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滕怡静以为她选择困难,便径自替她做了决定,把左手边的那杯放到她面前:“橘皮拿铁吧。”
事已至此,唐秋水不好再推辞,只能谢了她接过来。暗暗记下杯壁上的价格,打算谈话结束之后把钱转给她。
见唐秋水一言不发,似怀心事,滕怡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唐律师,耽误你休息了。”
“啊没有……”唐秋水摆手否认,正欲直接跟她说清楚,“滕小姐,我今天来是想……”
可还没等她说完,滕怡静就够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唐律师,你可一定得帮我啊!”
“啊我……”唐秋水欲哭无泪。这可怎么好,她是想说她帮不了她的欸。
“这帮施工的简直无法无天,街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装死不处理居民的投诉就算了,居然还给他们开什么谅解协议,是不是完全不把我们居民放在眼里……”
女人愤然的话语如枪膛里的子弹,不论是否找准了靶,逮个人就一通乱射,无休止地宣泄。
唐秋水发现了,滕怡静的反差来源于夜间施工。只要一提到这个事情,她的情绪就会变得特别不稳定,从都市白领变为骂街悍妇。
果然人睡不好觉,是会发疯的。这一点唐秋水深表理解,再这么下去,滕怡静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滕怡静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宜再用逆耳之言刺激她,唐秋水只能先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好言安抚道:“滕小姐,您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谁料这话像是戳到了滕怡静的痛处,她的语气顿时又多添几分绝望:“不提了,反正身体已经快垮了。”
“啊?”一个垮字,性质太严重,且寓意不详。唐秋水不知道她是夸张表述还是讲真的,希望是前者。
只见滕怡静转过身去,从背后的包里掏出一大叠纸质文件出来,一一摊开摆到唐秋水面前,似在举证:“唐律师,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已经向X法院提起过一次诉讼了,没成功,法院那边说我证据不足。”
桌上的这一堆材料,唐秋水很快看了下,都是滕怡静为起诉施工队而准备的。一份起诉状,剩下的全是杂七杂八的证据,主要分为以下三组:
一是百度地图的截图。从地图上可以很直观地看出,施工工地距离新北花苑仅一墙之隔,中间没有任何防噪设施。
二是向12319和12345投诉夜间施工的记录。细数下来,短短一个月,投诉竟高达三十余次。
三是就诊记录以及诊疗、中西药的费用发票。因为长期失眠,月经不调,脸上一直冒痘,滕怡静不得不去看了神经内科和皮肤科。
普通调理助眠的药已经不管用了,神经内科的医生直接给她开了安眠药。随着就诊次数增加,药剂不断加量。皮肤科的医生则让她早晚涂药膏,要求不能化妆,不能戴口罩。所以唐秋水今天才看到了一个素面朝天的滕怡静。
滕怡静拿着以上这些去法院起诉施工队,要求其停止侵害、赔偿损失,未能得到支持。
“法院说这个施工项目有规划许可,手续齐全,合法合规。”滕怡静荒唐地冷笑一声,“拿个许可证当挡箭牌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之前拿它没办法,现在好了,这许可证也是骗来的,这回我看它还有什么话说……”
唐秋水枯坐着,有些灵魂出窍。
她不知道,原来在和冠圆街道办交涉之前,滕怡静还付出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而她呢,在打了几个投诉电话,去市长信箱写了个留言,没得到有用的回复之后,就放弃了挣扎,一直在消极地忍耐着。
纸上谈兵,她惯会如此。以前在法学院这样就算了,现在毕业快一年了还是没长进。手里拿了本实习律师证,实际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在群里夸夸其谈,说些有的没的。
一阵自惭形秽的颓败感涌上了心头,又很迅速,很强烈地,延伸至四肢百骸。
还是滕怡静的哭诉把她拉了回来,抬眼看见女人作抹泪状:“唐律师,你看看我现在这张脸,简直快毁容了呀。”
“不至于的滕小姐,”唐秋水忙不迭给她递纸巾,耐着性子劝慰道,“我看着还好,没那么严重的……”
这话似乎奏了效,滕怡静慢慢停了动静,抬头朝唐秋水脸上打量过去。
好一会,唐秋水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怎……怎么了?”
滕怡静看着女生这张光洁紧致的脸,满满的胶原蛋白,羡慕不已地感叹:“唐律师到底年轻啊,这黑眼圈是重了点,皮肤倒是一点没受影响。”
这么些天下来,不知道被多少人说了多少次黑眼圈了,但被夸皮肤好还是第一次。而且滕怡静的这个说法,有种欲扬先抑的感觉。
唐秋水用手背贴了贴右颊,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有吗?”
其实滕怡静也就是顺口一说,很快就把视线从唐秋水脸上移走了,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抽抽搭搭,絮絮叨叨。
唐秋水是她的树洞,又不止是树洞。
因为说到最后,她看过来问了一句:“唐律师,你会帮我吗?”
唐秋水已经记不清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就是看着手上喝了一半的橘皮拿铁,看着面前那些字字铿锵的纸张,再去看滕怡静的脸时,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会的。”
很难讲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第19章 玻璃门
在后续的闲聊中,唐秋水得知,滕怡静是一家知名游戏公司的研发员,公司总部就在X区。
因为每天的工作都要用到编程,所以打字手速很快。再加上游戏这一行更新迭代迅速,需要不停地研发创新,所以她的工作效率也很高。
从咖啡馆分别没多久,滕怡静就把这个案子的起诉状写完给唐秋水发来了。
在打开之前,唐秋水犹豫了片晌。
那天在咖啡馆里答应滕怡静确实是一时冲动,但回来后她一直致力于为自己的这一允诺找正当的理由。
找到了不少。
比如利冲规则的限制对象是执业律师,可现阶段的她还不是;比如匡义和冠圆街道办目前只签了一份常法合同,而没有正式的聘请律师合同,街道会不会请他们打这个官司还不能确定;再比如,即便梁渠真的成为街道的代理人,那她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委托书上。
前面两点都有些牵强,真正说服她的是最后一点,那就是她在这个案子里不会留名。原告方也好,被告方也罢,给她安排的角色都只会在幕后,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
她就像一个小漏洞,游离于全部部门法之外,在落网之前可以一直逍遥自在。
于是唐秋水打开了这份起诉状。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起诉状。通篇洋洋洒洒几千字,没有提到一个法字,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滕怡静的字里行间,都在描绘夜间施工的野蛮,投诉无门的绝望,身心俱损的痛。并生动形象地把自己比作著名心理学实验中那只“习得性无助”的狗,明嘲暗讽执法机关的行政不作为。
唐秋水打开了修订模式,最后却一?s?处都没改。
因为不知道怎么改。删削,舍不得;添补,狗尾续貂。唐秋水第一次觉得,专业的法律语言在通俗的大白话面前占了下风。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份起诉状了,它更像是陈情令,出师表,读来令人亢奋,动容,乃至潸然。
唐秋水只让滕怡静把手里的证据材料整理好,上了法庭,证据比诉状更重要。滕怡静收到后表示会尽快准备。
行政诉讼的立案并不容易,唐秋水以为这个案子近期应该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可还没过两天,梁渠就把她喊进办公室,要求她去做一项法律检索,检索内容与政府信息公开和国家秘密有关。
就像是在……为写答辩状作准备。
滕怡静的诉请是要求法院判令街道履行信息公开的职责,公开社区管理办公室开具的谅解协议。而街道开给滕怡静的书面答复函上,写明该协议属于国家秘密,故不予公开。如果去法院,那么被告方街道也一定会坚持这个观点到底。
梁渠突然给她布置这个检索任务,像是已经确定了滕怡静要提起一桩政府信息公开的诉讼一样。
可是怎么会,滕怡静的材料不可能这么快到法院的,她还在准备证据呢。
当然滕怡静的诉讼进度唐秋水不可能和梁渠说。她有本事做内幕交易,可梁渠只是普通券商,信息不对称,需要一定的伪装。
她有些犹豫地探询:“现在就要查吗?”
“嗯,”梁渠明显不爽,声音似滚了一粒刺人的沙,“那个刁民拿着起诉状去街道示威了。”
唐秋水顿时哑然。一因滕怡静这一太过招摇的举动,二因梁渠这个不善的用词。
在他眼里,滕怡静是刁民,那答应帮助刁民的她是什么性质。唐秋水不敢继续往下想,怕想得太清楚会推翻自己先前找好的借口,会对滕怡静食言。
梁渠大手一挥:“不管了,你先去查。”
唐秋水没迈步,谎称:“我之前查过了。”
也不算谎称,她确实查过,只是她模糊了查的时间和为什么查。
梁渠对她这话并不意外。因为唐秋水经常会自发性地去做一些法律研究,不管是办案过程中的难题还是日常生活里的琐事,只要和法律相关,她都会去查资料弄清,并且形成书面的研究报告。
这些都是梁渠在唐秋水的实习周记里看到的。
实习律师的实习周记需要带教律师点评。实习期一年,52周,52篇实习周记,不需要每一篇都点评。硬性要求是只需要随便挑两篇点评即可,上半年一篇,下半年一篇。周南就是这么点评李其琪的,两次,不多不少,一模一样的内容:「不错,继续努力。」
可梁渠不一样,唐秋水上传的每一篇实习周记他都点开看过并且详细写了评语。不仅如此,他还会根据每周的工作表现给她打分。分数有高有低,评语有褒有贬,搞得跟绩效考核似的。
他以为政府信息公开这个问题也不过是唐秋水好学所做的研究之一,所以没有深究,直接问她:“查出来什么了?”
似早有准备,唐秋水无所顾忌地直言:“以申请信息属于国家秘密为由不公开,我觉得这是行政机关在自说自话。”
“说什么不但申请的信息属于秘密,相关的定密文件本身也属于秘密,都不公开。那它到底是不是秘密,如何证明它是个秘密,是不是所有行政机关不想公开的信息都可以说成是秘密,反正怎么样都无从查证……”
唐秋水大概有些被滕怡静传染了,爱上了用连环问。不得不说,这样说话的确可以起到发泄情绪的作用。说完像跑了个八百米,酣畅淋漓。
她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梁渠却听得眉心拧成一坨。他坐直身体听她讲完,首先肃声给出他的评价:“你这个发言很危险。”
然后开始纠正她,“政府信息以公开为原则,不公开为例外,大部分公开申请都会得到肯定回复。如果确有不能公开的情形,那就另当别论,比如要求公开的信息涉密。”
“所以怎么样才能证明这个信息是涉密的呢,”唐秋水觉得梁渠并没能理解她的疑点,她又绕回到了刚刚那个问题上去,“我们不是内部人员,这个信息是否真的涉密我们无从得知啊。”
玻璃门。
普通公民,和政府信息之间,隔了道玻璃门。表象上似乎可以没有障碍地窥见里面,但实际上却无法真正知其然。仿若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唐秋水自认说得有理有据,可在梁渠听来却是在钻牛角尖,他倾向性极强地撇清证明责任:“行政机关不需要证明,不信就去起诉。”
“凭什么,”这话惹得唐秋水异常不忿,当场魂穿滕怡静成为了这桩行政诉讼的原告,“这是什么流氓逻辑?”
像是应激了似的,女生的双腮顿时醺红如醉。
梁渠被她这幅模样气笑,他不应答只反问:“唐秋水,你是不是法学生,懂不懂法理?”
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两个人的时候喊秋水,有外人在的时候喊小唐。如果喊了全名,多半是要她等着挨批评。
唐秋水有点儿发怵,不由放低声音:“什么法理?”
“利益平衡。”梁渠注视着她,语气逐渐平和如在温课,“信息涉密不予公开这条法律规定,是在对公民知情权和国家安全这两种法益进行衡量取舍后,选择了保护后者。就像紧急避险,为保护较大的利益而不得不牺牲较小的利益。”
“而之所以说行政机关不需要证明具体怎么涉密,那是因为政府的权力由人民所授,人们相信并且应当相信这是个有权威、说真话的政府。如果动辄对政府的决定产生怀疑,无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