。他为了成为冀州牧努力了那么久,结果彻底付之一炬,一想到这,祁澎就险些失声痛哭出来。
“为什么?是我给山先生许诺的利益还不够多吗?”
站在旁边的祁珞轻咳两声:“是的,二叔你请人做事太不够大方了,为了请动主公,我可是直接许诺将冀州送给她。”
祁澎猛地抬头,看向祁珞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祁珞撇嘴:看什么看!连他爹都毫无意见好吧!
祁澎咬咬牙,又问:“山先生,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我?”
衡玉平静道:“待我不薄吗,祁大人许诺贺家主要折辱我的手下,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派人严加监视我,在我治风寒的药里下了能加重病情的药,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祁大人,你我之间一直在相互算计和利用。”
她为人做事的原则,素来是人敬她一尺,她回敬一丈。
但从一开始祁澎与她结交的目的就不纯粹,只是因为她忽悠话术了得,才让祁澎对她消了些戒心。
祁澎的表情顿时比哭还难看:“你居然都知道。”他输得不冤啊。
衡玉点头:“若是换个时间境遇与祁大人相识,也许我会与祁大人成为忘年交也说不定。”
“是祁大人先出手谋害祁珞和冀州牧,如今落到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权势之争,成王败寇,不过如此,愿祁大人好自为之。我问过冀州牧,他允诺不会祸及你的妻儿。”
见过祁澎,衡玉又去见了贺家主和贺瑾。
这一天里贺家父子两滴水未沾,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贺瑾跑到牢房大门。认出提着灯笼过来的人是衡玉后,贺瑾脸色微变。
“将门打开。”衡玉吩咐跟来的衙役,又让祁珞秉退所有闲杂人等。
锁被打开,衡玉推门而入。
“你要做什么?”贺家主厉声道,“我现在虽然闲赋在家,不是朝廷命官,但你们不能随便对世家家主动用私刑!你们要置律法条例于何处!”
衡玉抬手鼓掌。
下一刻,侍卫长他们提着几桶冷水,狠狠朝贺家主和贺瑾泼过去。
这大冷天的,突然被冷水泼中,贺家主和贺瑾都懵了。
“别介意,在谈话之前,我想先让你们清醒清醒。”衡玉笑得温和有礼。
贺家主抬手,恨恨将脸上的水渍全部抹掉:“山先生,你我无怨无仇,我实在不知这段时间里你为何苦苦相逼。”
有人搬来一张太师椅。
衡玉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搭着扶手,另一只手支着下颚,好整闲暇地凝视着这两个丧家之犬。
“折断他们的腿。”
话音落下,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来时,两道惨叫声也此起彼伏。
看着贺家父子两抱着腿、身体颤抖的样子,衡玉笑道:“我这些年时常在想一件事,不知道贺家主能不能为我解惑。”
贺家主猛地抬眼看她,猩红的眼里带着满腔怒火。
“我在想,我祖父自尽时是何等绝望,而我小叔在火场里爬不出来时又是何等绝望。你们现在体会到他们的一二分痛苦了吗?”
贺家主脸上的怒火彻底凝滞。
他仿佛呆了一般,过了许久,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你……你是……”
“容家遗孤,容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