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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看一看。”
“辛苦。”
“那,臣便告退了,殿下定要好生休养,切莫过度劳神。”
颜乔乔打马跟在车厢边上,心中忧虑不已。
事关储君,许多消息都是绝密,她并不知道前世少皇在月老祠究竟伤得有多重,只知道当他现身空城主持大局时,身体已是油尽灯枯。
会不会是因为邪毒的缘故?
正忧心时,听到车厢中传出沉舟的疑惑:“殿下究竟是如何看穿始末?”
“嗐!”破釜发出极不赞同的声音,“就这点事也值得叨扰殿下?问我不就完了!”
沉舟干笑两声:“你?”
公良瑾声线淡淡,隐约带着点笑意:“说来听听。”
“是!”破釜声音洪亮,显然是挺直了腰板,“满门就活了一个江芙兰,凶手又没离开院子,不是她,还能是谁?倒是要能找出另外一个嫌疑人来啊?”
颜乔乔侧耳听着,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心想,说得好有道理。
破釜继续说道:“她吵着嚷着要来月老祠找神像,到了月老祠,嚯,指甲说长就长,这不就证明神像有问题?这么简单的推理你竟然想不到?沉舟啊,你可多长点心吧。”
最后一句叫他说得抑扬顿挫、语重心长。
沉舟气乐了:“你这就是马后炮!明明是殿下揭穿她,她这才长了指甲!”
一向沉稳的女官不觉就被带偏,将血邪发作说成了长指甲。
破釜噎了下,回道:“说不定殿下就只是诈她一诈,是吧殿下?”
公良瑾轻轻笑了两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过了片刻,他说道:“倒不如去问颜小姐,她比我更要笃定些。”
突然被点名的颜乔乔:“……”
这可让她怎么编?
车帘掀开一小片,探出破釜沉舟两双眼。
“颜小姐,”沉舟求知若渴,“你远在昆山院,是如何得知江芙兰有问题?”
颜乔乔:“……”
急中生智,想到一个拖延之策。
“是这样的,”颜乔乔装模作样,“我大哥他有一个朋友……”
“哦?”沉舟好奇地睁大眼睛。
万事开头难,编出开头,颜乔乔心中立刻没了障碍。
她轻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位朋友身份神秘,能力卓然,与我大哥只用书信联络往来。此前,他提点我大哥许多事,都让我大哥受益匪浅,直呼内行。今次,也是因为这位朋友事先提醒过,我才想到江芙兰很可能有问题。”
“竟有如此能人?”沉舟奇道。
颜乔乔道:“这位朋友与大哥相识数年,是一位运筹帷幄、慧语如珠的不世之才,并且品性高洁,令人万分景仰。我回头让大哥去信,问一问他是如何得知血邪之事,他愿解惑那是极好,但他若不愿说,也是万万不能勉强。”
与夫子斗智斗勇多年,颜乔乔深谙“拖”字一诀的真谛,此刻用起来可谓得心应手。
“如此……”沉舟点头感慨。
正说话时,忽然看到前方黄尘滚滚,一队昆山院执事打马而来。
颜乔乔抬眸一看,又是老熟人。
晃眼,秦执事便来到了近前。
“好你个颜乔乔!”他勒住马,执鞭指了过来,“逃学、抢马,还有什么事你不敢干?!我看你是杀人放火指日可待!怎么,昨日悟了道意,今日你便要上天了?记你一大过,你可有话说!”
听到记过,颜乔乔的心跳忽然错乱了一拍。
昆山院的学子只要被记上三次大过,便会开除学籍。
颜乔乔虽然总爱跟夫子对着干,但她却从不犯违纪的大错——既然知道有个姓秦的盯着她,自然万分小心。
然而前世她最终还是被他坑了一回。
他暗地里添油加醋,为她杜撰了许多小过错,譬如迟到总次数超过一百、在堂上睡觉次数超过一百……林林总总,判她德业不合格,偷偷给她记了两次大过。
在韩峥即将离开昆山院时,秦执事拿着颜乔乔殴打林天罡的证据找上门来,劝她自己退学——反正在学院打人的事一经查实,她便有三次大过在身。
倘若真被开除,家中老父亲的脸可是要丢遍天南海北。颜乔乔本也无心学业,更没有心力与小人扯皮纠缠,干脆便休学嫁人去了。
如今想来,秦执事的刻意针对似乎来得有些蹊跷。
念头一晃而过,颜乔乔心知绝不能被记上大过。
她瞥了一眼身旁平平无奇的马车,颇有心机地开口:“秦执事,我今日违反院规,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必须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秦执事当即大笑:“逃学私会奸…夫你还有理了你!”
颜乔乔:“……”
不得不说,秦执事的毫无底线还是超出了颜乔乔的预料。
她知道秦执事会说些不好听的话得罪殿下,却没想到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此人竟能大言不惭地污她清白。
咳,顺便亵渎了殿下。
果然,车厢中破釜沉舟坐不住了。
车帘一掀,二人正要冷声怒斥,便见广袖微晃,芝兰玉树的君子踏出车厢。
“秦执事。”公良瑾神色平淡,“颜小姐今日违反院规之事,因我而起。”
秦执事僵在马背上,脸色变了又变。
傻了一会儿,连滚带爬翻下马,一个长揖险些脑门及地。
“见过少皇殿下……”
公良瑾微笑道:“颜小姐奔袭数百里,不顾自身安危替我挡下邪道宗师,助我揭穿对方阴谋,居功至伟。倘若不是颜小姐及时赶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颜乔乔不禁热泪盈眶,连连点头——苍天可鉴,事实正是如此啊!
公良瑾瞥她一眼,然后望向秦执事:“若非要记过,便记瑾之过。”
“不能、不能!”秦执事冷汗涔涔,语不成调,“是我心急没问清楚,是我糊涂。”
三言两语打发了秦执事,公良瑾并未急于返回车中,而是将视线投向颜乔乔。
她眨了眨眼,冲他扬起笑脸。
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黑眸不似往日清冷,而是泛着懒倦。
他的嗓音哑了些,悠悠缓缓道:“旁人听听便罢了,你点什么头。”
颜乔乔:“……”
他转身离去,留她两面车帘。
*
回到昆山,颜乔乔装了满腹飘忽的心事,迷迷糊糊跟在公良瑾身后走到清凉台。
清秀小书童守在院门口,见着公良瑾,愁眉苦脸地上前禀道:“殿下,院长遣人来过。”
公良瑾颔首:“知道了。”
书童欲言又止:“……他说来取自省书,我不信,与他口角几句。后来在书桌上翻到自省书三字,他便带走了。”
公良瑾脚步微顿,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颜乔乔一眼。
她正在神游。
公良瑾垂眸暗忖。
罢了,就凭她那个懒怠的性子,必定是寻个范本誊抄三千字应付了事。
“无妨。”公良瑾轻轻点头,越过书童步入长廊。
书童舒着气退下。
进入正殿,公良瑾忽然停下脚步,颜乔乔差点撞到他的背上。
“殿下……”
昨夜一宿未睡,又经历了那番紧张奔袭,此刻整个人如在梦中。
她怎么跟着殿下走到清凉台了?
“我这就……”
他点头:“外面风凉,你可以在内殿煎药。破釜,将东西搬过去。”
破釜:“是!”
颜乔乔:“……是。”
她跟在公良瑾身后走进他居住的正殿。
殿中静得只有脚步和心跳。
走进内殿,还未来得及四下张望,便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自殿门方向传来。
“少皇瑾你给我出来!”
公良瑾神色微滞,道:“老师寻我。”
颜乔乔点头,目送他离开内殿。
就在他将将踏过垂幔之时,暴躁的脚步声已奔到近前。
“老师。”
“少皇瑾,出息了啊!”老头子的声音阴阳怪气之极,刷一声抖出长长的纸帛,“你这封自省书写得好,写得妙啊!”
颜乔乔不禁屏住了呼吸。
自省书?什么自省书?殿下这样的谪仙人,写什么自省书?
老头子放大了嗓门,拖气拖气念道:“自——省——书。吾之过,罄竹难书,皆列如下——”
公良瑾保持微笑。
老头子吹了吹胡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明月之皎皎,似清泉之淙淙……”
公良瑾:“……”她是从第二行开始离题千里的?
颜乔乔:“……”院长在念的东西仿佛十分耳熟?
“呵!呵!”老头子干笑,挑了一段继续念道,“身姿如竹,挺拔如松,实乃中流之砥柱,大夏之栋梁。挥斥方遒,掌万里之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机……”
又云:“金玉满堂,富有四海,权倾天下,保永固之江山……”
公良瑾:“……”
颜乔乔:“……”
老头子呵呵直笑,怪声怪气:“你的错,错在生得高;你的错,错在长得好;你的错,错在天资卓绝;你的错,错在家世无双!真真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
公良瑾:“……”
颜乔乔:“……”
第11章 生无可恋
“……罪大恶极、罪无可赦!”
昆山院院长“唰”一声将长长的纸帛抖落到底。
隔着一道帘幔,公良瑾与颜乔乔同时呈现出恍惚之态。
“少皇瑾啊少皇瑾。”院长笑眯眯地凑近了些,面目慈和地问,“你这是找人写三千字打发我,还是命人写三千字打脸我?”
公良瑾坚强微笑:“……都是学生的错。”
话一出口便觉不妙。院长方才的怒吼仍然余音绕梁,这一认错,岂不是雪上添霜?
果然,老头子的脸瞬间阴森得直渗黑水:“错?!错在何处!哪怕你有半个字反省呢?!!!”
咆哮声几乎掀动了帘幔。
颜乔乔的手指不自觉地揪住华贵的大帐,心脏似秋风中的落叶,瑟瑟直发颤。她把双脚悄悄踮起,脚尖在厚重的深青地毯上碾了又碾,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即刻逃离昆山。
‘结、结尾那里应该能有一两句反省……吧?’她弱弱地想。
公良瑾勉强维持住周身温雅,出于对颜乔乔底线的信任,他出言安抚道:“老师息怒,卷末当是有反省的。”
“喔,是——吗?”院长把音调拖得老长老长。
颜乔乔绷直了脊背,心脏悬到了大梁上。
肯定有,必须有!她再困、再不着调,也得有基本的节操。
没错,肯定是反省过的。
纸帛发出清脆的“嚓嚓”声,手指“刺”一下落在满纸溢美之上,利落地往下划拉。
“玉树临风……”
“才高八斗……”
“叱咤风云……”
公良瑾:“……”
颜乔乔:“……”
终于,手指一顿,院长缓声念道:“吾、之、过。”翻起眼皮,瞥公良瑾一眼,呲开满嘴黄牙,“诶嘿,还真有了。”
公良瑾忍住扶额的冲动,淡定颔首,洗耳恭听。
“清风朗朗,明月高洁,实不该污之渎之,有害君子之圣名?”老头子越念越慢,语调越拔越高,眉头越皱越紧。
大约是吊着一口“看看他还能玩什么花样”的陈年浊气,院长一字一顿,继续往下,“劳动金尊玉贵之体,危碍日理万机之躯。吾之过,万死不能赎也?”
念到最后,已不是一句简单的‘阴阳怪气’足以形容。
公良瑾:“!”
颜乔乔:“!”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玷污少皇名声、劳烦少皇为她出头、害得少皇吹了冷风。
真不是抨击院长罚殿下写自省书!
她要是现在跳出去自首……孤男寡女,藏身内殿……恐怕殿下危危欲坠的风评更要雪上加霜。
颜乔乔凌乱又彷徨。
“写得不错。”院长点头,轻飘飘问道,“谁写的?”
公良瑾拱手垂眸:“与他人无关,此事都是瑾之过,任凭老师处罚。”
肩上的伤渗出血,他仍端端正正抬着双臂。
院长盯住他的肩膀,怪笑两声,道:“没事,没事,小事一桩。走了,好好保重贵体,咱们来日方长!”
“……恭送老师。”
送走小老头,公良瑾踏入内殿。
这是颜乔乔第一次在谪仙脸上看到“生无可恋”和“四大皆空”。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涌到唇畔,一句比一句更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