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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秦执事特意找上门来威胁她,说她即将被记三次大过开除,倘若想留点脸面,不如便跟着韩峥一起离院,反正她也无甚前途可言。
今日之前,她根本没有丝毫心力去与小人掰扯。
如今却大不一样。
她微微眯起眼睛,边走边琢磨。
其中有两次大过,是秦执事利用职务之便,在数年间偷偷增加了她的缺勤次数和上课睡觉次数,扣光了她的勤业分,从而记下的过。事隔经年,她已不可能找到证据证明某年某月某日她并未缺席、并未在课堂上睡觉。这两个大过,无法翻案。
第三个即将被记下的大过,是因为她曾替孟安晴出头,痛揍了林天罡一顿。原本只是个糊涂案,但是颜乔乔与韩峥在一起之后,心悦韩峥多年的龙灵兰投向了秦妙有,成为此事的有力人证。
记下三个大过,便要被院中除名。
秦妙有父女这是处心积虑要把她赶下昆山哪。
颜乔乔蹙起眉头。
眼下的处境,有点糟糕。
她仿佛已看到了一张为她织就的巨网,那张牢不可破的网,将会紧紧粘住她的翅膀,让她扑腾不出任何动静。然后韩峥顺着丝线爬过来,用口器刺入她柔软的腹腔,将她一点一点吞食殆尽,只剩个空空的躯壳。
颜乔乔被自己的脑补弄得遍体生寒。
幸好,她已及时醒悟,不算太迟。
心脏在胸腔中惊骇地跳动,她转过山道,在转角处被人堵住。
抬眸一看,却是秦妙有与龙灵兰。
颜乔乔微偏着脑袋,视线扫过这两个人的脸。
龙灵兰投靠秦妙有已有好些日子,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看这二人站在一起,颜乔乔却感觉十分违和——一种恍若隔世般的违和。
颜乔乔定定神,甩开不着边际的念头,抱起胳膊懒洋洋问:“有何贵干?”
秦妙有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龙灵兰说话。
龙灵兰吊起一双细长媚眼,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可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当心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着!怎么,莫不是以为私底下悄悄背些书就能惊艳到大公子?可省省吧!大公子是什么人物,这点伎俩还能看不穿了?劝你莫要自取其辱!”
秦妙有立在一旁,摆出事不关己的清高冷笑。
颜乔乔看着龙灵兰,认真且不解地问道:“我若惊艳了大公子,气得要死的该是觊觎他的人,与你何干?你替人打什么头阵?”
“……?”
龙灵兰吊起的双眼缓缓收回,开始思考人生。
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哈。
沉默一瞬,秦妙有力挽狂澜:“颜师妹不是我说你,韩师兄对你那么好,你却当众落他脸面,我一个外人看着都替他感到寒心。”
经她提醒,龙灵兰立刻找回了重点:“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根本配不上我玉树临风、龙章凤姿的韩师兄!你都已经有了这么好的韩师兄,还到大公子面前出风头,你这是得陇望蜀,是贪得无厌,是欲壑难填!”
颜乔乔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
她想起自己没跟韩峥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和小姐妹们说,不学无术没关系,只要多背些成语,就会显得文采斐然。
忆及往事,她忽地笑了下,笑得秦妙有与龙灵兰毛骨悚然。
迎着龙灵兰见鬼般的目光,颜乔乔慈眉善目道:“若能得大公子青睐,我还要你韩师兄作甚?龙啊,你不是应该期盼着大公子瞎了眼赶紧看上我么?”
龙灵兰怔怔露出微龅的白牙:“啊这……”
好像有点不对,又好像没有不对。
颜乔乔语重心长:“我若心悦旁人,你不是应该大喜过望吗?你跟着秦妙有凑什么热闹?你可知道,她和她老爹秦执事,正在绞尽脑汁把我往你韩师兄身边推?我且问你,我若被记过开除,离开昆山嫁入大西州,谁吃亏,谁划算?你可长点心吧。”
龙灵兰如遭雷击。
颜乔乔总结陈词:“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要想得长远,不要只顾眼前。”
龙灵兰醍醐灌顶,一寸一寸挪动视线,盯向秦妙有:“把颜乔乔和韩师兄打包送走,吃亏的是我,便宜的是你啊!好你个秦妙有,你把我当枪使!想让我替你们父女做伪证诬告颜乔乔吗?做梦!想都别想!”
啧,这脑袋瓜子还挺灵光。
颜乔乔老怀大慰,拍拍龙灵兰的肩,扬长离开。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颜乔乔穿过褐色的鹅卵石山道,返回赤云台。
赤云台种满赤霞株,红艳艳的花枝,大片大片压在头顶,比晚霞灿烂。
她的花,曾比台地任何一株都种得更好。
可惜它已被韩峥斩了花枝,挂上密匝匝的铜风铃。
颜乔乔蹙紧眉头,想着心事,抬手扶上黑沉沉的檀木禁制锁,下意识地画下一朵简笔小花。
禁制晃了晃,发出红光。
画错密钥了。
颜乔乔没过脑,重新画了一遍。又错。
她略微回了回神,认真地画下小花,然后随手添上两片叶子。
错了。
再画、再再画,还是错。
连续五次画下错误图案,黑檀锁扣落下、锁死,一个时辰之内禁止重试。
颜乔乔:“……”
这一回,她总算是彻底回过了神。
她的门禁图案早在数月之前就被韩峥作主找监院给换了,换成他们大西州的铜风铃图案。
这些日子里,她已输错过不止一次。
每次禁制锁死,她便怔怔抱着膝蹲在门口等待一个时辰过去。反正,她在哪里发呆都一样。
今日,却有些闲不住。
她踏上鹅卵石山道,漫无目的向前走。
走着走着,发现脚下不再是鹅卵石,而是雨花石。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清凉台。
这是上下学的必经之路,颜乔乔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斜角处的楼台。
从前殿下时常在那里抚琴,后来他受了伤,身体每况愈下,她再未听到他的琴声。
今日难得见到了他。他苍白削瘦得令人心惊,精神倒是不坏。
她的心忽然闷闷一疼,像是因为他,又不像是因为他。
颜乔乔有些迷茫。
看着空落落的楼台,她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想停在这里歇息。
她挪到殿门对面的青叶大树旁,倚着树慢慢蹲下,抱住双膝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忽然投下一道影子。
“还有问题想不明白么?”
清冷温和的嗓音落下来,像风,像月,洒在她的身上,令她眩晕失神。
抬眸,看到了世间最好的容颜。
她看着他,忽然鬼使神差般问出一句话:“我真的醒着吗?如何证明,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呢?”
话一出口便怔住。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薄唇轻启,缓声答:“这个问题,大儒想必愿意与你聊上三日三夜。”
“您呢?”
“来。”
第83章 明月入怀
颜乔乔稀里糊涂就跟在少皇殿下身后; 走进了他的清凉台。
他的背影极削瘦,却如青竹般笔直。
他时不时轻声咳嗽,令她的心整颗都揪了起来; 渗出丝丝缕缕酸涩,就像怀中揣了只大青梅。
分明是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她却并不感觉他陌生。
不仅是他; 还有他的清凉台。
清凉台禁止无关人等踏足; 可是颜乔乔环视四周,却像是曾经来过千百回。
目光落到东厢外,忽然一顿。
那里种了一棵赤霞株; 已有些年份了。虽然没她那株长得好; 但是如今没了排名第一的花; 他这一株,便可堪称昆山花魁。
清凉台整体呈深青色,这一蓬赤艳艳的花云遗世独立; 好像庄严肃穆殿宇中多了个活蹦乱跳的妖怪。
她不知不觉便看得怔住。
片刻,喃喃自语:“种一株花,什么时候都不会迟。”
恍惚回神,发现少皇殿下已踏上了青色高阶,立在那里等她。
她急忙拎起裙摆追上去。心中暗暗把自己的木头脑袋捶了一顿——这可真是太失礼了; 第一次上门作客就在庭院里走神。
幸好殿下为人宽和。
他把她带进偏殿; 燃一炉清幽的淡香; 落坐于紫檀茶台后; 挽袖煮茶。
他的肤色白得泛青; 不健康,带着些死气。
沏出茶来,推给她; 他自己则接过医官呈上来的药汤,用广袖掩着饮尽。
“失礼了。”他轻轻咳着道,“有疾在身,无法陪你饮茶。”
颜乔乔赶紧摇摇头。
她端起茶,品了一口。清凉台的茶不苦,香而淡,后味回甘。
“我从前饮苦茶。”他挽着袖,缓声道,“忽一日,觉得客人应当喜欢甘甜些,便换了它。”
这话说得没什么由头,不知为何,颜乔乔忽然心中一震,眼鼻酸涩,很想哭。
“那,客人喜欢吗?”她的声音像一团蕴满水汽的云。
他抬眸,清冷带笑的黑眸望定她:“你是第一个客人,你喜欢吗?”
颜乔乔执杯的手指轻轻一颤,杯中荡出一圈圈碧澈的涟漪。
由指尖,散到心间。
“……喜、喜欢啊。”她掩饰地低下头,装模作样品起手中的甘茶。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心口仿佛有什么在抽枝发芽,疯一般地生长,令她浑身不安。
酥痒在骨子里,抓不着,挠不着。
“您的赤霞株长得真好。”放下杯盏的时候,她随便找了个话题尬聊。
“嗯。”他淡声道,“想着客人也许会喜欢,便种下它。”
颜乔乔怂了,根本没有胆量往下问,客人究竟喜欢不喜欢。
她发现,殿下与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向来是极温和却极疏离,拒人于千里,如九天高月。
而她面前这个人,却平易近人到离谱。
静默片刻,他问:“你与韩世子仍未和好么?”
颜乔乔怔怔抬头看他,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
“无意冒犯。”他解释道,“只是此事毕竟因我**而起。”
颜乔乔赶紧摇了摇头:“殿下,与您无关。您讲的……”
她本想对着他拍上长长一串马屁,然而抬眸触到他病弱的身躯,那些恭维话忽然便梗在了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她问。
这个话题转得十分生硬,一听便知道她在逃避与韩峥有关的事情。
他垂了垂眸,意味不明道:“道心稳,便无碍。”
他忽然又咳了起来,抬袖半掩,用白帕擦了唇角,不知有没有染上血。
颜乔乔心揪得厉害,下意识便问:“您道心不稳么?”
话一出口,顿觉不对。
储君修的是仁君之道,道心不稳,岂不是意味着殿下他……不仁?
“咳咳!”她差点儿被自己大不敬的念头给呛死,“咳咳咳咳!咳!”
咳得比公良瑾这个病人更凶残。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传来。
他起身绕过茶台,袖挽清风,抬手轻轻拍她的背。
“把自己吓成这样。”他的语气无奈之极。
颜乔乔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胸腔发紧,皱成一团。
旋即,她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他的温度和他的力道。极清正,为她止咳,仅此而已。
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开。
她发现,自己不恐惧也不抗拒他的碰触。
她停止咳嗽,他便收手离开。
颜乔乔发现,和殿下聊天十分危险。谈她,难免要提及韩峥。谈他,更是容易踩到死亡陷阱。
难怪旁人都敬而远之。这便叫做,伴君如伴虎。
公良瑾看着她微闪的眼睛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轻咳一声:“在我面前大可随意些,无需诸般顾忌。”
颜乔乔礼貌地微笑:“是。”
“既然到清凉台寻我,想必是有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请讲。”他推过一盏茶,随口提醒,“烫。”
颜乔乔张了张口:“……”
苍天可鉴,她真不是来寻他的。她只是,只是,脚自己就走到了这里,真不关脑子的事。
可是此刻双脚无法替她回答殿下。
她只好硬起头皮:“我就是,今日虽醒,却似活在梦中。殿下,您会不会忽然在某个瞬间,感觉‘这个场面仿佛曾经经历过’?”
他动作一顿,道:“有的。”
“何时?”她好奇地睁大眼睛。
“与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