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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再劝说阆哥儿对督公放下敌意,先前那次她自认为已经说得通透,少年亦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非要强扭,反而叫他多生厌烦,得不偿失。
林阆瞧着亲姐恬淡温和的模样,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越发觉得,亲姐像变了个人。
从前他们关系其实不够亲厚,经常吵闹,哪怕是一年前,遇到这种情况,亲姐也会像母亲一样,谆谆劝导自己要上进,要悬梁刺股,将他们小院受过得苦楚一一排列出来,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扬眉吐气。
他知道怪不得她们,小院过得很苦,所有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了,他也努力不辜负这份期盼,可自己亦很难喘气啊。
但现如今,她会关心自己了,不再那么功利,不会眼巴巴催促自己,而是先以他的感受为重,希望他更自由高兴。
林阆心尖儿微微发酸,虽不愿承认,但也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亲姐感受过温情,被那个……督公用心关照了,才会像现如今这般,有充沛的精神来关爱他们。
最终他点了点头,还是将筹谋悄悄掩藏起来。
母亲与姐姐现在都不需要他再奋进撑腰了,可他也想多为她们做点什么。
祖父病重,大伯父近日也精神不济,南坪伯府的门楣摇摇欲坠,
但科考与他而言太难,他虽会努力,却也做好了走另一条路子的准备,终归要让她们过得更好。
这头阆哥儿的考前准备如火如荼,另一头林皎月也没忘想办法替母亲分忧。
想想也是,周氏管理伯府多年,手下多是听她差遣的老人,许多事情都有固定法子来做,可周氏蓦然疯了,底下人也乱作一团,沈姨娘独木难支,要撑起这些庶务,自是难的。
这日林皎月从库房拾掇出支老参,林妙柔见了,笑道交给她吧,她前些日子在茶楼见过老师傅露过一手熬参汤,好似比府里的丫头做得好,她想用这法子给祖父试试看。
林皎月忙不迭将放老参的盒子教过去,又一道去厨房给长姐打下手帮忙。
眼见长姐细心地濯洗切参,再有条不紊加水煎熬,不断加入其他温补药材,林皎月又叹又满心温和。
她十分庆幸,长姐如今也平平安安地仍在府中,没再如同前世一般,被冯坤那畜生磋磨。
想着想着,目光转移到参上,又突然想到什么。
“……大姐姐,你还在管理那些铺子吗?”林皎月突然问。
林妙柔一边轻摇蒲扇,一边点头笑道:“是啊,可最近府中事务颇多,只能隔几日去一趟了。”
林皎月嘴角的笑扬得更高,恍若好奇般问:“管理铺子有趣吗?”
如同小时候,好奇的妹妹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林妙柔心软软的,想了想道:
“我不知你会不会觉得有趣,但我觉得十分有意思,就拿茶楼举例,管理各种进项,草拟售卖的茶水样式和价格,再教导茶楼的小二如何将这些东西用有意思的手段卖出去,最后获得盈利,会叫我觉得十分……”
她犹豫片刻,换了个说辞,“会叫我觉得,我十分厉害,不必拘于后院,也能撑起自己,撑起一个家来。”
林皎月颇有几分诧异,长姐是温婉的性子,原以为对方只是觉得经营新鲜,没想她竟是会因此而感到自豪。
如她所说,这么厉害的长姐,何必拘泥于后宅?
何必如前世一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们都重活了一次,大概就是老天爷弥补她们的机会呀!
林皎月便迫不及待将自己心中初步的念头告诉了长姐,询问她,可愿意帮着、甚至接过她母亲手中的掌馈权?
林妙柔大惊:“这怎么行呢?惯来没有未出阁姑娘执掌中馈的事……”
“长姐是心有所属,想嫁人吗?”林皎月故作诧异。
若真是,她也不强求,甚至还想帮着长姐出谋划策,一道促成好事。
林妙柔哑口失笑:“你怎么尽在胡扯。”
她嗔怪地看了眼最小的妹妹,心中还藏了一句话,真是和督公在一起久了,你同他一道变得无法无天——却只叫人更想亲近喜欢了。
林皎月心有灵犀般一道笑起来:“这就胡扯啦,外人还说,惯来没有出阁的姑娘回门这么久侍疾呢,可我还不是天天都过来,昨夜都宿在伯府了。”
也是昨夜祖父精神似乎好些,她便和阆哥儿还有长姐一道同祖父多聊了会儿,出门时天已经黑了,沈姨娘又恰好因一桩庶务焦头烂额,她只好同督公传了个信,留宿了一晚。
“大姐姐,我们想活成什么样,该是最先以自己心中期盼得为准,而不是这世道的规矩,这样哪怕有个万一,我也心知肚明,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咎由自取,而非将命运交给世道,任老天不公却哑口无声,不知道去怪谁呀。”
林妙柔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脏,如同这熬着老参的砂锅一样,不断噗噗地冒出热气,被锅盖勉强盖住,也仍盖不住那浓浓的药香。
她勉强沉静下来,低声道:“可这事哪怕外人不说,我担心,府中也不会同意。”
林皎月却安慰她:“只要大姐姐你有这个想法,不论什么困难,我们都能努力克服,况且祖父开明豁达,你最初去管铺子也是他首肯的呀,”
“再说,按道理这掌馈权轮不到我母亲,可大伯父不也还是妥协了吗?”
林妙柔眼瞳微动,似乎有些被说服了。
可喜欢是一回事,决定要做了又是另一回事,姐妹俩商量片刻,最终决定,这段时间林妙柔先帮衬沈姨娘管理起来,等祖父身子再好些了,她们便去请示祖父,可否按她们所想来实行。
沈姨娘听闻大姑娘肯来帮忙,激动地连连擦手抹泪,终于体会到了柳暗花明的感觉。
几遭忙活,午后的林皎月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今日再不回去,她担心督公不高兴。
并非是害怕他发脾气,而是她也不舍得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呀。
阿环照旧被她留在伯府,乘风护着,很快林皎月便回了督公府。
却出乎意料,在府门口瞧见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
乘风比起茫然的林皎月,反应竟更大些:“齐大夫!您怎么……”
老者转身,哟了一声:“乘风啊,还有这位,想必是顾夫人吧?”
乘风见对方神态宽和,笑容也自得,便把心中的狂惊勉强按捺下去,哪怕心中有许多问题,在督公府门前,他一个字都不能问出口,以免连累了齐大夫。
既回了府,他若有所思再看了眼齐大夫,躬身先退下。
林皎月倒是没在意乘风的异样,她略显稀奇,但仍很守礼节地冲对方行了个礼:“齐大夫,您是督公邀来府上的客人吗?那快进府坐下吧。”
齐大夫笑呵呵看着这位娇俏的小夫人,摇摇头:“老夫刚从外面买药材回来,打算给督公的药换换量来着,夫人既来了,不嫌弃的话,还请帮老夫将这些药先送回府,老夫还要再去买些。”
若阿环在,这事儿自然是阿环去做,可林皎月也不嫌麻烦,反而听闻对方要给督公开药,很是慎重地接过药。
齐大夫临走前提点她:“夫人小心,这两种药切莫混在一块,一味疗伤一味冷情,药效有些相冲。”
林皎月原本连连点头,却在听到那味“冷情”的药效后,神色呆滞了一瞬。
可齐大夫未再多言,将药丢下便又出门去了,徒留林皎月站在督公府门前。
她缓缓想到,督公带她去祭拜段大人的出发那日,梅九也是给她带了两包药,让她记着若督公需要,便熬给他。
而很多次,她觉得自己已经算准了督公服药的时间,可总是会意外发觉,他有时服完药会温暖如火,而有时服过药,会冷得如同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
林皎月看着手中的药包,一时间有些不确定,督公他到底在喝什么?
所谓冷清,又为何要冷清……?
但林皎月没有在门口耽搁太久,心中纵使有迷惑,她也不会写在脸上,让其他人察觉。
她回府后先是碰到了梅九,便将齐大夫的药包先转交给了对方,梅九顿了顿,神色有几分微妙道:“齐大夫可同夫人说过什么了?”
林皎月眨眨眼。
“他应该对我说什么吗?”
梅九便尴尬地笑笑:“哪能啊!属下也就随口一问,怕那老头子扯谎骗您银子。”
林皎月撇撇嘴,便知道,梅九应当也知晓这事。
这种感觉不太舒服。
梅九害怕被林皎月看出什么,赶忙同她说,督公在后院躺着呢,林皎月哦了一声,慢吞吞走向了后院。
她心里想,早晚要问出来。
顾玄礼依旧像只万年不动的老龟,岁月静好地躺在椅子上,林皎月出门前给他的躺椅上垫了层新的软乎乎的毛毡,这会儿早不知被他塞到了那儿。
哦,掉地上了,被小珍珠窝成一团,正快快乐乐躺在里面磨爪子呢。
原本心中的那么多阴谋论,被眼前景象全部挤出了脑子,只有一股子气呼呼——
“您怎么都不怕着凉的!”
明明都伤得那么重了!
林皎月走过去,如同每个出远门省亲的夫人回到家,看见家中被丈夫和顽童弄得一团糟,心里又气又惊。
她明明才只在伯府留了一宿而已!
小珍珠机敏无比,跳起来就溜出院子。
眯眼假寐的顾玄礼早早听到她的脚步声,又听到她的呼吸从平静,慢慢加快,最后好似怒气冲冲地朝自己发过来——
“啧,着凉了也能像南坪伯那个老头子一样,有漂亮孙女在病榻边侍疾的话,咱家也不是不可以。”
他伸出手,林皎月还未站稳便被扯进怀里。
发饰散了满怀,青丝都因着天气干燥,有几缕粘附在他脸颊。
林皎月气喘吁吁撑起身,目盈水光,百转千回:
“没有漂亮孙女,督公再不听话,连漂亮小夫人都要被气跑啦。”
顾玄礼又啧了一声,没忍住伸手打了下她的屁股。
还跑,跑了一晚没回来,天知道他要不是怕把南坪伯直接吓死,小夫人要和他拼命,早在昨晚就去伯府将人提回来了。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厂卫司督公都日日回屋和她睡觉,她倒越发拿乔。
林皎月又羞又气,眼看就要低头咬他。
“咬,”顾玄礼轻飘飘笑起来,手指微微缩拢,声音玄而幽深,“林皎皎,你咬几口,咱家晚上都在这里讨回来。”
林皎月一抖,他的手,还在她屁股上呢。
她赶忙结结巴巴道:“不,不咬了,妾身刚刚在门口看到个老大夫,府里还有客人呢。”
顾玄礼眼瞳微眯。
林皎月察觉到顾玄礼静下来,悄悄松了口气,可很快心情又有几分微妙,故作懵懂地问:“他是谁呀?”
作者有话说:
林皎皎:他是谁呀,他开的什么药呀,您为什么吃药呀
小顾:尊严三连
第55章 求医
齐大夫是个大夫。
顾玄礼瞥了林皎月一眼; 突然卖起关子,说半留半,余下她摸不着头脑。
林皎月便猜测; 顾玄礼的药和他的身体; 仍藏了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原先还想着,哪怕不问齐大夫如何医治的督公,不问那两味药的门道; 或许也能问问; 齐大夫医术如何; 能否替祖父瞧病;
如今看来,顾玄礼神色恹恹; 怕是套不出话来。
梅九到后院; 恰好瞧见看着夫人自以为藏好了心事离开,略微沉吟; 走过来问到:“督公; 您是没向夫人引荐齐大夫吗?”
顾玄礼看他一眼:“有什么要引荐的?”
梅九张张嘴有几分哑然; 半晌小声道:“伯府近来一直在探访各种名医,听闻是老伯爷的心疾病入膏肓……”
若没个解决的法子,恐怕难挺过年关了。
可梅九想了想,又叹气,齐大夫的身份确实敏感; 带出去保不准被人认出,他是当年太医院调配进镇国军的军医。
他待会儿还要同齐大夫说,别同乘风提及自己也是镇国军的人; 乘风是个死直肠; 又不知晓将军的大计; 贸然戳破这层关系,不定会惹出什么祸端。
可这么一来,便只能继续看着他们夫人强颜欢笑了。
不料,他以为不会为这事考虑的督公,难得多同他扯了两句:“齐老头子还不知道林老头子的病情,贸然和她说了,若是最后不能治,不是叫她空欢喜一场?”
梅九一愣,随即连连点头,是是是,您难得像个正常人一样考虑问题了!
顾玄礼嗤他一声,
他是有病,可他更知道,满怀期望被打破之后是怎样的绝望。
他靠在躺椅上,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时间一晃,秋闱那天便到了。
南坪伯府旁支亦有几个子侄,今年与林阆一道参考,这日一早都聚在了府里的大堂中。
南坪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