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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君在里头说话?的时候,鲤儿就在门外等?,见着湛君出来,立即抬起?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看见湛君朝他点头,高兴到?几乎跳起?来,然后就拉住湛君的手说要?跟姑姑一起?收拾行囊,元衍走出来告诉他不用,于是他想了想,说要?去找弟弟玩,话?音才落就跑没了影。
湛君却没那么轻松,回到?屋里,铺笺研磨,写了大半个时辰,废掉不知多少张笺,一封信才落定了,可还是怕词不能达意,心?中忐忑得很。
夕阳西下,满天残红。
马车前头,湛君低声请那位驾车的年轻人路上照顾英娘,态度十分恭敬,骇得那年轻人手足无?措,脸要?同落日一样?红了,还是元衍看不下眼,出声叫他走,他几乎是立时松了一口气,弯下腰就要?扶英娘上车。
英娘湛君的臂弯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又安抚地拍了拍湛君的手背,“我这就去了,千万别担心?。”
湛君低声应了。
鲤儿这时候冲过来,一下扑到?英娘怀里,撞得英娘一个趔趄。
“啊呦!可小心?些,摔着了疼!”
鲤儿脸红红的,“英娘,你要?走了么?路上要?保重!见到?阿公一定要?告诉他我在家很想他,你要?早些带他回来看我!”
“好,都?记下了!”英娘笑着摸了摸鲤儿的头,对他道:“鲤儿是懂事的大孩子了,阿公和我都?不在身边,你可要?照顾好姑姑!”
鲤儿头捣得飞快,“英娘你放心?,我肯定会的!”
一大一小两个煞有介事,湛君听着脸都?要?红了,催英娘快上车。
那年轻人也坐定了,手攥住了缰绳,正?要?吁喝,湛君却猝然攀住了车厢。
“英娘,千万告诉先生!就说我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我都?会安然接受,叫他不要?为?我担心?……你一定要?告诉他!”
英娘应该是笑着的,“好,知道了,一定告诉他,他会为?你高兴的,天还热呢,快回去吧。”
马车很快没了踪影,溅起?的烟尘也散了干净。
湛君望着路的尽头,说不出是个什么神?情。
元衍在她身后,对鲤儿道:“暑气没消呢,叫你姑姑回屋里去吧,咱们?再歇一晚,明早上路。”他说完话?便?走了。
鲤儿拉湛君的袖子,“姑姑,我们?回去吧,姑父说那个人很厉害,三十个人加一起?都?打不过他,英娘肯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天就要?黑了,湛君仍在发呆。
她还是不安定,担心?姜掩的态度。
先生肯定是不同意的,可是阿凌……
心?里烦躁得很。
忽然响起?敲门声,鲤儿的声音紧随其后:“姑姑,快出来用饭食!”
经鲤儿这么一提醒,湛君才意识到?她已然饥肠辘辘,而且鼻端好似也飘浮着一些奇异的香气,叫人更觉得饿了……
“姑父在烤肉!说是鹿!”
湛君愣了下,原来是烤肉……
鲤儿听不见姑姑的回复,又大声喊:“弟弟也在!不过姑姑不去,他不肯吃,我看他很饿了!”
“我没有!你胡说!是太烫了我才不吃!我现在就吃给你看!”接着就是一声大叫。
湛君心?里一紧,慌忙冲上去打开了门。
今晚也有很好的月亮,不但有月,还有星,一颗颗明亮闪烁,竹竿袅袅,风吹过带起?浪涛,沙沙地响,庭中的空地支着火,熊熊烧着,光焰逼眼。
鲤儿扯住姑姑的手,很高兴地说:“烤肉我还是头一回吃,虽然还没到?嘴里,可是好香啊!姑姑觉得呢?”
他眼里的满足几乎叫湛君不敢看。
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是不致饥寒便?可以算好日子了吗?
湛君眼里噙了泪,搁在他头顶的手不住地颤抖。
鲤儿有些茫然,睁着一双眼,问:“是怎么了呀?姑姑?”
湛君还不及回答,远处传来“嘭”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元凌的大叫。
“又发什么疯?脚断了没?”
“我现在就要?走!”
“好了,闹什么?坐下来给我瞧瞧。”
听起?来是元凌受了伤,鲤儿急忙道:“姑姑我们?快去看弟弟!”
本来是鲤儿扯着湛君,后来变成湛君带着鲤儿跑,好在不过几步路,霎时就到?了火堆前。
见湛君来了,元凌飞速转过脸,只给湛君侧脸瞧,火光把他眼里的泪水照得晶莹。
湛君停住了脚,愣愣地看着他的眼泪。
鲤儿跑到?元凌身边,看元衍一根根摸元凌的脚趾。
“好了,没有事。”
“可是好疼……”
“这就疼了?下回给你找块石头踢?”
元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大哭:“你怎么这样?!连你也不对我好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掉的好!”
元衍没理会他,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湛君,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
鲤儿要?摸元凌的脚,“很痛吗?弟弟,我给你揉揉吧,这样?就不会痛了!”
“才不要?你!”元凌大哭着道,说罢竟然要?抬手推鲤儿,幸好元衍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湛君也如梦方醒,连忙抱着鲤儿往后挪了一步。
元凌看着湛君抱着鲤儿,闭上眼哭得更大声了。
湛君便?松了鲤儿,上前一步,想从元衍手里接过元凌,“到?母亲这里来,好不好?”
“我不……”
“你再伸手?”
元凌挥舞着的手忽地停下来,可是哭得更凶了。
“不许哭!真?是越发没样?子!”
“就要?哭!”他示威似的,随即干嚎了两声。
“好了,不哭了。”湛君给他擦脸,用的还是里头绢衣,不过换了另一边,“哭多了喉咙痛,明天讲不出来话?。”
“不跟你们?说话?!”
“那母亲会伤心?的啊,别不跟我说话?,好不好?”
元凌不哭了。
湛君朝他张开怀抱,小声道:“母亲抱好不好?”
元凌拿一双泪眼看着她,可是不说话?。
“饿不饿?是不是怕烫?母亲给你吹一吹,吹了就不烫了。”
“不要?那个……我脚好疼,你给我吹一吹……吹一吹我就不疼了……”
他看起?来是很期待,两只眼睛里有隐隐的跳跃的兴奋。
湛君先是愣,忽然心?如刀割。
第104章
第二天该上路; 湛君却起晚了。
晚得厉害,晚到车马行囊俱已准备停当一群人只待她醒。
日已三?竿,实在是再不能等; 下?属硬着头皮同元衍请示。
元衍于是去喊,没回应; 门前站了一会儿,抬脚后撤手起刀落; 两门立时变作四扇。
抽去了横木,元衍迤然走进屋内,径自往卧榻去。
榻上依偎而眠的?两个人依旧未醒。
湛君在昨夜得到了元凌的?原谅,虽然他又一再强调只是暂时的?原谅; 却仍能使湛君觉着满足; 紧紧抱住了他不愿意松开。
元凌又叫湛君给他吹炙肉,湛君认真吹了后还给他切成了小块; 他吃得开心; 湛君看着也很是欣慰; 不过心中有些怕鲤儿会感到失落; 正想着安抚两句; 才?转过头便看见元衍拿短刀插了大块肉裹在荷叶里递给鲤儿; 鲤儿道谢后才?接,先捧着轻轻地?嗅; 看着很有些陶醉; 接着小小地?咬了一口; 脸上随之露出了震动的?表情。
心又痛起来。
湛君低下?头,胸口沉闷到难以呼吸。
忽然异香扑鼻; 湛君似有所觉,猝然抬头; 恰见一小方暗红炙肉,托在灰绿的?干荷叶里,细细碎碎洒了香料。
那些逝去了的?曾经真切发生过的?乐事如此刻的?清风一样?徐徐拂过她的?脸。
“怎么不接?不是很爱吃?”
他语气甚是平静,她从中听不出任何怀念意味。
也不必怀念,并无益处。
“你想必记错。”湛君神态从容,站起来,带了笑问元凌:“可饱腹了么?今夜同母亲一起睡?”
“可以,不过我要先洗浴。”元凌眼珠转了转,话讲得慢吞吞。
“那母亲去给你烧热汤。”湛君用?还算干净的?左手笑着抚他的?头发。
“那么多人,怎么就要你去?”元凌仍坐着,两只手高高抬起,扒住了湛君搁在他头顶的?手,使了力气不叫她走。
“因为我想亲自为你做些事啊。”
“那好吧。”元凌勉为其难道,拉着湛君的?手站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湛君弯下?腰摸了摸元凌的?脸,回攥住他细软的?小手,侧身对?鲤儿道:“鲤儿待会也去洗。”
“知道了,姑姑。”鲤儿软软地?答应。
湛君又嘱咐:“元郎君这般盛情款待,鲤儿你要想法?子答谢才?是,切莫失了礼数。”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鲤儿方小声?应了。
元凌脚上有伤行不得路,湛君便抱着他往庖厨去。
鲤儿目送姑姑离去,见湛君进了屋子,收了神去看沉默着的?元衍。
元衍面?无表情,正盯着火,忽然“咚”地?一声?把什?么东西砸进了火堆,扬起大片橘黄火星。
鲤儿惊了下?,轻声?喊姑父。
元衍没应,但是朝鲤儿微微笑了下?。
鲤儿也回以一笑,不过又立即皱起眉,看起来有些不安,问:“姑父,你是不是做错了事?姑姑不是爱生气的?人,可是……”
“她的?确不是个爱生气的?人,有气也多是忍着,”元衍笑道,“可是待我却不一样?,放肆得很,我有了错处,半分也不肯容我,哪怕我认错赔罪,她也绝不轻易息事宁人,定要同我大闹一回才?肯罢休,我也是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说罢长叹一声?,十分苦恼的?样?子。
“怎么会?”鲤儿很惊奇,“姑姑真是这样?的?吗?”
“你只是个小孩子,我骗你做什?么?是不是也觉着不可思议?”
鲤儿当然站在姑姑这一边,于是开口为姑姑辩解:“那一定是因为姑姑同姑父太亲近了,她将姑父你视作很重要的?人,所以只想你对?她好,你做了对?她不好的?事,她肯定很伤心的?,于是生了怨怪……”
炭火毕剥炸了一声?。
元衍抬起头,凝了神盯着火堆看,没有再说什?么。
元凌今生头一回进庖厨,很觉得新?鲜,各种器物都要指着问一遍,他每问一个,湛君就抱着他挨近了瞧,细细给他解惑,话音清软,眉眼温和。
都问完了,元凌安静了下?来,湛君便想将他放到胡床上,正要动,忽然听见他问:“这些你都会用?吗?”
“都会的?。”湛君很有些得意,“我虽然在烹饪一途上欠缺天分,不过好在勤勉,如今也算是有几分样?子的?。”又问:“是想要母亲弄东西给你吃吗?今天有些晚了,明日……”
“我不是要吃东西……”元凌小声?道,“我只是想到,你会得这么多,一定过得很辛苦,我知道了,心里难受……”
湛君鼻子突地?一酸,泪涌了出来。
“……别难受,母亲不辛苦……不辛苦……阿凌呢?母亲的?乖小孩,这些年过得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很好?”
元凌抬起胳膊,柔软的?手指擦过湛君的?眼泪,“我很好的?,家里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可是他们都不是母亲,我想要母亲也对?我好。”
“是我……是母亲对?不起你,我的?孩子……”湛君忍不住大哭,眼泪一颗颗滚落。
元凌认真将每一颗都小心擦去,“母亲不要哭了,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他说这样?的?话,眼泪要怎么止得住?
元凌伤着的?脚不能沾水,浴桶不能用?,湛君便在浣衣竹盆里调了水,竹盆矮些,方便元凌搭脚。湛君本想亲自给元凌擦洗,可是元凌连衣服都不叫她脱,说要自己洗。
他捂衣裳捂得紧实,脸也红得很,湛君觉着好笑,想笑却又怕他羞恼,遂忍下?了,把用?物都给他摆放好,又各种话都仔细嘱咐一遍,觉得再没遗漏了才?关上了门出去。
只他一个孩童,又伤了脚不良于行,留他一个人洗,湛君哪里放心得下??于是去找元衍。
元衍听了她来意,净了手站起来,朝身边道:“鲤儿也一起去吧,正好一下?顾两个,能节省些功夫。”鲤儿听了忙道:“我已经长大了,能顾得了自己的?……”元衍拍了一下?他后脑,打断了他的?推拒,“什?么要紧事?一道去就是了。”
鲤儿就去看湛君。
“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湛君闻声?道,又看元衍,“热汤在釜中,竹桶里也有一些,劳烦你了。”
“不劳烦。”
元衍沉默了有一会儿,吐出这三?个字来,然后便领着鲤儿走了。
元凌只穿绢衣坐在榻上,湛君一缕一缕的?给他擦头发,他也乖得很,动都不动一下?。
“你头发也不像我。”湛君忽然道。
“他们都说我同父亲全然一个模样?。”听语气倒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