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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只?好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几句话口中又嚼了会儿?,元佑再次试探开口:“云先生,你我都是做长辈的人,你的拳拳爱护之心,我岂会不懂?只?是他们小儿?女的事,还是要以他们的心意为重,云先生以为呢?”
“使君不必多言,我无意与你探讨儿?女教育之道,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接走我从小养大的孩子罢了。”
“云先生!”
元佑重重叹一口气?,他低下头,语带愧怍:“有些话话讲出来我实在是没有脸面,可是事已至此?,我也是无法!我也并非是心存胁迫之意,只?是想?着孩子们好罢了。”
“我那二子,自小缺了管教,属实是不成器,又对云先生你冒犯在先,全然是他的过错,云先生大可责骂他,若是还不觉解气?,动手?鞭笞他一顿,叫他吃些教训,我亦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讲的,只?是云先生千万别?再讲先前那些话了。”
“云先生教养的好,湛君是个多好的孩子!遑论还有故人的情分?,诚然,凤凰身上确实有些糊涂旧账,湛君受了委屈,但?也到此?为止,自此?往后我是绝对不会叫她?在我家?里受半分?的辜负,我以天地祖宗起誓!云先生亦可在旁监督,倘若日后有半分?不好,我绝无二话,云先生立刻领了湛君走!”
“云先生,我的孙儿?,不也是云先生你的外孙吗?你怎能不疼惜他呢?他才五个月大,云先生怎忍心他们母子分?离?”
“什么?”
姜掩猛地站了起来,满脸的惊愕。
他这般反应,元佑也愣了下,“怎么?云先生竟不知道吗?月前云先生不是来过?还带走了我那侄孙,我先前还责怪凤凰轻慢,怎么也留下云先生你……”
靴声?橐橐,转眼已到门前。
元衍躬身行礼,“见过父亲,见过贵……”
“客”字尚含在口中,元衍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他借势往后急撤两?步,身体紧绷,面色冷凝,俨然一副对敌之态。
只?是见着了来人,神色乍然微妙了起来。
这岂不是送上门来的大礼?
“凤凰不可无礼!”元佑一声?急喝,又对姜掩道:“云先生先勿动气?,先勿动气?……”
“我今天一定要带她?走,谁也拦不住我。”
“云先生……”
“是吗?”掸了掸衣摆上的鞋印样的灰尘,元衍抬起头,嘴角噙着一个笑。
“你们已经毁了我的月明,难道还要再毁了我的湛君吗!”
姜掩疾声?呼喝,面目几乎算得上狰狞。
元佑本要再劝,遽然哑口无声?。
湛君梦里还在哭。
好似魂飞九泉之下,不然何以那些先她?一步死掉的人竟全在此?处,一个个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父亲,阿兄,阿嫂……”
他们的面目是清晰的,有一个人却?不是。
她?离的远,脸上浮着薄雾,像覆了一层轻纱,手?中执一枝花,娉婷袅娜。
可湛君知道她?是谁。
那是她?未曾谋面的母亲。
“母亲,母亲……”
手?仿佛已然触到了那微凉的柔纱……
“湛君!湛君!”
湛君睁开了赤红的眼。
雾的尽头是先生的脸。
难道先生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回事?
怎么会……
她?的困顿迷茫全在一双眼里,再加上睡梦中哭着喊出的那两?声?母亲……
姜掩心痛刀绞。
眼泪砸在脸上,湛君方知尚在人间。
只?是又好到哪里去??
她?全身都动弹不得,好在还有一张嘴还可以说话。
“……先生,你怎么在这里!他掳了你来吗!”
又惊又急。
姜掩擦掉她?流出的眼泪,“我来是带你走的,湛君,你同我回去?吧。”最后一句听着竟恍惚的很。
话如此?,人亦如此?。
双眼无神,缓缓落下泪来。
湛君哭出声?,“我想?跟你走的,是他不叫我走……阿兄阿嫂都死了,我怕……先生,你不能有事……你要是出了事,便是叫我入无间地狱,我的罪孽亦是赎不清……先生……先生带我走吧,我不要留在这里……先生……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别?怕。”
姜掩去?看元佑。
元佑颤声?吩咐:“去?准备车马行囊……”
“不准去?。”
“凤凰!”
“我还没死呢,她?要到哪里去??等我死了,她?再走不迟。”
元佑不理他的疯话,沉声?吩咐停住了脚的侍从,“还不快……”
“我说不准去?,我看谁……”
啪!
只?有嗡鸣声?,旁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元衍脸偏着,长久转不过来,嘴角有血在流。
他眨了眨眼,有些愣。
他今年二十岁,今日之前只?有一个人打过他,今日之后再添一个。
“我管不了你了是吗!看什么,还不去?准备!”
使女侍从十几人,一下子全散掉。
元衍看向他的父亲,“……我说了,等我死了……父亲今日大可杀了我,左右我还不至于忤逆到同您动手?。”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元佑压低了声?音,“我是为你好!她?母亲住进?平宁寺前就是这模样,你再胡来,你等着收尸吧!你不是神佛,她?是真的会死的!”又用只?能父子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讲:“叫她?舅舅带了她?走,好歹叫她?先活下来,你还可以想?以后,你还有个孩子……人死了你才是什么都没有!”
药性还未全解,湛君给人搀着出了元府,元佑在府外送行。
此?情此?景,何等眼熟。
可是车旁多了一个姜掩,湛君再不怕重蹈覆辙。
此?时此?刻,方有重见天日之感。
湛君要登车,元衍从匆匆赶来的渔歌手?中接过熟睡的元凌。
余光瞥到一眼,湛君不大灵便地转回了身,看着那一抹朱红,眼中有痴迷,更多的却?是悲凉。
元衍冷着一张脸,抱着元凌慢慢朝湛君走去?。
湛君仍盯着那红色,直到元衍到了她?跟前,她?亦是目无旁视。
元衍见状冷笑一声?,湛君愣愣抬头。
“我不是认输,只?是怕你会死……”元衍笑了下,明明很温和的笑,却?叫人有毛骨悚然之感,“你最好是给我好好活着,也千万别?做叫我不高兴的事,咱们早晚有再见的一天……”
湛君蓦地打了个突。
元衍站直了,把怀里的东西往前一送。
“你带他走吧。”
元凌睡梦里打了个哈欠。
湛君先是愣怔,接着眼里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可就在她?即将伸出她?颤抖的手?臂时——
“不要接!”
湛君整个人颤了一下,缩了手?脚,过了会儿?,低声?道:“你要对他好,求你……”然后慢吞吞转了身,没有再回头。
元衍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姜掩。
姜掩面沉如水。
夜晚天上有明亮的月,白云显露出它的形状。
车轮在地上辗转。
姜掩知道湛君没有睡,于是同她?讲话。
“湛君,不要那个孩子,你才能真正同他断得干净,如果你抱走他养,有了感情,你这辈子怕是都要同他夹缠不清,他用心险恶,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的……”湛君带着哭腔,“我什么都听先生的,往后我再不会不听先生的话了……先生,我先前那些话都不是真心,全是骗你的,我知道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只?是我当时没有办法……我说那些话是想?叫你生我的气?,想?着你至多伤心这一阵,然后把我这个没心肝的人忘掉,这样我就还可以想?我并没有伤害你太多……”
“你不必同我道歉,湛君,我为你死是应当的。”
“先生……”
“湛君,我来时就想?,倘若我不能带你走,我便死在那里。”
“先生……”
湛君哀哭起来。
在湛君看不到的地上,姜掩神色落寞。
他望着头顶亘古不变的明月。
明月洒落银辉,照亮他脸上的沟壑。
十九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光。
那时他还算年轻。
“湛君你肯定是不知道了,我却?记得很清楚,我带你离开都城的那天晚上,天上悬的就是这样的月,那时你一直哭,是饿了,我到一个村庄里,挨家?挨户的敲门,找哺乳的妇人……”
“那时你跟着我,受了很多的苦……要是你先前说想?下山的时候我带着你去?就好了……。”
湛君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将头探出了车外,看天上的月。
今晚的月是皎洁的盘,勾挂在杨树的枝头,树巅有乌鸦的巢。
第98章
湛君向西方远望。
天是幽深的蓝色; 圆月将要沉没。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皎洁月亮,脸上好?似又刮过湿漉漉的夜风,一颗大而饱满的泪珠忽地自眼中滑落。
鲤儿一向醒的早; 棂色才分,他如往常一般坐起; 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后开始揉他惺忪的眼,才揉了两下; 忽地停下来,看着阴影里的人,软软地喊了一声姑姑。
湛君已然在榻边不知坐了多久,见着鲤儿醒来; 晦暗里她浅浅笑了下; 抬起手揉了揉鲤儿的发顶:“鲤儿,姑姑有桩事求你去做。”
日已三竿; 湛君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 提起两个早收拾出来的大而重的竹箱; 一路跌撞着走到门前; 将两个箱子轻且稳当地搁下; 直起身捏了捏两边酸疼的手臂; 抬手拉开了门。
元衍正靠在院中一棵柿树下抱臂站着,闻声偏转过头。
两人一时目光相接。
湛君不期见着他; 呆愣了下; 随即似被?火烧燎了一般; 慌急低首,两手一拢; “咣当”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
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丢脸。
湛君很是?着恼。
鲤儿不是?讲他不在?
情人加了一个“旧”字,又是?那样一个收场; 此生实?在没有再会的必要。
见了面说什么好??
并没有什么好?讲。
五年了,一切早该是?陈迹。
这?般不淡然,倒属实?是?她不对了。
思及此,湛君长呼一口气,从容打开了门。
元衍仍站在树下,姿态不改,听见声响后仍是?望来平静的一眼。
是?的,他们合该如此波澜不惊。
湛君重整了旗鼓,提起竹箱艰难往门外去?。
元衍只是?看着。
经过枇杷树的时候,湛君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理?应如此。
她要见元凌,得叫他知道才是?。
这?是?他应当得到的尊重。
先前那想?法委实?欠妥,徒然显得她心虚。
于是?湛君把竹箱放下,转过脸问他:“我有些?东西想?给他,能叫我见他吗?”
元衍不说话,只是?上下将湛君整个打量了,而后略点了下头——很有些?纡尊降贵的意味。
湛君在这?一刻忽然由衷地感激他。
他是?真的变了。
不知是?历经了些?什么,当初身上丰沛到几欲喷薄而出的盛气现下竟是?全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水的沉静,像足了一块温玉。
这?样的他不会再叫人感到害怕,湛君一时感慨万千。
也许从今往后他于自己而言仅仅只是?一个认识的人,旁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
他给予的一切在这?一刻褪尽颜色,只余下不重要的黑白,而且最终会化为飞灰,随着长风远逝。
这?样很好?。
正合她所求。
湛君是?很平静的,一种奇异的心平气和吞没了她。
元衍一直看着她的脸,忽然问:“你哭什么?”
湛君一惊,伸手在脸上摸,果然摸到了一片湿意。
她把沾到了水渍的手指拿到眼前看,然后发觉自己竟然在颤抖。
这?使她感到了诧异和疑惑。
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
明明是?她自己的眼泪。
好?在并不重要。
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他,很真心地问:“长久不见,你,还好?么?”她话说得缓慢,每隔一两个字就顿一顿。
元衍却和她不一样。
“尚可。”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很利落地讲,然后又把她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遍,目光最后锁在她脸上,定?定?看了会儿,开始笑,道:“你想?来是?很好?的,瞧着更美了些?。”
湛君确实?是?有些?变化的。
毕竟已经五年过去?了。
湛君二十四岁的脸,缺少了年少时的天真,添了些?郁悒,双眉似蹙非蹙,眼里总是?氤氲着雾气,娇柔惹人怜惜。
那些?还不曾远去?的过往终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恰恰证明她其实?过得并不怎么好?。
可是?元衍笑着说:“你就是?要过得好?,因为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我,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讲完,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