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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郁郁。
  还不得不诏从之,再出言褒奖太子。
  故而,哪怕太子今岁已经十六,皇帝甚至在留心他的婚事了——但只要圣躬不安,依旧是皇后代政掌百司朝事。
  姜沃写给文成的信,自没法将朝局写的这么明白。
  她只是写了皇帝改元‘总章’的诏书。
  姜沃觉得,文成应当一看就能明白。
  写过改元事,姜沃又起笔问起文成练兵事。
  **
  写了一半,姜沃又起身,先把文成之前寄来的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
  她是按时间门顺序摆好的。
  最上面一封,是文成到吐蕃后与吐蕃使者谈判完毕后寄回来的。
  上面,文成写道:“吐蕃清寒,好在快雪时停。”
  “时隔十余年,我再一次见到了禄东赞。他确实是老了。”
  其实文成第一个见到的吐蕃人,就是禄东赞。
  当年禄东赞是代表松赞干布来大唐向先帝求亲的,阎立本还画了那幅传世的《步辇图》。
  后来文成离开长安去吐蕃和亲,大唐这边是江夏王李道宗一路护送,吐蕃这边便是禄东赞一路相随。
  他们对彼此都颇有了解。
  其实原本代表吐蕃到安西都护府来商谈的使臣,只是寻常朝臣。
  但听闻大唐的正使竟然是文成公主,禄东赞哪怕年老,哪怕身有宿疾,到底亲自出现了。
  两人再次相见,实在是斗转星移,时移世易。
  而禄东赞也终究没有再用旧时称呼,而是称文成公主为‘正使’,只是感叹了一句:“见大唐正使,忽念及先王。”
  文成则直白道:“既念及先王,何以叛昔日之盟誓。”
  禄东赞摇头道:“是贵国大唐不公在先啊——多来来,吐谷浑和吐蕃之间门,大唐总是偏向吐谷浑,打压吐蕃,如此厚此薄彼,怎不令人心寒。”
  禄东赞的汉话,说的就像文成公主的吐蕃话一样好。
  这两人的会谈,在旁人看来是很奇怪的——
  禄东赞一口熟练的汉话,连厚此薄彼这种词都信手拈来,然而文成则回以吐蕃话。
  她不去顺着禄东赞的话说,分辩什么大唐对吐谷浑更好。
  那不是废话吗,大唐还需要吐谷浑做藩篱呢。
  说这些‘公平正义’的虚话,实在是没有意思。
  文成更倾向于一剑封喉——她直接以吐蕃语问禄东赞道:“论(宰相)欲借吐谷浑之事与大唐开战,集会议盟上可有异议?天神穆王之系,诸贵族如何看待此事?”
  彼时禄东赞面色未变,但心底颇惊、亦不免深深叹息:为何,为何来的偏是文成公主!
  大唐旁的朝臣,纵然知道吐蕃有集会议盟之事,必然也不知具体底细。然而公主在吐蕃十年,她又非寻常女子,故而是深知吐蕃朝局的!她也了解吐蕃那些贵族,生怕损害自己之利的心理。
  文成在信里,给姜沃详细解释了下,何为‘集会议盟’。
  是吐蕃政治中最重要的一环:参会者包括吐蕃赞普、重臣,以及吐蕃‘天授’的各地贵族。
  在文成没有从吐蕃回来前,大唐这边虽然也知道吐蕃有这种‘集会议盟’,但官方的情报是:“(吐蕃议盟)乃赞普与其臣下一年一小盟,三年一大盟。于夜设祭坛,巫者告祭。”[3]
  更倾向于这是一种祭祀类的大盟会。
  直到文成公主回到大唐,才改变了这种看法:不,吐蕃的盟会频率,远高于一年一次。凡对外战争、征兵征税等大事,甚至官员任命、户籍察调等政事都需要经过盟会,经过祭祀。
  且吐蕃对神灵的敬畏,绝非大唐人可以想象。
  其赞普就自称为天神世系穆王一脉。
  故而文成以此诘问禄东赞道:“当年先王定下与大唐盟好,亦是有巫者祭拜过天地、山川、日月、星辰的。连论(宰相)自己,也曾以血入君臣‘效忠之盟’,亦受过先王的‘赏功之盟’。诸盟皆石刻于第穆萨摩崖。”
  “论(宰相)都抛诸脑后了?”
  姜沃继续往下看去,文成的心情能从笔墨的浓重看出来:“这一次禄东赞退了。”
  “然他到底是老了,也要不在了。”
  “这一回,我见到了钦陵。也明白了,你说的‘狂’字是什么意思。”
  “禄东赞会忌惮吐蕃盟会其余贵族的反对,忌惮他曾经誓血的神灵,可钦陵其人,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什么对王族的敬畏,倒是看到了一种舍我其谁的狂傲。”
  “将来,战事难免还是要有的。”
  “薛大都护也道,要时时做好战的准备。”
  文成在第一封信的最后写道:“到了这里,我才真正体会到你讲过的,宁拂英的故事。”
  “从当地选兵,无疑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先在于阗之地选了二百女兵卫——她们都有家人亡于吐蕃的骑兵之下。”
  姜沃闭上眼睛,想起前年冬日西域的奏疏:引月部与吐蕃结盟,军队频频出现在疏勒以南,颇有觊觎安西四镇之一于阗之地。
  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但针对个别边境村落、城镇的劫掠,并不是没发生过。
  多少人在吐蕃和引月部的铁蹄下流离失所。
  文成的笔锋带了峥嵘的意味:“这些女兵,与从京中带出来的决然不同。她们每个人都见过血,不,应该说,每个人手上都沾过血。”
  “她们见过疆邑陈兵,见过铁骑呼啸而去,践踏尸骨。”
  “见过暴骨盈野,血染故土。”
  “我记得最深的一个女兵卫,是我在荆棘丛中捡到的。她家人俱已被屠戮,为了不被敌军寻到,她就躲在了人、马不能至的荆棘丛中,两天都没能吃喝,若非听到其余女兵的声音,她大概也不会出声呼救。”
  “我原以为她活不了了。好在,将人带回城池后,她活过来了。”
  这是文成的第一封信。
  姜沃重温过后,仔细收好,拿起了下一封。
第184章 儿子令人烦恼
  “得览玉札;如见故人。”
  一阵轻风拂过,细雨吹入窗中,姜沃以袖子遮挡书信。
  待风过后才继续看下去。
  文成的这一封书信;是她离开长安半年余后寄回来的。信中许多话不能写的太明白,但两人彼此很明白——
  这时候,文成已经觉得,位比亲王之公主幕府,其下至多可设亲事(士兵)六百余人的数额,已经不够用了。
  且这还是文成已经将长安城内带来的兵卫;全都送回京城后空出来的位置(这些京兵能够回到长安;彼此也是皆大欢喜)。
  文成只能精中择精;定下训练成绩最好的女兵才编入正式的亲事队。
  其余收来的女兵,就先被安排了公主府舍人、学官、食官等完全不搭边的文职工作。
  只是日常一样跟着训练。
  倒是正好符合了兵书里‘赏罚激励’的制度——没有女兵不想转正成为正式‘亲事兵’的。
  不然每日的全员训练结束后,那些亲事兵可以继续去训练骑射或者是阵法,而她们这些还担着‘食官’‘学官’等文职的;就得离开校场;跟着公主府原本的职事官;去完成本职工作。
  比如食官就得去厨房看着做大锅饭去,还得负责每日食材的核查。
  这些女兵只要想想一起被公主收编入府的战友们,都在校场上射箭;而自己正在厨房里数菜帮子的数目对不对,自然是心急火燎。日常训练起来就格外卖力,想要在下一次的‘亲事兵’选拔中,超过别人转正!
  姜沃看到文成信里写的这些话,想了想:其实她如果入伍,还挺期望去做炊事兵的!
  她前世就特别爱看炊事兵的野外厨艺比拼——种花家的炊事兵,可是能在野外让士兵们吃上炒了糖色的红烧肉的超神存在。
  姜沃决定了晚上就吃红烧肉后;便继续凝神想文成遇到的难题。
  是啊,六百余名额的兵士,到底太少了。
  虽说戚继光将军的兵书,本身就更适合训练精兵——戚家军并不是动辄数万的大军,相反,戚将军抗倭的时候,戚家军一般都保持在几千人。打的全都是以少胜多的战役。
  而且,姜沃觉得戚将军用兵,最恐怖的一点,就在于战损率,低的惊人。
  戚家军的战损数,基本都控制在两位数以下,甚至是零!比如与倭寇宁海遭遇战,倭寇战损300,戚家军战损0;台州救援战,倭寇损失1000余,戚家军战损3人。
  甚至在两方作战规模,达到数万人激战的平海卫一战,倭寇损失2600余人,戚家军的战损,依旧控制在16人……
  姜沃曾经想过,如果她没得选,穿到古代必须要跟随一位将军上战场——古往今来这样多的名将里,她一定会选择戚将军。
  毕竟,作为普普通通的一名士兵,她最朴素最真实的想法,就是想在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上活下去!什么建功立业不朽功勋,那是将领的,普通的兵士,只要能活,谁愿意成为‘可怜无定河边骨’。
  姜沃想,文成一定也很认同并遵从戚将军这一点。
  毕竟这近千人,是她从荆棘地里带出来的女兵,是她从战火后的村落里寻找到的孤女,她一个个亲自挑选的女卫……文成一定不会想让这些女娘们随随便便就消失在战场上。
  *
  说来,有时候劣势其实也是一种优势——正如曜初是公主,没人觉得她能争皇位,姜沃才能无所顾忌地教她;也正如文成是远赴西域的公主而非亲王武将,朝廷才可能给她放权至自行选幕府之女兵,方便护卫她,甚至许其能从安西都护府领取军械。
  这换一个能征善战的男性亲王,都绝不可能!比如当年江夏王在此,就不可能有这么多自己训练的府兵。
  文成起初觉得,她又未接触过戎旅事,能训练好六百余人应当也够了。
  可到了西域,到了烽火和血光扑面的边境,她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原不只有谨慎,更有一种锐意。
  她不想只有六百余保护她的亲事。
  只是……六百余人,已经是位比亲王的顶配。
  哪怕她是公主没有人敢随意窥探她的府邸;哪怕她收的都是些女兵,许多人并不觉得这算真正的士兵,只觉得因公主是女子,为了方便才选的女随卫;哪怕她已经特意离开了安西都护府,来到了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镇来练兵,但也很难继续扩招兵士了。
  毕竟是在大唐境内,于阗之地虽然偏僻,但也有将士驻扎。
  若是逾制再多招女兵,总是树大招风。
  那……该去哪里呢?
  *
  姜沃:“在吐谷浑练兵如何?”
  文成:“我欲往吐谷浑弘化公主处练兵。”
  这两封信,应当是在路上交错了。姜沃和文成接到彼此信函的时候,都不由一笑。
  这便是心有灵犀吧。
  如果大唐境内不方便屯兵,何不去往吐谷浑?
  且说,因吐蕃实力强横,藏地的特殊情形,文成公主在史册上是人尽皆知的和亲公主。
  其实,唐初的和亲公主,并不只有文成。
  吐谷浑也有一位和亲公主,弘化公主。
  甚至比文成和亲还要早——当年吐蕃来求亲的时候,还有一条理由,就道为什么吐谷浑能娶大唐的公主,吐蕃不能。
  弘化公主其实更能代表历史上诸多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不但没有留下真正名字,因其和亲的国度实力平平,以至于连和亲这件事都寂寂无名。
  不过是异国他乡的一生罢了。
  且史册上,吐蕃灭掉吐谷浑后,弘化公主还不得不跟着原吐谷浑可汗慕容诺曷钵一起流亡,一路躲到大唐的凉州,才得以栖身。
  文成不好在大唐境内逾制多收女兵,但吐谷浑只是属国,又是与吐蕃接壤的最前线,她多带些女兵防身,实在是再正大光明不过。
  且弘化公主,也很盼着曾经同为和亲公主,如今又是大唐正使的文成能亲至吐谷浑看看她。
  毕竟吐谷浑这些年,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不得不蹲在吐蕃这只狼的面前。太盼望身后的老虎,能多给他们一点底气,震慑住对面的狼,不要被一口吃掉。
  *
  文成的上一封信传回长安,就告知姜沃,定下了吐谷浑之行。
  只是,吐谷浑虽然方便文成选兵训兵,却也实在是战火随时可能会爆发的险地。
  姜沃想,她们走的或许都是这样一条路,越自由就越危险。
  因而姜沃便在每一封信上,都庄重写下:“唯盼安善。”
  **
  “姨母。”
  姜沃刚写完给文成的信,就见曜初出现在院门口。
  她未打伞,而是穿着一身蓑衣,蓑衣下也是轻便的胡服和长靴,显然是骑马来着。
  曜初在廊下解了蓑衣进门,姜沃先递给她一盏热的扶芳饮。又见曜初双手捧着杯子暖手,姜沃就取了一块姜饼点心放到她口中。
  春寒之日,带一点辛辣的姜饼吃下去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