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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瑾感觉到她呼吸有些乱; 揽在她肩头的手指默默握紧,给她安慰。
“赵玉堇……”她恍惚道,“好想搬砖。”
公良瑾:“……”
*
一层台体最是广阔。
三根通天琉璃巨柱贯穿台体上下,望着去势,当是直通台顶。
琉璃柱亦是剔透的淡金色,柱体内嵌满金灯,洒下千重影。
此情此景,让书生们连诗也作不出,满心满眼只余阿堵物。
两名脸上画满金妆的棕肤侍女引着一行人,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踏入一间偏室。
说是偏室,其实内里摆设装饰完全是皇家规格。
冰壶唇畔噙了一丝冷笑,嘴唇不动,低声对颜乔乔道:“西梁财富,十有八、九在金血台,另外一二成供养王公贵族。”
“平民呢?”颜乔乔下意识问道。
冰壶哼道:“不过是被人用金匙子刮骨吸髓的牲畜罢了。你看看这里,看看这些财富……呵,西部瞳,你等着吧!”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
莫非……冰壶竟是友军?
二十余名画金妆、穿金纱的侍女鱼贯而入,在左右两旁铺下一块块紫金厚毯。旋即,另一列侍女端来金色月形食碟,逐一摆放在紫金厚毯前方。
“坐坐坐。”领队愉快地走到上首,盘腿坐下,取面前的冒着热腾腾白气的布团擦了擦手,然后抓起月碟中的食物大快朵颐,“随便吃!这可都是国中吃不到的美味!”
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知卖过多少人命。
众人环视四周不见贵族老爷在“视察”,便也跟着落坐,好奇地观察面前的食碟。
“用手直接抓着吃,这边就是这样。”领队拿起一只金碟,并起两指,从碟中剜出半透明的白色膏脂,尝了一口,拍膝叫好,“黄金沙蟹的肥膏,等闲吃不着!今日算你们有口福了,这断……”
得意忘形,险些说出了断头饭三个字。
他及时收了声。
周遭似是刮起一股阴风,只见立在四壁下的金妆侍女齐齐盯向他,在他住口之后,又齐齐恭顺地垂下眉眼。
领队讪笑:“这段路上,大伙都辛苦了,来来来,多吃些!”
随着他掏取白色膏脂的动作,鲜甜无比的腥香便溢满了整间华贵偏室。
有人有样学样地跟着他用湿布揩了手,然后拿起面前的膏脂来。
一开始用手抓食物还有些不习惯,等到尝了两口鲜美白膏之后,立刻双目放光,吃得舔手。
颜乔乔与公良瑾自然不会动金血台的食物。
少时,侍女们阴恻恻的目光便向他们飘过来,触到这些毫无人类感情的视线,颜乔乔心头大跳,清晰地感觉到了不祥的威压。
领队赶紧抬了抬双手,出声解释道:“这对小夫妻嘴刁,一路都是这样,没别的意思!”
侍女又将视线移走。
颜乔乔悄悄望向公良瑾,用眼神问他,‘这些是血邪?’
他长睫微垂,半掩眸光,探过一只如玉如竹的手,在她面前轻轻一晃。
掌心竟是那块从韩峥伪身那里射来的血玉骨令。
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周遭的血邪。
此刻,血玉骨令微微震动,内里如有血云游走——这就意味着周围有血邪存在。
颜乔乔轻轻吸一口气,只觉后背隐隐发寒。
毕竟,她身后便直直杵着两个金妆侍女。
公良瑾手再一晃,不知将那血玉骨令收到了哪里。
车队出行之前,领队曾让人搜过众人的身,却未能搜出公良瑾身上的骨令。
颜乔乔看不穿公良瑾的藏物手法,只知道除了血玉骨令之外,他身上还带着些别的东西。
她并不觉得稀奇,毕竟在她心目中,殿下自始至终都是神仙。
“吃吃吃!”领队像主人一样招呼众人。
众人陆陆续续拿起了面前的吃食,努力克服心理障碍,试着用手在食物上比划。
冰壶低低笑了下,道:“放心吃就是了,没毒。国师比谁都怕我们不干净!”
这倒是实在话。
西部瞳伤重,本就是需要替换清洁的血液来治伤保命,自然不可能给血奴下毒。
闻言,站在冰壶身后的侍女陡然开口:“禁止议论国师大人。”
嗓音粗嘎,竟不是“侍女”,而是男子。
颜乔乔愕然,定睛细看。
这一看便发现了端倪,周遭的金妆金纱“侍女”中,有近一半是长相清秀的男人,并非女子。
看来,这些便是护卫在国师身侧的血邪卫兵了。
只能说国师很懂享受,一排排金色美人,可比五大三粗的侍卫养眼得多。
“哦。”进入金血台之后,冰壶像是解开了禁…锢一般,眉梢眼角都带着嘲讽,“那我不说你们大人,说面前这膏子可行?”
“侍女”们又恢复了哑巴模样。
冰壶扬了扬手中金碟,抬起纤纤玉指,取出膏脂,置入一双润泽饱满的丰唇之间。
一面轻舐,一面笑道:“蟹膏,便是公蟹的……膏,养人得很。若是母蟹,那壳中便是黄澄澄的卵膏。”
颜乔乔眨了下眼睛,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冰壶的桃花眼向她瞟了过来。
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语砸向颜乔乔:“喜欢玉堇膏?哈。”
颜乔乔:“……?!”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她可怜兮兮地望向公良瑾。
只见他微垂着眸,神色冷淡,八风不动。
“不必理会。”他淡淡道。
未尽之意便是,不必理会将死之人。
*
用过餐,领队便心满意足地离开偏室,将这十二名血奴交给了“侍女”们。
两列金纱“侍女”引着众人,款款顺着大殿旁侧的金色台阶向上攀登。
颜乔乔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左右。
“侍女”数量惊人,每一层楼台都有近百人,小部分在巡逻,大部分围坐在三根琉璃金柱中央,手拉着手围成圈,仰着头望向台顶,摇头晃脑地念着些不知什么功效的异咒。
这幕场景,莫名让颜乔乔想起了琉璃塔中的顾京。
“向神明祈祷。”冰壶语声微嘲,“祈求神明降下神谕。”
颜乔乔微微眯了眯眸。
邪神?
难道……顾京的诅咒借助了邪神的力量?
可是这世上当真有邪神么?
思绪一转,忽然记起了颜青从南越巫王那里摸来的“巫祖神谕”——【来年冬末,举全族之力,以灭公良】
巫祖?邪神?
可怜的大夏没有神?
颜乔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冰壶,心中更觉此人神秘。
她要给“檀郎”寻药,却一路来到金血台,眼看便要被送到国师面前,依旧不见她有逃跑的意思。她明明知道前方有什么。
开始攀登金阶之后,满腔兴奋的捞金者们都不再说话了。
交错的脚步声静静回荡在黄金殿堂,阶上时而遇到上下的金纱侍者,数量极多,防卫可谓密不透风。
颜乔乔心中默默计算战力,越算,越是大摇其头。
倘若想要硬闯进来行刺,那当真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攻下金血台,得是西梁灭国之战。
一国财富,十之八、九囤积于此。
战力也不遑多让。
她暗暗思忖着,再望周围的富贵灿烂,眼前却仿佛看到了一个个枯瘦如柴、无声悲嚎的西梁百姓,看到了一滩滩从他们身上榨出的骨血。
越往上,金纱侍者数量越多。聚在台中央念咒的声响连成一片密密音浪,身处其中,身躯不自觉地微微摇晃,仿佛被血浪托举一般。
颜乔乔的心脏沉沉跳动,周身隐隐泛起厚密的战栗。
有战意,也有恐惧。
万军之中取敌首级也不过如此罢。
黄金台体渐渐收缩,从殿体边缘望出去,已快要望不见台下的西梁国都,只能望见远处的高原和方柱石头山。
快到台顶了!
自从进入西梁国都,处处便都是那股檀香混着脂粉香的味道,久闻不觉其臭,颜乔乔已有许久忘了这个味道。
此刻,这股奇异的浓香却再度扑面而来,叫人想忽略都无法做到。
太浓了。仿佛伸手一抓,便能粘乎乎地抓个指缝流香。
直觉告诉颜乔乔,目的地,到了。
果然,踏上最后一列三丈宽的黄金台阶之后,眼前再不是寻常的殿台。
三根琉璃金柱到了尽头,柱顶曲起,如蛇颈一般,弯曲着聚到台体正中,托盛一只头盖骨形状的琉璃碗,碗中细细沸着金色溶液。
台顶深处立着一方黄金台,台前垂落四面金纱帐。
透过金纱,可见一张黄金榻。
榻上盘膝坐着一人,身披大红袍,赤发铺到榻下。
引路金纱侍者分列两旁,静静垂首。
颜乔乔不动声色扫过一眼。周围足有三十名金纱侍,立于四方密密地护卫着国师西部瞳。
机会只在他吸血换血时。
她深吸一口气,摁住紧张的心跳,以防被周围这些护法听去。
到了此地,“捞金者”们也个个没了声息,只安安静静地站成一排,等待那黄金堆中的贵人发话。
半晌。
“嗯……”那赤发红袍之人发出绵长的声音,低低地,吟唱般道,“恐惧会让气味发酸,紧张会让气味发苦,都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只有吃饱喝足,懒洋洋,美滋滋的时候,最令人舒服啊……来,孩子们,将这些可爱的朋友带过来看看。”
颜乔乔紧张得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将催动“夏濯”的术法一遍遍反复演练。
正待上前之时,只见琉璃金柱顶上的骨碗忽然“咕噜”一响,翻涌起金血波浪。
霎那间,满室金纱侍齐齐扑身向前,以额触地,颤声吟唱——
“恭迎神谕!”
颜乔乔:“……?”
来得这么巧。
第70章 千钧一发
金血台顶; 空气里满是厚密的异香。
三根直贯台体的琉璃金柱收束成细细的蛇颈形状,弯向正中,托着一只头盖骨般的琉璃碗。
金血台上下近百层; 每一层都有无数邪道中人向着这三根金柱诵咒祈祷; 此刻,所谓的“邪神”似乎终于回应了信徒们的呼唤; 往金柱顶端的邪碗之中降下沸腾的金血波浪。
周遭的金纱护法全扑在地上,身体兴奋地颤抖,如同请了鬼神上身。
“恭迎神谕!”
金纱帐深处的黄金榻上; 赤发红袍的重伤国师也颤巍巍伏身叩拜。
全不设防。
颜乔乔的心脏霎时开始剧烈打鼓——这是何等天赐良机?!
她屏住呼吸; 望向公良瑾。
只见他的眸色清冷依旧,神情八风不动,略有微微下抿的唇角泄露一丝杀机。
广袖微动; 正待出手; 忽闻身旁传出一声娇喝——
“我夺神谕; 动手!”
颜乔乔:“……???”
话音犹在; 只见白影一晃; 冰壶挺身而出; 冲向台顶正中的琉璃骨碗!
这是……友军?她让谁动手?莫非这只螳螂背着她与殿下达成了什么默契?
颜乔乔正在迷茫时,忽见黄金榻后方跃起了两道金影,一左一右便向榻上的西部瞳攻杀过去。
是贴身服侍西部瞳的金纱护法。
颜乔乔:“?!”
金血台顶,竟然有冰壶的内应。
难怪此行顺利得不可思议,连修为都没查验——颜乔乔原本还以为是那个领队的功劳,没想到身边竟藏了个大有作为的刺客。
晃神之际; 冰壶已冲到了那只琉璃骨碗面前。
周遭的金纱护法个个趴得“五体投地”; 一时谁也来不及阻止。
“啪!”
一只纤纤玉手探进了翻涌的金色波浪中。
黄金榻上; 西部瞳拖着繁冗沉重的大红袍; 狼狈地跌滚一圈,避开了身后袭来的两道杀机。
他撞上榻缘垂落的金纱帐,没顾自身安危,拖着绵长的破嗓发号施令:“渎神者——杀了她——”
喊话之时,他翻下黄金榻,裹着两面撕裂的金纱跌落在地。
后方,两名刺客跃到榻上,足尖点了下镶满金丝珠宝的黄金褥,再度直取西部瞳。
伏趴在地上的金纱护法们腾身跃起,竟然当真没管遇刺的国师,而是齐齐向冰壶扑杀过去。
冰壶已从骨碗中抓出一物。
她放声娇笑:“西部瞳,你求了一世,求而不得的神谕,此刻却在我手上!”
说话时,她转身飞速退向台顶一角,避开了兜头冲撞而来的一众金纱护法。
“哗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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