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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皎月轻轻喘了会儿,抬起臂膀环住他,摇摇头用气声回他:“我只是不想当最后一个进去的,让旁人都盯着瞧。”
实则,她还有个小心思。
从前没机会进宫,如今有了,不正好能去瞧一瞧那位传闻中的段贵妃吗?
她是觉得,以顾玄礼的脾性,确实不会同旁人不清不楚,可她心中总有一抹疑虑——
那位位高权重的贵妃娘娘,对曾经漫天飘散的流言,为何也好似从不撇清呢?
林皎月不觉得自己心思重,她又不曾中伤谁,只想偷偷去看一眼,那位贵妃娘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而且她也不是无的放矢,这次的宫宴上,段贵妃确实会出席,她记得前世听闻,贵妃险些在宫宴上生了些小意外,险些小产,所幸后来保住了。
既然无事,提前去,去悄摸无声看一眼怎么了呢?
顾玄礼指尖微蜷,引得小夫人又悄悄战栗一瞬。
“谁敢盯着夫人瞧,咱家把人砍了。”
他满不在乎,林皎月却险些又被闹哭,抵着他又拍又锤。
林皎月软声软气求饶:“督公,放我下去吧,再晚,就,就真的不好了。”
死太监,臭太监,她原先可不是想这么哄的!
顾玄礼垂着眼眸,看似沉思,实则十分享受她的低声示弱。
小珍珠饭后跟着他们回屋,结果被关在屋外,十分委屈,连叫了几声,发觉里面的人一个都不理它,便骂骂咧咧离开了。
这会儿,小猫咪又气呼呼地来叫门,尖爪挠门的声音,同她低吟的声音,竟有几分相近。
磨人得紧。
他俯下头,埋入温暖里:“那夫人再给咱家抹一次桃子香吧。”
两人进宫不算最晚,但也称不上多早,大殿中灯火通明,宫人们有条不紊领着诸位贵人落座。
见顾玄礼迤然驾到,众人皆调整了坐姿,危襟正坐地注视这煞神从眼前穿过。
也是走近才发觉,今日这无常鬼未着厂卫司的锦绣曳撒,而是穿了身玄色的刺绣长袍,一头墨发以玉冠束起,衣摆针脚细绣暗色云纹,随他慢吞吞的步伐如腾乌云驾血雾,邪性又风流。
跟他一道走进来的林皎月原本有些拘束,胸背虽端庄挺直,却微微垂首,手也有些无措地交握,被顾玄礼斜光瞥见,轻啧一声,将手攥了过来。
他俯身叹:“夫人这么盼着来宫里,还挑了身好看的衣裳,这会儿怕谁瞧见呢是?”
林皎月被他大庭广众耳鬓厮磨的举止羞得满脸通红,哪怕她见过的场面再少,也知道在宫里要注意言行,结结巴巴道:“知,知道了。”
赶紧将人往外推了推,小声低叫,您快站直了呀。
小动作几转,倒是叫她放松不少,那张娇艳明媚的小脸蛋也带上了羞怯的笑。
顾玄礼这几日心情好得很,连带着她推搡的小动作,都觉得十分娇蛮可爱。
他咧嘴笑起来,眉眼恣意留情,旁人宛若见了鬼,被他目光流转扫过,又各个噤声不敢言语。
落座后,林皎月悄然往一旁瞥了眼,
果不其然,宁王府的座次仍在督公府旁边。
不知该说承办宫宴的人觉得顾玄礼身份贵同王爵,还是该说,宁王府给自己打造的好人形象深入人形,旁人都觉得宁王府定然会同顾玄礼好好相处。
可近日来宁王身子一直抱恙,故而未曾出席,只来了李长夙与宁王妃,若非林皎月多留心一遭,险些忽略了坐在一旁,形销骨立的嫡姐。
她视线一顿,暗暗心惊——
林觅双怎瘦成这样?
虽然知道,那日林觅双的计划败露,让李长夙丢了人,他定不会轻饶对方,但她如何也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尚怀有身孕的世子妃便样貌憔悴不堪,如同变了个人。
若非她还盛装出席了,用雍容的华服和精美的妆办稍作遮掩,说她被个逃难的妇人掉包了也有人信。
似乎感受到了林皎月诧异的目光,林觅双咬紧嘴唇,心中涌现无限悔恨,又无可奈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恨不能将头埋入桌案下方。
得知今日能出院子,来宫中参加宫宴,她既庆幸,又恐惧,
庆幸自己终于能从那逼仄的小院中出来,不必再被下人们冷言冷语,不必被婆母私下言语□□,
却又恐惧自己如今的模样落入旁人眼中,特别是她那个越发光彩动人的庶妹眼中,该是何等的丢人!
可她早早便被敲打过了,甚至宁王妃特意叫了她母亲周氏来王府,就是要告诉她,不要再想些什么蠢法子来招人厌嫌了,今日的宫宴若再出意外,定不会再轻饶她!
林觅双眼眶发热,不动声色护住自己的肚子。
只要她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哪怕只是个女儿,高低也能让她在王府里的日子好过些,她不能再出意外,定得挨到那个时候!
这边动静轻微,自然也引来李长夙的关注。
在外,他不会表露任何对世子妃的不满,反而十分关照着替她理了理裙摆,轻声慢语地问道:“世子妃怎么了?”
原先这男人的声音听来多温柔,如今听着便有多寒凉。
林觅双抖了抖,几乎不敢看李长夙的脸:“无事,妾身,妾身只不过是看到了妹妹……”
李长夙的眸色微暗,林觅双跟着白了脸,声音发颤:“妾身只是想到了骨肉亲情,绝无其她!”
李长夙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宁王妃也适时朝儿子儿媳看过来。
便见李长夙温温一笑:“如此甚好,世子妃记挂督公夫人,待会儿便同我一道去打声招呼吧。”
林觅双下意识要说我不想去!
可宁王妃已经赞同地点了点头,李长夙亦眸光冰冷,笑容不达眼底,根本不是在同她商量啊。
林皎月瞧见了林觅双的境况后,虽然瞬间诧异,可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她端坐在桌案前,眼眸微垂,任由一旁的宫女替她端水净手,心中一片沉静。
她想起,在瑞王府那日,自己还劝说过林觅双,若是察觉不对,不要硬撑,及早脱身才好。
那时尚且不知,原来自己前世所受苦难,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林觅双的设计陷害,还想着今生能救则救。
如今她清楚林觅双即将面对的是何种未来,心中再无丁点儿同情和不忍,甚至,若不是担心给顾玄礼惹上麻烦,宁王府意外之后,她头一次不想阻拦顾玄礼去杀人。
林觅双该死,罪有应得,可恨林觅双,却不该将自己再赔进去,宁王府同样是她的仇人,那么她便乐于看嫡姐在这个龙潭虎穴里慢慢枯萎寂灭,看着她一一品尝自己受过的苦遭过得罪,这就是给她的惩罚。
重来一世多么不易,林皎月更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更要让现在身边的人都安稳如意。
这一刻林皎月觉得自己无比心狠,如话本里写的那种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坏女人!
可她回过神去看顾玄礼,却发觉,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早已吓得旁边的一众人都噤声危坐,眼神都不敢乱瞥,叫林皎月梦回那日瑞王府的春老宴。
顾玄礼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慢条斯理从桌上拨了个单碗过来,里面盛着正餐前的小点心。
他漫不经心地将碗抬起来,挺拔的鼻子轻轻动动,闻味儿。
常年走在生死线边缘,这人似乎对气味颇为敏感,林皎月想起,顾玄礼经常在吃喝之前先闻闻,好似生怕有人给他下毒一般。
这么想着,待他将小点心送到她嘴边,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张开口,当着一众人的面吃下了顾玄礼的投喂。
这人是真的……
那日在瑞王府,也是这般给她喂吃的,毫不在意旁人眼色。
仿若是为了化解林皎月的窘迫腹诽,顾玄礼喂完她,抬眼瞥了瞥周围:
“继续聊啊,还有外边那群跳舞的,进来跳啊,咱家今日来得这么早,也要等着咱家开席?”
众人敢怒不敢言,他们是等他吗?
他们在等的明明是圣上!
说句大不敬的,怕是圣上驾到,也没他这般威势吓人吧!
林皎月:……
哪怕重活两世,还是她年轻了。
她害怕顾玄礼还继续说些耸人听闻的话叫人羞恼到脚趾抓地,赶忙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好了呀,您不要吓他们了。
她眨眨眼,机敏又灵俏。
顾玄礼眯起眼,想反问她自己怎么就吓他们了,好心好意提点他们自在点,别同个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丢人罢了。
也就他的小夫人,一边说他吓人,一边还敢来拽他衣角,来管他。
就她和旁人不一样。
他收回视线,轻哼一声,默默给自己捻了块点心,不给她吃了。
小猪。
幸而文帝很快便到,原先众人碍于颜面,不愿被顾玄礼提了就开口捧场,否则岂不弄得如同他们也和那些伶人舞姬一般随意可欺了?
待到圣上落座赐酒赐菜,宣布宴席开始,他们才好借着台阶,飞快瞥过顾玄礼,君臣同乐热闹起来。
他们不是怕个阉人,随意听命,绝对不是!
林皎月在顾玄礼身边,也借着文帝与自家夫君寒暄的工夫,悄然飞快地看了几眼这位年轻的帝王。
文帝十分年轻,许是继位后公务繁忙,才给他的外形增添了少许威势,但一身明黄龙袍仍将人衬得英武不凡。
林皎月默默思忖,若有这样威严又俊朗的夫君独宠,段贵妃想必也该是十分高兴的吧……
可看了一圈,贵妃怎不在呢?
她不在,前世怎还会传出在宫宴上险些小产的流言?
不等林皎月想明白,内宦来传,镇国公携嫡孙女陆盼盼到。
她微微一顿,随即很快收起脸上的诧异。
镇国公年逾七十,须发皆白,面目严肃,早已辞官颐养天年,按说今日宴会他不会来,可他不仅来了,还带了正值婚配年纪的孙女,这其中便耐人寻味起来。
老国公愧言,公府的马车在路上坏了轮子,故而赶到得晚了,为表歉意,便叫自己的孙女陆盼盼抚琴一曲,文帝欣然应允。
今日的陆盼盼穿着打扮得比往日在街头遇见要庄重繁复不少,脸上也不再有灵动神色,而是应声行礼,转而抚琴。
殿中众人各自心怀鬼胎,哪怕知晓这一曲琴音背后的深意,却不能早于圣上之前启口,那些没料到今日还能献艺的人家更是悔青了肠子,懊恼没能趁此前带来家中未出阁的女子——
哪怕没能入了圣上的眼,在这种宫宴上寻得门好亲事也好啊!
且听听那镇国公府嫡女的琴音,什么萧瑟之音啊!
宛若迎面吹来的北地烈风,将京中这群贵人各个刮得笑不出来。
林皎月偷偷看了眼顾玄礼,只看见他垂着眼,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慢吞吞将桌案上的羊排一根根拆了骨头,拆了羊排拆鱼骨,拆了鱼骨剥鲍壳……
她抖了抖,虽然很感叹,这人动手吃饭也能如此慢吞好看,可想到他杀人拆骨扒皮时可能也这样,脑海中给他增添的美好幻想便全熄了。
她默默收回视线,只猜测,或许督公……并不如外人想得那般关心在意段贵妃。
从先前让碎嘴的丫鬟澄清他和贵妃的关系时便隐隐透露,他不在意贵妃的想法,若是叫他不高兴了,他什么都不管不顾,
而如今,文帝已经让镇国公将陆盼盼带上了宫宴,她不信顾玄礼作为厂卫司的头目,提前不知晓这些,可他依旧不替段贵妃考虑着急。
督公与段贵妃……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林皎月默默猜测,目光瞥见陆盼盼一曲琴音结束,文帝似乎还沉浸在这曲子中,笑了几番,开口道:“不愧是国公的孙女,大将军的女儿,陆姑娘这一曲琴音,倒真是与众不同,叫朕回味无穷。”
镇国公与陆盼盼当即跪谢圣上称赞,文帝摆摆手,道他还没想好如何赏,且叫他们下去了,宫宴继续。
林皎月却知,大概便是这个契机,文帝会下令,赐陆盼盼进宫,紧接着很快,陆盼盼就成为了那空悬的后位之上,唯一的主人。
她默默想到了今晚跟在自己身后一道来的乘风,侍卫不可进殿,全部统一在殿外候着,
也不知盼盼进宫前,可见到乘风了,而沉默寡言的乘风可又和陆盼盼说上话了。
林皎月默默叹了口气,低头才发现,自己前面的碗碟里,不知何时竟堆满了拆了骨刺的鱼羊贝肉。
她微微一顿,扭头瞧见顾玄礼一只手撑在桌案前,半侧着身,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见她看过来了,才扯了扯嘴角,轻飘飘发出声笑:
“夫人看完外边的野花野草了?”
林皎月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都是贵人,您说什么呢!”
顾玄礼惯常目中无人,闻言不以为然,抬了抬下巴:“行,不说了,吃。”
小夫人受点气就能晕过去几日,在他看来,真是壮举,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