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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听说,败给胡兵之后,先帝被迫献上后宫的妃嫔公主,当时的皇后也赫然在列。但公子以死相逼,几个朝臣拦住了先帝,用大量金银和民间采选的女子,堵住了胡人的嘴——但先帝最宠爱的贵妃,却已经被胡人抓走了。”
阿光很快理解了侍从的意思。
先帝显然谈不上深情,否则不会为了皇位,献上他的贵妃。
但陆清玄却用孤注一掷的勇气,留住了自己的母亲。
先帝在愤恨,因为这更衬托了他的薄情和无能。
阿光不愿妄议先帝,他压抑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难得公子竟然还是一代明君。”
天子福泽遍天下,他也受过帝王恩惠。
侍从把目光落向远方。
阳光正好,夏沉烟和陆清玄牵着手,一边说笑,一边漫无目的地闲逛。
陆清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她说了什么,他望着她,露出一个微笑——他只会对着夏沉烟这样笑。
侍从说:“因为公子没有忘记年少时的自己吧。”
阿光疑惑地看向他。
侍从解释:“没有忘记年少时的抱负,也没有忘记年少时心动的瞬间。”
所以命运磋磨,年轮增长,却仍然记得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也仍然保持着注视爱人的清澈目光。
阿光恍然。他同样望向远方那对携手的侣伴,笑叹道:“新帝登基,政治清明,路上的悍匪都少了,但我们还是遇见了几个山匪。”
侍从鄙夷地说:“朝廷提供了工职,这些人不愿去做。”
阿光摇头,“我不是要抱怨这个。你还记得吗,前阵子我们遇到的那波山匪,很快就被清缴干净,山匪头子在临死前竟然问,‘你们是神人吗?竟然没有弱点。’”
侍从道:“他们的计谋太拙劣,公子和夫人经过时,一眼便识破了。”
阿光笑道:“我想我知道了公子的弱点。”
“是什么?”
“你没有猜到吗?”
侍从略微一顿,飞快地明白过来。
他没有再聊这件事,和阿光闲叙几句,往回走,懒洋洋地说:“我去歇会儿。”
阿光:“记得酒!”
“不会忘。”侍从一边说,一边行走在阳光下,婆娑树影掠过他肩头。
公子的弱点是什么?
如果有人这样问他,那么他或许会说,有两个,一个是公子的白猫,另一个是公子的爱人。
一个在他年幼无助时,死在他父亲手里,在他心头刺出一个伤口。
另一个带着爱意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恒久的欢喜、快乐和幸福。
……
正月,夏沉烟和陆清玄按照约定,回了一趟国都。
太皇太后、陆宜安和陆宜珩都收到了他们的礼物——沿途买来的当地特产。他们一起用了家宴,聊国事、聊旅途趣事、聊相思之情。
太皇太后笑道:“沉烟晒黑了一些。”
“黑了也很漂亮。”陆清玄立刻说。
太皇太后笑意忍不住加深,陆宜安问道:“母后没有用我给的霜膏吗?”
“用了。如果没用,恐怕会更黑。”
“母后黑了也很美,何况只是微微晒黑,养一养便回来了。”陆宜珩一本正经地说,他给夏沉烟夹了菜。
夏沉烟把菜吃了,又和他们闲聊几句,看见陆宜安正在吩咐宫人。
“宜安,你在吩咐什么?”她随口问道。
“让他们改进一下霜膏。”陆宜安解释道,“我之前以为那霜膏够用了。”
夏沉烟微笑,给她夹了菜,“你看起来更瘦了,治国很辛苦吗?”
“不算辛苦。”陆宜安说,“有宜珩帮我。”
“宜珩近来在做什么?”陆清玄问。
“宜珩擅骑射,我近来发现他也擅训兵,便让他掌兵部了。”
夏沉烟挑眉,半晌后说:“宜安,宜珩。”
“儿臣在。”
“母后有何吩咐?”
夏沉烟搁下筷子,将他们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你们日后也要如此信任对方。”
陆宜珩恭谨道:“是。”
陆宜安眉开眼笑,“当然啦。”
她握住了陆宜珩的手,陆宜珩不擅长如此外放的情绪表达方式,他的手掌略微收紧,而后回握。
这个世间,有许多珍贵的东西。
权力、财富,是世人谈论最多的两样。
但还有许多更珍贵、更隐蔽的东西。
比如自由,健康,真诚热烈的爱,长久平和的陪伴。
有些人从未见过,便以为它不存在。但目睹其珍贵之人,从来都不愿轻易放手。
陆清玄的视线从他们的手上滑过,说道:“过完正月,我和你们的母后要去更远的地方,恐怕要第三年才能回来。”
陆宜珩道:“父皇和母后一帆风顺。”
陆宜安:“父皇和母后要去何处?”
夏沉烟笑道:“更西边一点的地方,可能会看见大漠。”
陆宜安:“听说大漠有一种奇异的花,可以在干旱中生长,花瓣含汁液。母后若是看见了,便带一些回来给我。”
“要这个做什么?”
“……想试试能不能吃。”
“给百姓吃?”
“正是。有些地方经常大旱,若是能将此花种活,便能让百姓们多活下来一些。我已经吩咐人去寻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寻到。”
夏沉烟应好,又和他们聊了半晌,方才回去歇息。
他们回了熟悉的宫殿。陆宜安一直没有搬进景阳宫,景阳宫维持着以往的布局,仿佛他们从未离开。
夏沉烟坐在妆奁之前,由宫人卸钗饰,陆清玄坐在她身旁,看向镜中的她。
“他们竟说你晒黑了,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日日陪在我身边,你自然看不出来。”夏沉烟漫不经心地说。
陆清玄仔细打量她,却仍然觉得她并未晒黑。
宫人卸完钗饰,陆清玄将她们挥退。
他走上前,从背后拥住夏沉烟,“你今日吃了宜珩夹给你的菜。”
“嗯。”夏沉烟想往内殿去。她有些困倦,想去睡一睡。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给你夹菜了。”他把脑袋搁在她脖颈,没让她站起来。
夏沉烟偏头,看他侧脸。
阳光被珠帘筛成旖旎的光影,斜笼在他身上。他淡声道:“你当年说,你不喜欢,我一直记在心底。”
夏沉烟:……啊。
她的视线在他侧脸徘徊,最终和他对视。他的目光十分沉静,让人想起悄寂的月色,或是山间的清涧。
夏沉烟忽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御花园相遇那一面。
“清玄。”
“嗯?”
“你以后可以给我夹菜,想夹多少便夹多少。”夏沉烟说,“如果你喜欢,我也会为你夹菜。”
陆清玄微笑,轻而易举地被哄好。
月色变得热烈,清涧开始奔腾。
“我喜欢你。”
“好巧,我也是,很喜欢你。”
第54章 旅途(三)
夏沉烟和陆清玄在国都待了一个月;带上家人给他们准备的各类物品,再次轻车简从离开。
马车驶出国都,清风吹过野外的枝丫。夏沉烟坐在车厢中,伸手撩开车帘;说道:“感觉风在唱歌。”
“是吗?或许你心情好。”陆清玄轻抚她的头发;让她的脸贴在他胸膛。
夏沉烟倾听风的歌声;听见他低声说:“还好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偏过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不由再次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他殚精竭虑,放下权势,陪她周游四海。
她知道的;在他眼中,权势唾手可得;她却是最珍贵的唯一。
“不用谢。”陆清玄低头看她;“这次想去哪个方向?”
夏沉烟回忆舆图,指了一个方位。
陆清玄将她的吩咐传达下去;马车轱辘向前;游记添上新的笔迹。
她逐渐学会各地方言,虽然有时候仍然听不懂,但已经能进行简单的交流。
一日,她在岭北的街道上闲逛,看见了当地的木碗。
卖碗的商贩笑道:“夫人气度不凡,像小人从前见过的客人。”
夏沉烟只当他在奉承;并没有在意,专心看碗。
商贩殷勤道:“这是吉祥如意碗,装稣油茶是极好的;平常我们都用它来吃饭。”
夏沉烟多看了几眼,商贩又给她摆出木盘、木盏等物;笑着介绍道:“这些可以一同使用。”
陆清玄看她视线流连,问道:“喜欢吗?”
“喜欢。”
陆清玄便将这些东西都买了下来,夏沉烟用了几天,说道:“我们以后都用这些木制器具吧,更方便,我也更喜欢。”
陆清玄应好,让侍从把他们原先使用的盆碗收好。
越往西走,沿途的郡县便越少,大多数时候,两边都是广阔无际的原野。
她一路走来,看见新奇的东西便停下脚步,若是能买的,他都会为她买下来。
他们又添了两辆马车,用于放置她买来的杂物。
夏沉烟有时候在客栈中过夜,有时候在马车上,有时候在帐篷里。
她明明枕山栖谷,饮风餐露,却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飞出樊笼的鸢鸟,从未感受过如此广阔的自由。
“太阳快下山了,我要给我的花花草草浇水了。”夏沉烟随口说。
“我陪你去。”他拿起浇花壶,让侍从去装水。
晚霞横卧天际,壶中的水也加满了。两人一起去马车中浇水,不大的车厢里,已经种满了花木。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免得把她喜欢的野果子和野花弄倒了。
“这样下去,车底迟早有一天会被泡烂的。”
“无妨,到时候我们让工匠修葺一番。”陆清玄平和地安抚。
“工匠一定觉得我们很奇怪。”
“你不喜欢被人以奇怪的目光看待吗?”
“无所谓。但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我可能会觉得很有意思。”
两个会在自家马车上种花果的人,在尘世中找到彼此,长相厮守,一起过着偏离世俗传统的生活。
想想竟然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浪漫。
陆清玄露出微笑。
他说:“我也喜欢和你一起,被他人看待。”
其实外人的目光,在陆清玄看来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在他人眼里,他们是一起的。
他们一起看天,看云,看这个世间。
看他人的目光,看盛世太平,看夏沉烟种植的花果。
隔日艳阳高照,夏沉烟指挥侍从把一盆盆花果搬出来,放在马车辕座上晒太阳。
侍从们搬得辛苦,夏沉烟偶尔扶正她花盆的位置。她很少做这些事,由于自小养成的习惯,搬花时也要戴着手衣,脊背挺直。
陆清玄在旁边搭了一把手,忽然说:“其实车顶是可以拆卸的。”
“可以吗?”
陆清玄抬头打量马车,片刻后,说道:“可以,你让人试试。”
夏沉烟忽然也感到好奇,让侍从去拆,阳光倾泻而入,马车变得十分奇怪,她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然后看向陆清玄。
他解释道:“这样一来,日光照耀,你就不用搬花了。”
夏沉烟:“……”
原来只是因为这样吗?
她感觉这思路有点奇怪,可是哪里奇怪,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因为陆清玄在冲她温和微笑。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看得入迷,可是他身后的浮云很美,阳光也很好。阳光刺破浮云,照在他笔直的身形上,他穿着布衣,却长身玉立,丰神异彩。
夏沉烟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侍从因为可以少做一项事务,高兴地说:“公子这主意真不错!”
他们带着改造好的马车继续前行。
夏沉烟坐在马车辕座上,眺望四周的旷野。陆清玄在她身旁坐下。
他们贴得很近,迎面吹来的风拂过他们,似乎都不能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
夏沉烟没有在看他,他的视线却流连在她身上。
“沉烟,这里有野花。”
夏沉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丛野花。
她让车队停下来,观察须臾,说道:“是暮椿花,我在扶柳给我的医书上看过。”
“扶柳?”
“就是从前的庄美人。正月时,我回了皇宫,她和从前的顺妃一起来拜望过我,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们回宫的消息,不是人人都能得知的,但就算再隐蔽,也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那日他特意去和陆宜珩骑马了——陆宜安太忙,抽不出时辰。
夏沉烟一边细看暮椿果,一边回忆道:“她听说我在外头遇见了许多不认识的草木蔬果,就给我送了那本医书。医书上写,这暮椿花用于泡茶,可……清肝明目,解乏解渴。”
“清玄。”她偏头看他。
“怎么了?”
“想和我一起喝暮椿花泡的茶吗?”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陆清玄也不由露出微笑,“好。”
侍从升起篝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