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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那就知道跟自己卖乖的样子,赵泽瑾就来气,没好气地道:“傻了正好,省得你自作聪明,我秦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傻子。”
赵泽瑜不知道他哥犯得哪门子太岁,不敢怒不敢言,只敢用余光偷瞄。
看着这小混账东西,赵泽瑾无端生出一股子为人父母的心累来。
上一世,赵泽瑜用命给他挣了一条宽阔大道来。他膝下两儿两女,登上那位子后,长子自请入安王族谱,次子理所应当地成了太子,并无任何兄弟阋墙之可能。
他的长子生来弘毅稳重,后来赵泽瑾甚至不时能从他身上看出赵泽瑜的影子,他的次子天潢贵胄,性情热烈却又不失大局之念,没有什么娇蛮自大的性情,极为难得。
他待这两个孩子如珠似玉,而这两个孩子也不负他所望,没让他有什么寻常父亲头疼的那些毛病。
兜兜转转,最让他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竟然是这弟弟。
他叹了口气,问道:“陛下是怎会注意到你的?”
说起这个,赵泽瑜就格外幽怨:“兄长,您和陛下最近是晚上孤枕难眠吗?”
秦王妃这两日回娘家省亲,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总不至于吧?
纵然赵泽瑾已有所猜测,听到弟弟这话仍是心脏停跳了一瞬。
赵泽瑜感觉自己一脑门晦气:“兄长啊,您在陛下身边能不能隐晦地提醒一下,这夜半三更的,进门就掀人被子会导致心悸气短、着凉风寒的。”
他话中亲昵轻松,显然不过是开个玩笑,赵泽瑾却追问道:“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这……”
赵泽瑜犯了难,兄长问话,他不该隐瞒,可是陛下的话于兄长而言多少有些诛心。今日陛下本就越过兄长突然给了兄长母家一个打压,难道他还要再雪上加霜吗?
他不敢想兄长知道一向敬重的父亲竟然试图让兄弟离心时会是何等噬心,只好摆出一张无所谓的脸:“哦,也就是陛下突然想起有我这么个儿子,说要给我换个地儿住。”
赵泽瑾的手轻轻扣了下桌子,正在试图编点儿别的说法糊弄的赵泽瑜住了嘴。
“说实话。”
唇舌先于大脑指挥,赵泽瑜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挺起了后背回了句“是”。
隐去了陛下无端的杀意,赵泽瑜硬着头皮道:“陛下说要给我寻几个文武师傅、等我有些成绩便封王……”
不知为何,今日的兄长让他从心中有一种难抑的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
赵泽瑾没给他隐瞒的机会:“还有呢?”
见赵泽瑜一脸为难,赵泽瑾淡淡道:“小瑜,你若是再这般吞吞吐吐,明日我就在宫门口放上一只鹦鹉,你就在那里跟它学着说话罢。”
重罚之下,必有屈服,赵泽瑜立马道:“陛下还说你没有教好我,他亲自来教。”
赵泽瑾手中的茶杯猛地倾倒,他却仍毫无知觉一样。
正打算拿出帕子给兄长擦手,赵泽瑜忽而被大力拉扯了过去,一抬眼便装进了一双满是惶然的眼眸。
那里面的痛苦浓重得仿佛凡人之躯再也承受不住一样,赵泽瑜一时感觉自己被摄住了心魂一样。
一只手轻轻覆住了他的眼睛,可同时他身体的其他感官更敏锐了。
兄长那挽雕弓如满月、降烈马握□□的手竟然在轻轻颤抖着。
这已然是今日兄长第二次失态了,他实在不能若无其事。他试探着摸上了那轻颤的手,没有试图挪开,而是轻轻地托住,乖巧地道:“兄长,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你放心,无论陛下说什么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只要哥你需要,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
他的话音湮灭在兄长骤然锁紧的怀抱中,他听到兄长几乎是激动的语气:“不,不要说了。”
赵泽瑜终于迷茫了,而后他恍然大悟,轻轻拍了一下自己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兄长我瞎说的,陛下最属意最自豪的儿子是你,他应该也是想叫我做你的左膀右臂……”
然而他又一次被打断了,他的兄长用最郑重的语气道:“泽瑜,我要你发誓,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生,你发誓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你要相信兄长永远是你的后盾。”
直到赵泽瑜带着莫大的羞耻立了这不三不四的誓,他仍是不大明白今日兄长为何会几次三番地对他的小命这么在意。
轻生?不是他自夸,整个江湖就没有比他更惜命的了,过去一年别的没练出来,这双腿可是独树一帜。
“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赵泽瑾一怔,微微颔首:“是,做了一个不会更恐怖的噩梦。”
赵泽瑜把头枕在兄长的腿上,温热的体温一路驱散了赵泽瑾身上的寒气:“兄长,我保证我会一直在你身旁,以后你就算嫌我烦都赶不走的。”
柳明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没规矩的场面。
孩童依偎姿势的赵泽瑜羞得立时站了起来,执学生礼下拜。
可往日最重礼谦逊的赵泽瑾却稳坐钓鱼台,待到柳明修示意赵泽瑜免礼才站起来道:“老师。”
柳明修虽是当代大儒,但岁数只在不惑之下,若不是常年古怪的脾气造成他气质十分的不近人情,想来美男子评选也当有他一席之地。
他师承墨莲居士,是其最小的关门弟子,师父西去后便出了山,在文思馆同诸位学子文士论学三日,声名鹊起,却未承皇帝招揽入朝,只挂了个闲名。
直到皇帝请他做赵泽瑾的师傅。
柳明修开门见山:“陛下的旨意殿下想必已然知道了。”
赵泽瑾坐下沏了一杯茶奉给柳明修,才平淡道:“是,舅舅此次回来由泽瑜代为迎接。”
在一旁规矩站着的赵泽瑜骤然感受到了一束带着极强审视意味的目光,抿了抿唇。
“陛下的旨意下得急,还请老师费心指导泽瑜礼仪流程。”
柳明修并未立时答应,仍是沉沉地注视着赵泽瑜:“许久不见八皇子。”
见兄长不说话,赵泽瑜只好答道:“是,学生已非稚童之龄,兄长事务繁重,不可叨扰过甚。先时蒙柳师教诲,学生受益终身。”
他这话中规中矩,可柳明修却道:“不必巧言,一日为师,教人是为职责,需得有始有终。我只问你最后一日的课业可曾看了?”
手指暗自攥紧了,赵泽瑜道:“是,学生读过了。”
最后一日柳明修给赵泽瑜的是荀子的臣道篇。
当时应着赵泽瑾所求,柳明修捏着鼻子收下了赵泽瑜,一同上了一个月后,柳明修言赵泽瑜所学薄弱,需与赵泽瑾分开授课。
从单独受教的第一日起,赵泽瑜便明白了柳师傅为何要分开授课。
柳明修教给赵泽瑾的是为君之道,而教给赵泽瑜的是为臣之道。
在柳明修面前,赵泽瑜总觉得自己像是赤//身/裸//体一般;似乎各种心思被看得格外分明。
“好,那你可明白?”
赵泽瑜知晓柳明修是在敲打他。深宫中出来的人,心思比较细密。赵泽瑜也不能免俗,故而同兄长相比,便时时觉得自己龌龊。
然则这些心思已然随着少时经历一同浸入了他的骨髓,想要驱除那便也只有抽筋剥骨了。
柳明修清高一世,学问昭著,自然是看不顺他这点蝇营狗苟的小心思,却也只能为着得意弟子教授这么个玷污纸笔的皇子。
这一次的圣旨突如其来,也难怪他怀疑赵泽瑜是否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向陛下谄媚,化作了捅向秦王的刀子。
赵泽瑜并不在意柳明修怎样看他,正待回答却听赵泽瑾突然道:“老师。”
他言语中是不容置疑的拒绝之意,柳明修并不惧他,“殿下,只是一个回答。”
眼见两人互不相让,赵泽瑜无奈地拉了拉赵泽瑾的袖子。
赵泽瑾先行结束了这种对峙的氛围,揉了揉眉心:“老师,是我方才无礼了。”
柳明修刚刚有些欣慰,便见赵泽瑾灼灼目光直视着他:“但是老师,小瑜是我弟弟,我希望你能明白,他与我,不分彼此,如同一体。”
书房的门“哐”的一声,砸得临近的窗纸都震得声势浩大,这是赵泽瑜头一次看见兄长顶撞柳师傅,也是他头一次看见文人摔门。
他跪坐在赵泽瑾身后,替他缓缓揉着太阳穴,不赞同地道:“兄长今日对柳师态度为何如此生硬?”
第8章 珍视、心机
赵泽瑜的手指仿佛有某种镇定人心的能力,赵泽瑾心中隐隐燃烧的暗焰被这小东西绕得轻了几分。
他闭目道:“老师待你终归是严苛了些,还有些偏见,你不生气?”
赵泽瑜感觉他哥这样颇像个护着崽儿的大猫,炸了一身的毛,忍不住笑得漏了气。
见自家弟弟这样,赵泽瑾有点忧愁:听他说老师不喜他,他反而还笑得这么开心,也不知是傻还是心大。
虽说就算是个小傻子他也养得了,但总归还是精明点好。
人太傻了,心太大了,这明枪暗箭都不在意,活不长久。
赵泽瑜摆摆手:“兄长,您忘了,柳师从未应过收我为弟子。我不交束脩,却得其教诲,纵使他对我有些意见又有何妨?”
后一句不大成体统,他便也索性没说。柳师的才学天下闻名,他敬重归敬重,但他又不是兄长,对自己什么看法有什么可在意的?
左右他待兄长实心实意便好。
这一瞬间,赵泽瑾心中复杂极了,他不知是该为弟弟胸襟宽广而自豪,还是该扯着这小混蛋把“在意你自己”这几个字楔到他脑袋里骨头上。
赵泽瑜反过来劝他:“兄长,柳师是你的师长,名满天下,你不该因为区区小事就对他怒目而视、言辞锋利,传出去于你名声有碍。”
最后几个字他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因为他哥堪称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就快把他盯成筛子了。
他实在不知道他哥今天怎么这么喜怒无常,跟他在外边时武清锋家那祖宗猫一样,一言不合就蹲在武器架上一脸高贵冷艳,就是这副尔等凡人还不快来哄朕的祖宗做派。
他跟那猫殊死搏斗了几百回,除了得了一身猫爪印、一袖子流苏条,就是被武清锋这重猫轻友的东西挪了个院子。
对他哥他可不敢这么放肆,只好学着武清锋伺候那祖宗的做派,上手在他哥手上捋了两下,先顺毛然后道:“哥,我愚钝,我说错什么了吗?”
赵泽瑾感觉自己已经让这小子气成了街边蒸馒头那冒气的蒸锅,还是不带眼的。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他这气生得很没有道理,如今一切都没有发生,柳明修素来以性情古怪闻名,恃才傲物得有凭有据,就算是自己也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对小瑜毕恭毕敬的道理。
平心而论,上一世之事不该迁怒到这一世,然而……
他继位之后,尊柳明修为帝师,许其开山立派,众人皆以为柳明修会一飞冲天、飞黄腾达,却不料他转身便请了辞,终身再不入帝都。
柳明修门下学生无数,多得栋梁之才,可他本人却再不曾见过赵泽瑾。
民间多赞其只为太平盛世,功成身退,不恋栈权位,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在知道一切后赵泽瑾曾单独召见柳明修,这世上一切尊荣名位他都可以回报给这段师徒情分,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老师,此生永不相见。
那么这一世呢?
泽瑜,如果当世事当世了,你会怪兄长吗?
都不必问,他知道以自家弟弟的想法,他应当是从来都不曾怪过柳明修,甚至若是上一世的他知道了,或许还会劝自己柳明修有大才,更有多年扶持之恩,不值得也不应该因为他而疏远帝师。
多理智、多包容、多识大体啊。谁人能不说一句此人胸襟宽广、有君子之风、知人善用、无私奉献?
可他呢?
他几乎要生出一股怨愤来,想问一问这位事了拂衣去、魂归北原去的英雄,看着他在往后余生中肝肠寸断、看着他于良宵佳节之时在他灵前独酌时是不是有大仇得报之感,不然怎么故人一次都不肯入梦?
然而他这怨愤也无处可送,只好成年累月地冲着自己反噬。
赵泽瑾冷笑一声:“小事吗?那在八殿下眼中什么是大事?”
赵泽瑜让他殿跪下去了,发现自己同猫这种东西恐怕是有宿怨,不然怎么服个软还把猫服得龇牙咧嘴了。
见他还敢跪,赵泽瑾一把把人提溜起来摁在了椅子上,气得太阳穴直跳。
赵泽瑜身量还是少年,面对他哥的淫威只好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椅子上,可怜巴巴地不时抬眼眼巴巴地瞧着兄长。
赵泽瑾定了定神,努力劝说自己这小混蛋还小,现在扳他那个凡事以兄长为重的臭毛病还来得及,不能急躁。
他平心静气地问:“小瑜,我问你,若我府中有一谋士得重用,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