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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漫过雕花菱窗; 悄无声息地落在静静躺于榻上的人身上,一寸一寸琢过他的模样。
他紧闭着双眼,墨色长睫投下一片暗沉郁影; 如瀑般的鸦色长发有几缕散在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面容上; 衬得原本冷冽的眉宇有几分病弱之气。
陡然间,那双微微上扬翘起的眼尾动了动; 岑寂无声的星光流影轰然坠下; 躺在榻上的黑衣少年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抬起手; 掌心向上; 虚虚揽入一手流华。
然而; 修长的手指上此刻却布满密密麻麻的青灰色; 苍白了肌肤下隐隐有活物在四窜流动。
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到处蒙着一层淡淡的雾。
谢折玉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之前那一战过后,虚元洞的掌座受鸢灵反噬之下,实力锐减; 他与扶崖二人联手才得以击杀。
然而; 终究是一宗之主,临死前的反扑极其恶毒。
他想起那老者狰狞到几近变形的五官; 已然不见半分九宗掌座仙风道骨的模样。
“鸢之毒世间无解。”
体内五脏六腑间凝聚的灵意逐渐有涣散的迹象,谢折玉再度睁开眼,心中默念一声术法; 灵视开启。
只见那片青灰色宛如活物般沿着经脉蔓延; 看样子; 很快便要到了丹田元婴静坐之处。
集中最后可汇聚的灵意,他扼住最后一寸大穴,试图阻止鸢毒的侵入。
然而,强行施术后,他只觉得眼前视线更加模糊,恍惚间,细碎星光蔓进室内后,在细细蠕动着,带起丝丝冷意,犹如无数幽暗的眼睛,正贪婪又怨恨地看着他——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横渡幽州觅昆仑时,一人一剑斩尽无数魑魅魍魉之时。
如今竟会看到这些怨魂,想必他是快死了吧……
在此时,他竟然感觉到了几分死生之界的阴冷之气,冥河对岸似有无数化成白骨的手在用力探过来撕扯着他。
谢折玉感到有些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极阴之意正在悄无声息的渗出来,沿着脚底逐渐蔓延。
死气在一点一点从地底生长而出,渐渐吞噬掉苍白衰弱的少年。
忽然间,模糊不清的视野中,陡然泛起一道璀璨炫目的碧色光辉,如同雷霆划破黑暗,那些冥灵死气还来不及退缩,纷纷在光芒中湮灭。
有如神降。
谢折玉有些吃力地微微扬起头,混沌的眼中没有一丝神采,看着朦胧间逐渐靠近的模糊身影,他的手指慢慢收拢——
岑寂无声的院内传来金铃清脆的叮当响,紧接着,少女赤着足,轻飘飘地自远方而来。
天镜冷华下,碧衣如翠的少女看不清眉眼,只能在朦胧间,看见她雪□□致的玉足,随着走动,踝上的金铃叮儿当的响。
谢折玉苍白的面容上神色微变。
他已猜出来者何人。
斑驳陆离的星色投在她的碧色衣裙上,轻舞飞旋间,少女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清晰,她半张脸隐在青灰蔓延的雾色里,唯有红得至极的薄唇勾起,笑盈盈地缓缓走来。
随着金铃清脆响,一步步下,无数冥灵的尖锐叫声与凄厉惨鸣尽数如烟消散——
天光乍破,神女降临。
毫无防备地,他看见了她。
“啧啧……这般模样,”她微微扬眉,声音娇脆带笑,轻嘲道:“好生狼狈呀。”
说话间,少女抬手展扇,玉骨扇面半展,孤山桃影间陡然射出一道看不见的灵意,没入他体内。
谢折玉没有回答,双目微阖,自那道极为霸道豪横的灵意进入他体内,一瞬间好似有什么在疯狂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隐隐有剧痛在七十二处穴口间爆发。
忽然间,榻上的黑衣少年剧烈咳嗽起来,有丝丝暗红色血液自他嘴角沁出。
却是不同于方才一切寂灭的死气,沈卿打入他体内的灵意虽霸道无匹,却是意春风之最,三界最强横的生机,天克于冥。
他轻咳着抬起漆黑的瞳眸,抿紧了唇,冷冷道:“多谢师尊。”
沈卿看着眼前半死不活却仍垂眸冷目的人,还有力气端着——
想到这,她轻哼一声,适才扶崖以为他的折玉师兄没救了,眼巴巴地杵在她面前,眼中的希冀已经说明了一切。
唯有三界至强,蘅玉道君才能解鸢毒。
…
适才,无边花海,悬崖之上。
星柱倾颓,鸢灵寂灭。
古松下疏影婆娑,沈卿望着眼前为救她而中了鸳毒的少年,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下。
她轻轻叹了口气,真可惜,虽然是鸳毒此等三界奇物,男主仍然不会死去。
鲜血从她嘴角缓慢渗出来,沈卿漫不经心地抬手抹去,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最后一次警告宿主,如果再次试图利用剧情加害男主,将会被规则抹杀。”
识海中的“反派系统”良久后才出声。
想来是去判定她的行为动机了吧,沈卿擦干净唇上的血迹,无辜地眨眼一笑,似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小反你想什么呢,本座不过是为了保证他能完美按照剧情走下去而已呀。”
系统透露出的片段之词间,只提了谢折玉会受重伤,却未提及是如何造成的。她所作的不过是顺手推舟,顺便试探一下“反派系统”对于天道之子的底线所在罢了。
然而,她垂眸扫过识海,方才那沉重一击深入灵魂的痛就是对于她的惩罚。
果然,这个世界内,规则之于男主,有着绝对无上的权威。
良久,脑海中的存在未作回应,却又再度出声,这次不同于以往冷冰冰的机械声,难得带着几分不解之意:“你只需按照我的流程走下去,待男主飞升之日,自会……”
它罕见地顿了顿,“自会放你自由。”
言语中的犹豫太过明显。
冷风拂动起少女鬓角的发丝,有几缕散至她精致漂亮的眉眼间,投下斑驳阴影,因而也掩去了眸中的冷嘲之意。
她不再理会,扬眉看向已然昏迷过去的谢折玉,笑嘻嘻地丢下一句:“本座不仅不会害他,还要好好待他。”
“英雄救美去喽!”
第53章 问心门
迎客院一切如昨; 廊前花团葳蕤,云蒸霞蔚。
谢折玉再度醒来的时候,五脏六腑内的死气已然尽数消退; 盈满鼻尖的,是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
他睁开眼睛,榻边白玉椅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浅碧色的衣裙; 鸦色长发盘成的双螺髻缠着鹅黄色丝绦。
谢折玉再度闭了闭眼,看着窗边霞光; 还有那随着微风轻拂摇荡的丝绦长穗。
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窗花灼灼; 晴朗明空; 是自入仙山以来无不休止的搏杀与奔波中; 此刻难得的安慰。
一瞬间; 好似还在人间。
“可真是命硬呀。”然而; 一句漫不经心的冷嘲冷不丁地打破了片刻美梦,“中了鸢毒都死不了。”
他想转头,然而脖子及以下痛得仿佛强行被折断了一般,只能看到碧衣少女挑起眉梢,纤细的手指轻轻摇着玉骨扇; 嘴角浮着讥诮的笑意; 正懒洋洋地看着他。
谢折玉动了动嘴,试图说些什么; 然而这次醒来,周身伤势竟比昨晚还要严重几分一般,喉咙里只能微微发出艰涩的音节; 不成语调。
“呀; 忘记告诉你。”沈卿挑了挑眉; 饶有兴趣地看着床榻之上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的人,歪头笑道:“要驱走鸢毒,意春风化作的生机之力霸烈至极,想来你今日是下不来床了。”
“看你这般痛楚,想来是毒素未驱尽。”
谢折玉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她盈盈如玉的指尖上,其上正隐隐泛着浅碧色的光——
他已然知晓那道微光中蕴含着多么暴烈的灵意,不自觉间喉头咕咚了一下。
“嘻嘻。”一眼看见他下意识的动作,沈卿笑得愈发灿烂,“骗你的。”
谢折玉微滞了片刻,唯有一双沉如墨色的眼珠在随着眼前人的动作转动。
蓦地,他视线的余光扫过身下,骤然间怔住——
之前血迹累累的那身玄色衣袍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归一宗特有的白袍,鲛丝织成的绣纹静静地伏在浅白色衣角上。
一切都明爽又静谧。
谢折玉抿紧了唇,脑海中慢慢地将千丝万缕的零碎片段串联在一起,然后,按捺住头痛欲裂的识海,别开了目光。
他不再看向一旁看好戏的少女,无可适从地紧盯着地面,往日冷冽阴鸷的神色也被冲淡了几分。
沈卿见他神色有异,伸手支着下巴,懒散说道:“难不成是本座太过用力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谢折玉没说话,虽然明知她指的是意春风的生机之术,然而薄唇抿的更紧,面色神色却是不变。
他早该知道的……
眼前的少女,虽是冠绝三界,跳脱肆意,然而对所谓的男女之防堪称是毫不了解,或者是浑不在意。
即是如此,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昏迷之中的碎片,白皙纤细的手,覆上了浑身血污的他。
然后,褪去层层玄色衣袍……
不能再想。
谢折玉把脸转到一旁,长睫轻颤洒下一片暗色阴影,敛去黑沉沉的眸子,艰涩的声线低沉又干巴巴:“你怎能如此……”
目光比平日里还要冷冽三分,却是半分也不看她。
沈卿有些懵,她一个旋身坐到了他面前,探出骨扇,冷冰冰的玉质扇柄抵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一张堪称绝色的脸蓦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什么如此?”
她歪了头娇声道,浓密卷翘的睫毛一闪一闪。
谢折玉偏了偏头,却是紧抿了唇,更不去看她。
“呀——”她看出了少年眼底的微微不自在,余光又扫过焕然一新的衣衫,却是佯装不知他的窘迫心思。
入目皆是一片冷白,忽然闯入一抹暗红。
——许是暗色血液凝固在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显出了别样的红。
她收了玉骨扇,伸出手覆上了少年泅红的眼尾,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明显能感受到手下人的呼吸略微一滞。
“拿……开。”
他抿唇冷声。
“还没擦干净呢。”沈卿弯了嘴角,眨了眨眼。
“走……开。”谢折玉盯着咫尺上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眉眼弯弯的少女,已然明了对方再一次地耍自己。
“干净啦!”她收了手,毫不在意谢折玉冷冰冰地仿佛能杀人般的眼神,无辜地冲他眨眨眼,眸色澄澈似水。
然而即便少女停了动作,却讶异地发现
——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泅出近乎于晚霞般艳丽的红,比适才更甚。
原来不是大战过后残留的血迹呀。
奇怪,怎么感觉现在的气氛有些……
沈卿看着躺在身下丝毫不得动弹的少年,他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眼角又艳丽得出奇。
她不自觉地悄悄往后挪了挪身子,蓦地想起适才被她忽略的一幕——
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虽不知你心中在作何想。”沈卿转身离了榻,再次将整个人窝进白玉椅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昨夜你拔毒之后,扶崖实在看不过去,进来帮忙收拾了一番。”
此言一出,谢折玉微微僵住了脖颈,假装无动于衷般仍是转在另一边不回头。
突然间,他岑寂的眼前蓦地再度被少女精致无匹的面容占据,却是沈卿弯了腰。
像是看出了他眼中的些微宭意,“啪”地一声,沈卿抬起骨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张脸,闯天门那日早就任你葬身蛟腹了。”
谢折玉怒意横起。
“你这是什么眼神嘛?”眼前少女丝毫不理会他的眼神,自顾自再次转身而去。
“不过,”她懒散地窝进小小的椅座间,手里模模糊糊间有个东西在随着她的动作抛起来一上一下。
“卿卿是何人?”
“昏迷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少女甜腻如蜜的嗓音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语,如昆仑极冰一瞬间灌入了谢折玉的心间。
她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随之中止,少女嘴角噙着娇软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看着躺在掌心的
——是一枚破旧的荷包,因着年代久远,已经有几处开线的地方。
顷刻间,原本躺在榻上气息奄奄的少年,一瞬间变了脸色。
他忽然抬起头看她,眸中的神色炙热又泛着怒意,谢折玉强撑着榻檐直起了身子,仅仅是这几个动作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尽管如此,他在榻上坐起,冷冷地朝沈卿伸出了手,脸上苍白晦暗,殊无半点玩笑意味。
“亡妻遗物,”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开口。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卿怔了怔。
她在一瞬之间,仿佛感受到眼前人掩藏在冰冷表面下的无尽汹涌如浪涛般的情绪。
修仙之人最忌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