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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钟母,更是两个都不曾见过。
她自知闹了笑话,连忙对温见宁道歉。
双方只是简单寒暄几句,来不及一叙别情,钟荟的母亲先安排两个孩子去洗澡。她们为了自保,本就有意打扮得邋遢,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身上的气味更是不堪。
过了许久,两个清秀干净的女孩才并肩一同从楼上走下。
钟荟还好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哪怕刚才是个脏泥猴,她也一眼认得出。反而是旁边的少女白皙纤瘦,下巴尖尖,虽然头发剪得极短,像个男孩子,但看气质谈吐,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女孩子,钟母看了不由连连点头。
她们洗澡的时候,钟母已让佣人为她们准备些清淡可口的饭菜,让她们先填饱肚子。
两个孩子先是在北平饿坏了,又一路长途奔波、担惊受怕,如今骤然面对着满桌的饭菜,当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待吃饱喝足后,双方才坐下来,交流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
当初钟父因事匆匆返回香。港,落了钟荟母亲好一番埋怨。
她本就不放心女儿跟同学一起去内地求学,钟父还回来得这样早,她只怕自己这娇养大的女儿在那边过不好,夜里还时常失眠。好在没过多久,钟荟就从北平发来电报,说是自己已经考上北大了,夫妻俩这才为女儿高兴起来。
然而还没高兴几天,他们突然听到了卢沟桥战役爆发的消息。
当时华北的局势扑朔迷离,身陷其中的温见宁她们每天都被各种小道消息弄得眼花缭乱,更不用说千里之外的香。港这边。钟荟的父母搜罗内地的报纸,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结果,最后却收到了平津相继陷落的噩耗。
起先他们还抱有侥幸之心,盼着钟荟已经从北平逃了出来。然而一连等了许久,北平这边始终没有半点音讯,他们这才渐渐死了心,知道女儿多半是被困在北平了。
钟荟的妈妈为此大病一场,常常落泪埋怨自己当初为何会同意让女儿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这段时间,他们倒是也试图联络过在北平的熟人,但由于战乱,那些熟人都尚且联系不上,就更不用提找人帮他们打听钟荟的下落了。钟荟的妈妈有几次打算拖着病体,亲自去北平把钟荟接回来,但都被钟父他们拦下。
说到这里,钟荟的妈妈怕女儿心里留下芥蒂,解释道:“你不要怪你爸爸,他当时已经不敢抱有你还能活着回到香港的打算,这些日子时常去内地出差,就是想办法求人能把你带回来。之所以拦着我,他也是人,也在害怕,害怕我半路上就撑不住,害怕我们这个家到最后,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还好上天保佑,你终于回来了。”
钟荟眼眶微红,连声安慰她:“还好你和爸爸没有到内地去,那边到处都在打仗,万一你们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看你们瘦成这样,在北平城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你从小到大都没离家这么久,这些天我每晚都梦到你喊妈妈,一会喊饿,一会浑身是血的。”
说到这里,钟荟的妈妈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钟荟正要张口好好跟她诉苦,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温见宁突然轻声道:“当初在北平时,钟荟还整天跟我念叨,想再吃香港的菠萝油,可是那边又哪里能买到正宗的菠萝油呢。”
钟母听了立即道:“如今都回到家了,要吃多少有多少,一定吃到你再也不想吃为止。”
母女二人说说停停,哭哭笑笑,总算把最初这阵过去了。
钟荟的母亲听完两个女孩在北平这段时日的经历后,对女儿的这个好友更是另眼相看。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女儿,知道若非有这位好朋友照顾,只怕钟荟连最初那段时日都活不过,更别提最后还成功逃出北平来了。
想到这里,她温和道:“见宁,我从前时常听钟荟说起你这个好朋友,但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见你。钟荟是独生女,家里也没个亲的兄弟姐妹。在北平这段时日里,幸亏有你多加照顾,才让我们母女重聚。若你不嫌弃的话,不知道愿不愿意认我个干亲,叫我一声干妈。”
温见宁反应很快,当即脆生生喊了一句:“干妈。”
钟荟在旁边跟着笑:“这下可好了,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姐。”
温见宁直接扭头道:“干妈,你看她哪里有个姐姐的样子。”
她们有意插科打诨,没过多久,这一大两小就在客厅里笑作一团。她们的笑声终于驱散了一连数月盘旋在这栋别墅上空的愁云惨淡,渐渐驱散了过去那三个月带来的阴霾。
……
温见宁就在钟家这样住下了。
她们逃出北平时是十一月底,一路奔波躲藏回到香。港时已是十二月了。再过段时日,内地学校那边也要放寒假准备过新年了,她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她的形貌也有所改变,但温见宁还是不敢轻易出去,整日待在钟家不肯出门,平日只通过钟家母女和佣人的话以及报纸得知外界消息。
但钟荟和温见宁不一样,她可闲不住,回香。港的第二天就出门了。
她先去见了蒋旭文。两人也有半年多不见了,中间更是有好几个月都失去了联系,好不容易才见到一面,一双小情侣自然要好好互诉衷肠。
当初蒋旭文回港后不久,母亲的病就渐渐好转。可没等他松口气,就听闻北平陷落的消息,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再走,然而这时再说什么都晚了。他冲动之下,险些买船票回到内地,可人都到了码头,却还是被家里人拦下了。
温见宁听得直皱眉,旁边的钟荟却道:“他能有这份心意,已经很难得了。”
她本想劝好友几句,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回到香。港,钟荟几乎隔三差五都要见蒋旭文一面。不过谈恋爱只是钟荟外出的原因之一,她更多时候还是以出门作客为主。
内地战争爆发,大批难民来香。港躲避战火,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大批教育界、学界的优秀人物,其中甚至还有来这里养病的联合大学文学系的教授。香。港相对宽松的文化环境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块乐土。战争爆发不到半年,香。港的报刊杂志水准却进步得飞快。
钟家在香。港文化界人脉颇广,钟荟所认识的一些长辈更是直接能与这些人接触,因而钟荟多了不少机会去上门拜访讨教。温见宁虽然也很想跟钟荟一同前去拜会那些大家,但最终还是没跟去。这些名流人士家中定然少不了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到,或者传到温静姝耳中,她不敢冒这种风险。
但足不出户,也有足不出户的好处。
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看书写写东西,反而让心情慢慢沉淀下来,有空做一些之前没心情做的事了。之前在北平时,她整天忙着照顾钟荟、料理家务、担心局势,时刻忧心忡忡,几乎没有心情和力气再提笔写些什么,连日记都停笔。
如今既然已经逃脱生天,她自然也要重新拾起笔杆。
当日她与那位谭主编最后一次碰面时,对方曾告诉她,日。本人不允许北平民众向外地的文艺报刊投稿,更不允许报纸刊登有关文章,就是怕沦陷后北平的情况为外界所知。既然她好不容易从北平逃出来了,自然想试着用笔来把那段情形描绘出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昭告世人。
然而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生疏了的缘故,她几次提笔,始终还是没能写出来。笔太轻,而未能写下的那些人和事太惨痛,温见宁沉吟良久,最终只能先放下笔。
她还要再等等,再好好想一想。
第七十二章
然而没过多久后,温见宁躲进小书斋的平静很快被一张报纸打破了。
几天后的傍晚,她在一份小报的某个版面上看到一则结婚消息,上面要结婚的男女主人公不是旁人,一位是见宛的男朋友卢嘉骏,另一位则是见宛最讨厌的那位广东赵姓千金。
看到这则消息后,温见宁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了大事了。
当日从她逃出香。港后,曾托钟荟给见绣她们去过几封信。
可大约是怨恨她在报纸上写文章嘲笑温家人时,把她们捎带进去了,见绣她们没再给过回信,渐渐地,温见宁也不再写了。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她们双方对彼此的情况都一无所知,仿佛要就这样断绝往来。直到此刻,温见宁才觉出有打听一下她们消息的必要。
哪怕她们未必领情,但她至少也要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她想了想,拿着报纸去找钟荟的妈妈。
钟家是书香门第,和一些香。港的富商权贵虽有往来,但并不密切,交往更多的还是文化界、教育界的名人。不过饶是如此,她们知道的肯定也比如今的温见宁多。
她敲响房门时,钟荟的妈妈正在房间里叠旗袍。
温见宁进门后,她一边教她如何叠好旗袍的领子,一边问了问温见宁这段时间住得怎么样、吃得如何,虽只是些琐碎的小问题,却让温见宁心中一暖。
不过她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踌躇片刻,还是拿出报纸问道:“干妈,您认识的人多,不知道您最近听说过这位卢先生和赵小姐要结婚的消息了吗?”
钟母接过报纸看了看,有些奇怪道:“你认识这两位吗?”
温见宁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大堂姐和那位卢先生曾经是恋人,我看到了一时好奇,想问一问罢了。不过没什么要紧的,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钟母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有位名叫温见绣的小姐,是不是也是你的姐姐?”
温见宁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却听她继续道:“我前些时候听人说,这位见绣小姐要和严家的公子订婚,看来你这位姐姐喜事将近了。”
温静姝在香。港的名声只限于虚情假意的社交圈,按理说钟母怎么也不可能在意她们的花边消息,可严霆琛的身份就不同了。
毕竟是严家的大公子,他订婚的消息自然值得钟母稍微记一记。
然而这个消息对于温见宁来说,无疑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直到一个人回了房间后,温见宁的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她不明白,不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半山别墅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见绣怎么会突然要跟严霆琛订婚,卢嘉骏怎么跟广东的那位赵小姐要结婚了,明明才过去没多久,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她才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其中的情况。
从前见绣就一直对严霆琛有意,温见宁不在香。港后,也没人从中拦着她,若再有人推波助澜,她被严霆琛骗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至于见宛,这里面的情况就更古怪了。若是卢嘉骏跟别家千金订了婚,温见宁也许还会以为他是被见宛一脚踹开了,但他和见宛最痛恨的那位赵家小姐结婚,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把两件事放在一起,她并不担心后者,毕竟见宛是那种别人让她不痛快,她就能闹得天翻地覆的主,肯定不会吃亏。
她唯一担心的只有见绣。原先在温见宁的设想里,见绣的婚事至少还要再等两三年,她快大学毕业时才能定下来,可没想到不过一年多,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温见宁左思右想,始终没法放下,找了钟荟问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我二姐姐,愿不愿意找个时间跟我见一面,我有些话想要问她。”
钟荟对温见宁的这位二姐姐还有印象。
当初温见宁被软禁在半山别墅时,曾托她二姐来找钟荟帮忙,两人有过短暂的接触。虽然一共不过交谈了几句话,但钟荟总觉得见宁那位二姐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她,对她的态度也颇为冷淡,她心里委实不愿意再和那人打交道。
可她想到见宁回香港也有一段日子了,肯定也想见到自己的家人。
最后,钟荟还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要帮忙。
然而等第二日傍晚回来,钟荟为难道:“见宁,我今日偷偷见了你二姐姐,也问过了她的意思,她说……她不愿见你,还说你还是尽快离开香。港为好,万一被你姑母的人发现了,反而会连累大家。她还问了我你身上有没有钱,我说你不缺钱,她就没再问了。”
尽管温见宁已有所预料,但真听到见绣的反应后还是不免失落。
可她勉强打起精神,再次央求道:“能不能再麻烦你,再帮我问一次,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想跟她说。”哪怕见绣那边对她的成见再深,她也必须见她一面。
钟荟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再试试。”
……
也不知钟荟使了什么方法,最终见绣还是答应了和温见宁见面。
约定好的那日下午,温见宁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她们预定好的那间咖啡馆,在角落里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