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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棠-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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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军报传回,刘昀将长公子叛国的证据一并呈递、清清楚楚,纵是如此,先帝仍旧不愿相信。他思索之后,在御花园中佯打太子,放任父子争执传得沸沸扬扬,才好歹为你们叶家脱了罪。如若不然,你在烙印之后便该同?死?,哪里能活到今日?先帝何其仁善!若叫他彻底知?晓,又是呕心沥血、一番纠结,所以我根本没有告诉他,死?无对证的事情,何必给活人添烦恼?”
  叶亭宴惨白着脸,松了一口气。
  玉秋实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我知?道?你想听这个,在汴河水上?亭,你说起旧事,不就是在试探我知?道?多少么?今日我告诉了你,还要劝你一句,三公?子,今日听过之后,你也将此事囫囵咽下去罢。今上?不是先帝,无暇关心昔年旧事,你若因此事对朝廷不满,干脆趁早辞官远去,以免不得好死?。我在点红台上?一番刁难,就是要叫你知难而退——莫将自己?逼入穷巷,再悔之晚矣啊。”
  冰凉的酒液流过喉咙,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叶亭宴放下手中的酒盏,似乎听见虚空中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蒙恩所救……我当为殿下效死?。”
  “殿下,我别?无所愿……有朝一日若能尽晓我叶家当年冤屈,虽死?无憾。”
  “快走,快走罢,殿下……你我君臣,来?生再见!”
  那声音一句句在他耳边响起,纷乱不堪。
  最终他于一片嘈杂之中,听见了“当当”两声钝响。
  玉秋实以手指沾酒,弹了两下金铜所制的酒盏,碎液四溅。
  “你我事毕,言语良久,就当是谢你这一壶酒罢……月未西沉,该是我的好时候了。”
  “人生何短,弹指,一挥间。世人爱我、恨我、怨我、谤我,有何可惧?我不须世人知?我,只恨身入歧路,事业未竟、无缘得见,春华已过、秋实未结,呜呼,痛哉!”
  月上?中天,他伸手握住那柄短刀,有风骤起。
  叶亭宴坐在原处,漠然问道:“你可曾有悔?”
  “怎地你也有此问?”玉秋实仰头望天,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自被先帝擢拔,二十三年,我岂能无过?可回头去想,若从?头择选,我仍会?重履此路,故有过、无悔!”
  叶亭宴冷笑着赞了一句:“好气魄。”
  今夜无云,一轮冷幽幽的月,玉秋实痴痴瞧着,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我一生手不沾血,可已杀人无数,今日有月送我,实是上?天有情,上?天哪,有情易苍老啊!大块载形,劳生、佚老,息我,以死?,善吾生、善吾死!'1'”
  他横刀自刎,重重跌落在地。
  叶亭宴在原处坐了许久,才敛裳起身,冲他的尸身叩了一个首。
  “我也该叫你一句老师的,我纵未拜过你,却从你这里学到了太多、太多,不知?是好是坏。”他嗅到了周遭血的腥气,“不过若叫你知?我是谁,岂非顺了你的心意——我已从?无间地狱归来?,如今也是你选中的人了。”
  额头沾到了血,叶亭宴伸手一抹,低低笑?起来?,那抹血痕印在他苍白面颊上?,衬得他秾丽如艳鬼。
  “你虽言语旷达,终归意难平;可若你知晓了我的身份,纵魂归天外,亦会?欣然罢——我私心,还是不想叫你得善终的。”
  *
  同?一轮月下,刘明忠疾步入了琼华殿,向皇后低声告道:“太师已去,陛下称今日要宿于燃烛楼中,焚香一夜,想是不会到后宫中来了。”
  落薇默了片刻,方道:“本宫知道了。”
  刘明忠踌躇良久:“还有一事……”
  落薇道:“你但说无妨。”
  刘明忠膝行向前,伏身道:“舒康长公主与驸马禁足府中,向来?平安无事,但今日夜间,大抵就是太师去的时候,驸马忽然心痛如绞、如癫似狂,最后竟握着殿下的手,将利器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落薇一怔,厉声喝道:“公主府中断无利器,他以何物?自伤?”
  刘明忠道:“似是一根削尖的木簪,那簪本是钝润的,不知?驸马磨了多久,竟能一击毙命。殿下受了惊吓,本想漏夜进宫,最后还是作罢,只差小人为娘娘递了个信。”
  落薇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罢了……贵妃呢?”
  刘明忠拱手道:“贵妃人在披芳阁,里外除了服侍的宫人,还有禁军,莫说钝器,连消息都透不进一丝去。陛下的意思是,贵妃向来?体弱,得知?父兄之事难免惊吓,伤了龙胎就不好了,一切都等来年再说。”
  落薇扶着额头,叹道:“你去罢。”
  刘明忠忙道:“娘娘保重。”
  玉秋实自刎是戌时中,刘明忠离去已是亥时,她午后一觉睡了三个时辰,此时睡意全无。
  落薇在窗前点了一根蜡烛,又趴在案上?,耐心去瞧那油蜡一层一层地剥落,化为一滩软烂的红泥。
  蜡烛燃了一半,花窗外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他没有急着开窗,于是落薇也没有动弹,她眼看着对方伸手拂上了窗纸,便笑?问:“你在摸什么,我的影子?”
  他在窗外漫声吟道:“何当共剪西窗烛……'2'”
  落薇喃喃地道?:“可我瞧不见你的影子。”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怀疑,窗外究竟是叶亭宴,还是她臆想中的故人游魂?
  叶亭宴静静地站在窗外,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落薇忽地不想推开这扇窗了,她瞧着那模糊的影子,一时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秋日分明未至,可故人纷落如叶,就算暂未零落,也在枝头摇摇欲坠。我站在树下,无力抵御萧瑟秋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窗外人便叹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风:“衰兰送客咸阳道……”'3'
  落薇眼角湿润,接口道:“天若有情——”
  正在这时,忽有一滴蜡油落在她的手背,烫得她哆嗦了一下。
  落薇骤然清醒过来,忽地住了口。
  她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平静下来?,又想了一遍今夜自己要做什么,随后狠下心来?,伸手推开了花窗。
  窗外的叶亭宴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她,见她看?来?,他便道?:“你还不曾念完。”
  夏夜有风,弄响婆娑,蝉鸣不断,月色正好,她于此景之间,感受到了一种万物有灵的寂灭。
  叶亭宴趴在她的窗棂上?,声音听起来很幽远:“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
  落薇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69章 社燕秋鸿(一)
  “你记不记得;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
  叶亭宴跃过花窗,在那张他常坐的美人榻上坐下,闻言挑了挑眉,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却道:“我们见过太多太多?次;记不清了。”
  红烛只燃了一半;便被他进殿时带来的风熄灭;落薇站在他的面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顺着?凹凸不平的金线刺绣向下滑:“我们见过这么多?次;你帮我?做了不少事情;我?却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
  她?微微屈膝,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袖:“你来。”
  叶亭宴温驯地被她扯着起身;见她?带他走向她?的内室;不免有些意外:“娘娘这是带我?去哪里;怎么,你不想杀我了么?”
  落薇回头,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那日分明是你自己将刀递到了我?的手上;怎么却反过来怪我?我若是想杀你;你如今还能站在这里?”
  那一夜;他分明是看见了她眼中的杀意的。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于是叶亭宴便也装作不知;只笑道:“臣谢娘娘恩典。”
  落薇撩开红色佛幡所制的帘子,引他走了进来。
  她?的内室当中是永远燃着蜡烛的;此时便供着?能燃一夜的莲花凤髓,那烛比起平常的略粗略高些;摆在逼仄内室的两?端,在悬挂的画像上落下憧憧烛影。
  上次来时实在情急;叶亭宴并没有仔细去瞧,此时他左右一扫,才发觉室中除了画像和供桌之外,不过只摆了一张窄窄的榻、搁了两个蒲团。他进过的那间密室入处之前是一方独占了一面墙的书柜,柜中佛经、道教典籍和民间神话混作一团,还有许多?抄好?的经卷。
  琼华殿外的园子大,林木也多?,密室掩映在宫殿与池塘之间,若非他上次被落薇推进去过,定然?很难想到这样一间逼仄的内室之中还另有乾坤。
  他还立在佛前思索着?,忽有两只手自身后缠绕过来,抱住了他。
  落薇贴了过来,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叶亭宴重新嗅到蔷薇花的香气,它已失去了从前的洁净,变得馥郁而危险。落薇的双手顺着?他的喉咙摸下去,却并不冒进,若即若离地停在锁骨之下,点了一点。
  很明显的勾引意味。
  叶亭宴回过身去,想起她?说?的那句“我却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
  ——所谓的回报,便是……如此?
  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落薇便踮着脚轻轻地吻了上来。
  像是一片花瓣落在嘴唇上一样。
  她?闭着?眼?睛,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吻得很专注。对于这样的献祭,叶亭宴自然?是来者不拒,即使一时间?没有想清楚她?忽然?如此的目的,他还是放纵自己沉溺下去,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示好。
  从前两?个人虽说?也亲吻过,只是那吻不是他的攫取,就是她的试探。他强迫落薇时,落薇总是抗拒;落薇半真半假地吻他时,他心中总想着她是不是也如此对待过别人,未必有多?开?心。
  不知是不是今日眼见玉秋实自刎的缘故,此时他的心竟然?出奇地平静,没有嫉恨,也没有不甘,有的只是能从故人缥缈的心思中汲取到的些许安慰。
  于是越吻越深,他揽着?落薇的腰,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想要寻找一处依凭,谁知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凑近了那张墙角的长榻。
  落薇触到了那张长榻,不免怔了一怔,随即便了然?地低笑一声,同他半搂半抱地坐了下去。
  叶亭宴顺势俯下身去,双臂撑在她?的耳侧,几乎以完全压制的姿势继续着?这个亲吻。
  呼吸全然?乱了,纠缠成纷杂的一团,分不清谁是谁的,他们头一次贴得这样近,连彼此胸口的起伏都能感受得到。
  叶亭宴微微抬了抬头,给了她?一些喘息的间?隙,也想叫自己平静一些,谁知落薇不肯放过他,撑着?自己凑过来,嘴唇拂过他的下颌。
  “你好冷。”她以气声道,十分怜爱的口吻,“身上是冷的,面孔是冷的,连嘴唇都是冷的,只有手心……”
  落薇覆上手来,五指与他交缠,随后紧紧相扣:“还这样温热。”
  一方逼仄的世界当中,在佛前、在供烛的影子里,叶亭宴忽然觉得自己双眼?湿润,再也瞧不见别的东西,眼?前只有她?温柔的神?情,这样的温柔逼得他几乎要直接落下泪来——他们本该是这样的,他们早就该是这样的!
  没有欺骗、没有假面,没有海水一般漫灌的、需要猜测的幽深心思,只有近在咫尺的鼻息,湿热、安全,昭示着肉|体的归属和依附,如此一览无余。
  他反扣住她?的手,按在床榻上,落薇只觉得那手心越来越烫,他的吻也逐渐失去了章法,变得坚硬而缠绵。
  淡淡的檀香,淡淡的茉莉气味。
  烛光跳跃,在这样的侵略中生出幻相,落薇目眩神?迷,几乎要沉溺的前一刻,叶亭宴离开?了她?的嘴唇,亲吻顺着脸颊滑到了颈侧。
  明明她?是主动的人,为何却是对方情不能自抑?
  “我?记得,你问过我许多次——”落薇勉强定了定神?,借力挣脱他的手,主动抱住他的脖颈,跟他咬耳朵,“你问我还有谁得过这样的对待……”
  叶亭宴抬起眼来看她。
  他的眼?睛生得很美,或者说?生得最像,眼?裂很长,深邃动人,不知是因为情至浓处还是常年眼?疾,此时泛起了一种似醺的微红,更?添了些动人情态。
  叶亭宴抬头看见的也是这样的图景。
  落薇的母亲便是汴都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她?得了父母的长处,少时玉雪可?爱,长成后美艳动人,从前随着?皇城中女眷登楼看?状元时,总是极得道中策马经过的士人学子之青眼。
  成为皇后之后,那美丽分毫不减,还多了些矜傲和沉静。
  只是如今披发的皇后面色酡红,眼?神?中灼烧着?一种如醉的欲,完全失了从前端方守礼的仪态。
  他看?了这一眼?,更?觉得心跳太快,意乱情迷之间?,只能听见她不知是真是假的轻语。
  落薇搂着?他,继续说?:“就算是有人向我?示好?,我?也要掂量一番对方值不值得、值得什么,像你这样得用、又这样大胆的,哪有第二个?”
  她?抱紧了,似嗔似怨地道:“……亭宴,只有你得过这样的对待,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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