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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君已泣不成?声。
姜掩从回忆里抽身,眼带慈爱的笑,“我已经在失去你母亲的痛苦中生活了足三十年,三十年……湛君,你只当可怜我,叫我去见她吧……我以医者的身份死于时疫,是为苍生而死,是死得其?所……我只要活着,便仍是亏欠天下?人,我死了,一切便能终结,这?么多年,我很累了……湛君,你能明白的,对么?叫我去吧,我可以满身轻盈地去见你母亲,我很想她……”
湛君只是大?哭,她知道自己再留不住姜掩,可还是忍不住。这?种时候她总要做些什么,但?是除了大?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说完了话,姜掩最后的一口气也要散掉了,眼神?迷离起?来,喉中发出?呜鸣。
“先生!先生!不要走!求求你!没?有了你,我往后要怎么办呢?别抛下?我……求求你……”
可任谁都能瞧出?来,她留不下?姜掩。
抱着姜掩的手,湛君号啕大?哭。无边的恐惧,还有惶恐。
元衍自一侧抱住了她,没?有说话。
姜掩蓦地流下?两行泪,他安生不了,他此刻的恐惧可以同湛君媲美。
他心里生出?油然?的怨恨,不怪旁人,只怨自己,他抓紧了湛君的手,像藤蔓绞杀幼树……
他真的有悔。
他哭着道:“是我对你不起?!我应当把你教成?世上最有谋略最有手段的女子,哪怕你凉薄狠毒,只要你能保全己身……把你教得如此,却?留你一人……是我自私自利,求你原谅我……我实在是太想你的母亲了,你同她那么像……她离开?我很久了……”
“好在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在哪儿?叫我再见一见……”
元衍忙急声呼唤。
鲤儿早已泪流不止,扑到榻上跪下?喊阿公,元凌只是愣愣的,看榻上的将死之人,看他痛不欲生的母亲。
“鲤儿,照顾好姑母……还有阿凌,当初是我不好,你母亲没?有错,她还要依靠你……千万要对她好……”
姜掩又?看湛君,“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不是吗?二郎……我虽然?不满意他,可他待你终究有几分真心……他们?会照顾你的,我死亦能瞑目。”
“我终于可以再见到你母亲,我的月明……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话音方落,姜掩头颈一软,脑袋偏垂,自此无声无息了。
第119章
青云山位于淳安城外西南七十里。
松柏林暌违已久; 苍翠葱郁更胜往昔,置身有一种寒意。
就?在此幼年嬉戏之地,湛君安葬了姜掩。连同?英娘。
英娘是自缢而亡。
她?用一截麻绳; 将自己吊死在横梁上。
一般投缳的?人,死状多惨烈; 英娘的?形容却安详。
她?是为自己的?情,因而死得心甘情愿。
一个失了婴孩的?寡妇; 父母尽丧,兄弟全无,却有一个小叔,于是她?的?婆母理直气壮地要将她?卖进娼门。她?死去的?孩子成全了她?; 她?虽仍是被?买卖; 可自此活成了人。
她?将这段过往视作人生的?幸事,旁人问; 她?便讲; 半点?不?遮掩; 甚至还带笑; 神采飞扬。
她?为着姜掩抛弃湛君; 湛君心中并?无怨恨。
丧事是元衍主办; 周到,而且安静。
湛君早已不?哭了; 似只提线傀儡; 一切只麻木地顺从。
高树下两座新坟。
墓门重重阖上?; 黄土纷纷而落。
自此之后,阴阳两隔。
湛君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两只手抓进地里?,青筋根根暴起?; 而后是连绵的?悲哭。
鲤儿扑到姑母的?怀里?大哭。
哭声惊起?鸟群,扑棱棱大片飞起?。
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哭声。
听得人断肠。
土填平了墓穴。
湛君擦掉眼泪。
父母俱已入土,再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故居如?旧,故人不?存。
坐在当年的?起?居的?竹榻上?,湛君心中出奇地平静,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鲤儿低声喊姑姑,犹带着哭腔。湛君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鲤儿不?要怕,姑姑会照顾好你的?。”
元凌哭不?出来?,对母亲很有些愧疚,眉头?紧皱着,不?安地搓着衣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小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湛君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出来?,浅浅的?一下。元凌受了鼓舞,几步上?前,两只手搂住母亲的?颈子。湛君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他。
悲伤淡去了些。
元衍这时候进了来?,对抱在一起?的?三个人道:“鲤儿先带鹓雏出去,我有话要对姑母说。”
鲤儿和元凌都看湛君,湛君没说话,垂下了眼,好一会儿,抬起?来?,对两个孩子道:“去玩吧。”又嘱咐,“不?要跑太远。”
鲤儿放心不?下,牵着元凌的?手,一步一回头?。湛君朝他笑笑。
竹门吱呀一声,两个孩子出去了。
湛君又低下头?。
元衍几步到了近前,没说话,伸出手,轻轻将人抱到怀里?。湛君不?动弹,任由?他抱着。
就?这么过了许久,元衍开口:“咱们明?日走,我知道你……”
“我不?走。”声音虽轻,但?是利落,听不?出犹豫。
元衍停住了。
“这是我的?家,我要留在这里?。”她?这样讲。
“你这是什么意思?”稍离了她?些,元衍轻声问。
“你近来?辛苦,先生的?事,我要多谢你……”她?仰起?头?,看他的?脸,小声讲:“你对我好,我知道的?……可是我觉得我不?配……世上?充满了各种叫人愉悦欢欣的?东西,可是我都不?配拥有……我是个身带不?祥的?罪人,合该寥落地过这一生……”
“胡说些什么!”元衍已经很不?悦,眉拧得深刻。
“没有胡说……”湛君睁大的?眼睛里?有一种冤意,“倘若我……”她?说不?下去,转而哀求:“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我带着他,还有鲤儿,就?在这里?,守着……”
一声冷笑打断了她?。
“还给你?”他不?掩嘲讽,“你能给他什么日子过?”
湛君一下子噎住,再开口,声音颤着:“我会竭我所能……”
她?这样冥顽不?灵,元衍气到笑了,“你有什么?”
没了姜掩,除了母亲的?爱,湛君一无所有。
她?几次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说出了话来?:“如?今是没有,可以后总会有的?,我手脚齐全……”
元衍又是一声冷笑,彻底失了耐心。
元泽今日也来?送葬。他是急赶来?的?,漫天的?雪白里?,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是以元凌并?没有瞧见他,如?今见了,大叫一声三叔,疾冲过去,跳进他张开的?怀抱里?。
元泽有些嗔怪,“慢一些,摔着了可怎么好?”
到底是小孩子,虽悲伤着母亲的?悲伤,但?见着了叫他高兴的?人,还是忍不?住欣喜。
“三叔!我找到我母亲!她?好美!你有没有见到她??”
“你母亲我怎么会没见过?”元泽笑得有些无奈。
元凌很失望,但?不?多时又重新振奋起?来?:“元嘉他们总没见过!到时候一定叫他们都瞧瞧!”说完还哼一声,抬着下巴得意得很。
元泽却收了笑,郑重道:“鹓雏,听三叔的?话,以后莫要在阿狡面前提及母亲这两个字……”
元凌当然不?愿意,“为什么!”
“因为阿狡的?生母不?久前死了……”
元凌很是愤慨,怎么元嘉死了母亲他就?不?能再提自己的?母亲?也太没道理!元嘉算什么!他从来?没放在眼里?!
元泽自是知道他心中想法,于是认真同?他解释:“因为祖母把鹓雏你的?离家归罪于阿狡的?生母,叫人……鹓雏,这不?单是为你和阿狡,也是为了你的?父亲和伯父两个人的?情谊……祖母这次委实是太过了些……”
离魂乍合,湛君眯着眼睛,人晕晕的?,脖颈处也疼,正想抬手揉,听见了鲤儿的?叫喊。
“姑姑!你醒了!”
湛君骤然清醒,忆起?昏过去前的?事,银牙暗咬。
鲤儿拉住湛君的?袖子,关切地问:“姑姑,你怎样?要喝水吃东西么?你睡了好久!”
元凌本?也在睡,听见声响,醒了,也蹭过去,连声地唤母亲,撒娇一样。
再大的?火气,对着孩子也撒不?出来?,湛君抱住两个孩子,声音轻柔地讲:“我没事……”
话音方落,竹帘掀起?,一张惹人厌的?脸。
惹人厌的?脸上?带着惹人厌的?笑,湛君怒瞪过去。
惹人厌的?人对这明?晃晃的?恨意好似不?觉,笑吟吟递进来?个东西。
一卷书,直戳到元凌脸上?。
元凌不?解其意,拨开了书,看着自己的?父亲很有些疑惑。
“旅途烦闷,正是鹓雏你尽孝的?好时候,你母亲日子过得穷酸,一向?没什么好消遣,不?过是看书。这书还算有趣,你便读给你母亲听好了。”
元凌不?接,也不?说话,甚至还低了头?。
“接啊!”元衍大声道,还瞪起?了眼。
他瞪孩子,湛君自然要瞪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正要骂他几句,又听他道:“那给你表兄吧,叫表兄念给你母亲听……”
元凌猛地抬头?,劈手夺过了书。
湛君觉得他有些奇怪,抱住他轻声问:“怎么了呀?”
“念呀!你怎么不?念?”隐约有逼迫之意。
元凌攥着书的?手发抖。
湛君吓住了,急声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呀?母亲在呢,告诉母亲,好不?好?”
鲤儿则伸手去拿书,“弟弟才醒呢,我来?读好了……”
元凌却抓着书不?放。
鲤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好了,抬头?去看姑姑,看完姑姑又看姑父。
姑父见他望过来?,朝他笑了笑,十足的?温和,但?是低了头?看自己儿子时就?立刻换了副面孔,讽道:“这是做什么?怎么?你不?愿意?”
这么问下来?,元凌整个抖了一下,瞧着是快哭了。
湛君心疼极了,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只好也去拿书,安慰道:“母亲其实不?怎么爱读书的?……”
元衍又道:“叫你母亲讲这样的?话……你不?能这般无用吧?”
元凌忽地抽噎了一下,坐正了,摊开了书,颤着声读了起?来?。
不?过只读了几句,莫说湛君,连鲤儿也蹙起?了眉。
句读不?提,音也是错的?。
而且并?没什么生僻字,怎么就?读成这样?
只有元衍从头?到尾面色不?改。
不?多时,元凌自己也读不?下去了,停下来?看自己母亲,眼里?结了一层水壳,亮晶晶的?,然后头?一转,愤恨地看自己父亲。
元衍冷笑一声,义正词严道:“难道不?是你自己不?争气?”
元凌真的?气哭了。
湛君连忙从他手里?夺过书,抱他到怀里?,安抚道:“有什么要紧?只要肯用心学,难道还有不?通的??”说着摊开了书,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然后指着他读错的?字,释义给他听。
元凌全神贯注地学了起?来?。
元衍听了一阵,轻轻放下竹帘,驱马到了别处。
晚间扎营修整的?时候,湛君找到元衍,一言不?发,拉着他袖子就?走。
元衍乖乖地跟着她?。
到了无人处,湛君猛地甩开他胳膊,横眉怒目:“怎么回事!”
元衍绕了手,明?知故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怎么敢这样问!”湛君气到哽咽,“不?是答应了我要对他好?为什么不?好好教他!”
“我对他不?好?”元衍笑了一声,“殿下这样心善的?人,怎么也草菅人命?好歹也问清楚,是不?是?自他开蒙起?,我请了五个先生给他,他自己不?用功,也怪得了我?”
当然是他错!
“他小孩子,懂得什么?自然是爱玩些,正是如?此,你才要教他改呀!”
“我很忙。”元衍振振有词,“父亲已不?在身边,又少了母亲管束,只一个祖母照料他,祖母觉着他可怜,于是偏疼了些,对他过分的?爱护,我情知不?好,可是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对我含辛茹苦任劳任怨的?母亲横加指责?那我也太不?孝。所以,他如?今这样,到底是谁的?错?”
是谁的?错?
湛君一定是有错的?。
有如?利箭当胸。
痛到脸色青白。
元衍觑着她?神色,道:“你要我对他好,怎样算好?你真的?为他想过吗?你不?要他,也不?要我,丢下我们两个,你要我怎么办?你木人石心,我难道要做做痴心人苦苦守候?我甘愿等,可你何时懂过我的?心?你叫我去爱旁人!我若是如?了你的?愿,另娶他人,届时他要如?何自处?你想过么?”
“你不?要讲了!”
湛君大喊一声,抱住了痛得几乎要裂开的?头?。
她?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