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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欢楼。
卫焚朝侧躺在软塌上,闭眼握着酒杯轻轻摇晃,嘴角带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没一会儿,张别楼进屋,静静站着。他在卫焚朝身侧多年,对他的性子自是了解不过。“少主再不杀了她,主人定会动怒。”
卫焚朝睁了眼,紧紧盯着手中的酒杯,嘲弄道:“你觉得我怕死么?我甚至觉得,这一生很长,很长。”
“属下不想看到少主如此。”张别楼上前一步,劝说道,“少主做生意天赋高,就应该继承主人的所有,挣更多的钱。”
“呵呵。”卫焚朝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放下酒杯,叹道:“那样的我并不开心。楼叔,挣再多的钱能买到真心么?我能用钱买到他们的关心,可他们是真心关心我么,不,他们是怕我。”
被这话一堵,张别楼有些接不上话,但他实在不愿看到卫焚朝自暴自弃,又道:“只要少主相信那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我骗不了自己。”仰头饮下杯中的烈酒,卫焚朝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颊,因这一点酒起了红意,“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能给我真的,即便我付出的是假的。所以说,她跟别人不一样。”
张别楼急道:“少主不杀她三月之内便会死。难道她的命比少主自己还重要么?”
卫焚朝点头,接着张别楼的话往下说,“是,她的命比我重要。”
“少主!”
此刻,卫江昶站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全听了去。不用猜他都知道,卫焚朝根本就没打算杀霍酒词,他是想拿自己的命换霍酒词的命。
真是个傻子。
他一直都不希望卫焚朝被感情所累,因为他们这种人根本就不该有感情。
确实,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但永远买不到真情,这一点,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活了这么久,前前后后算起来,他一共被女人骗了十九次,她们每个人都说爱他,不介意他是天阉之人,结果呢,她们全都背叛了他,不是与其他男人跑了便是背着他偷情。
那些不堪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杀意渐起,卫江昶握紧手,纵身跃下客栈。
嗯?习武之人对于杀气都极为敏锐,卫焚朝感受到了杀气,瞬明白过来。是义父在外头,他起了杀心。
义父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义父。除了皇家的人,义父什么人都敢杀。
卫焚朝猛地坐起身,火速拿过木施上的衣衫披上,又如闪电般跳下窗户,奋力直追。他晓得义父为何这般着急,因为义父他跟自己一样,寒石散服用过多,身子垮了,支撑不了多少时日。
“少主!”张别楼大喊,想想还是追了上去。他们俩之间的恩怨,按理说他不该插手。但他是这两父子救的,更不想看他们反目成仇。
纵然卫江昶吃了几十年的寒石散,身子垮得厉害,但他底子还在,内力更是比卫焚朝强劲,要真动手,卫焚朝不一定是卫江昶的对手。
“卖香囊咯……”
“卖馄饨哦……”
这会儿正值夜市热闹之际,满城灯火辉煌,道上行人来往密集。
卫江昶疾驰在屋檐上,不到一刻钟,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不禁感叹一声,这个义子看似无情,其实比谁都重感情。
“一二三四五六,拦住他。”
卫江昶一喊,当即有六名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呈一字排开。
身前突然多出六人挡路,卫焚朝不得不止住去势,这六人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认得。
卫江昶财富多,结仇也多,想他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他之所以没被人杀害,全靠这六人,所以这六人的本事可见一斑。
“请少主留步。”六人齐声喊道,“否则我们便要不客气了。”
卫焚朝立在屋檐上,夜色撒落一地清霜,浸透着那双冷锐的眸子。晚风呼呼地吹着,将他白衫吹得飞起,翩翩似仙。他缓缓扯开一个笑,果断从腰间抽出随身软剑。
“好。看我今晚能不能踩着你们的尸体过去。”
*
桃夭布庄被封,霍酒词的日子顿时空闲多了。尽管她在布庄上头倾注了不少心血,但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想要。没了便没了,没了才好。
这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她独自一人走在热闹的主道上,心情愉悦。周遭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子,为引人流,摊主使出了浑身解数。
夕鹭最喜这些,她明日得带她出来走走,省得她一人待在惊春院闷出病。
明媚的灯火中,迎面走来不少夫妻,霍酒词怔怔地望着他们,心底五味陈杂。许久以前,她也曾幻想过,自己跟纪忱琴瑟和鸣,他会牵着她来逛街,会带着她游船江上,然而事实与幻想正好相反。
纪忱从未带她出来逛过夜市,甚至,他们俩都算不得正常夫妻。
真是讽刺。她跟纪忱根本就没有缘分,有的只是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缘分。
也罢,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念着念着,她脑中忽然出现一张脸,是张少年的面庞,少年的笑中犹自带着稚气。世事难料,原来裴知逸才是她梦中的小道士。
可惜,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依旧没想起。
霍酒词一路走,一路想,竭力回忆话本中的故事线,妄图从中找到一点关于裴知逸的事。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左手手腕上的胎记。在话本里头,她的事相对来说还是多的,其他便少了。
涉及爹娘的惨死也只有一句话,“没多久,霍家府邸意外起火,霍同庆与其妻潘氏不幸葬身火海”。
写书人写来是简单的一句话,她经历的却是大段大段的痛苦。
而卫焚朝,话本里几乎没他什么事,写书人提起纪忱的名头时才会提他一嘴,说他如何如何风流,身边的女人如何如何多,与纪忱完全是两种人。
毕竟话本多数时候是站在画眉的角度写的,卫焚朝与画眉没交集,不写也正常。
正因为写书人没写,所以有关裴知逸和卫焚朝的事全是空白,而这些空白,她只能自己琢磨。
霍酒词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胎记,心头布满疑惑,她总觉得,卫焚朝手腕上的疤痕,还有娘亲以前做的奇怪事,两者之间有联系。
卫焚朝,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哥哥。是的话,他为何不承认。
想到后头,霍酒词顿觉脑子发胀,她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苦恼的事抛到一边。或许有一天,他自己就承认了。
眼下,她该在意的是自己的计划,下一步就等夏维茗那边的布匹到货了。布庄被封,进账的银子便没了,同时,布匹有毒之事还未下定论,所以侯府存在钱庄里的银子也会被封,到时侯府只能自己拿钱付剩下的货款。
侯府里有多少钱,她再清楚不过。
霍酒词兀思索着自己的事,被人群一挤,不知不觉便进了人烟稀少的小道。
倏地,寒风扑面。
霍酒词呆住,心头突突一跳,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接着,她便觉自己陷入了剑影中,浑身发冷。
下一瞬,“铿”地一声,又一道白光闪现,恰到好处地拦下了先前的那道白光。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只蛊玲响个不停。霍酒词即刻反应过来,心生欣喜,抬眸看向来人。
双剑交击后分开,裴知逸落在霍酒词身前,单手执剑,五官在黑夜中沁出丝丝缕缕的冷,“小医仙,你走远些。”
第37章 你答应了
“你小心些。”霍酒词弄不清楚面前的状况; 但眼下这儿危险,她也不多话,转身跑进了人多的主街道。
她话音JSG方落,又一道黑影落下; 楚兼面无表情道:“殿下; 让属下来。”
“你退下。”裴知逸抬手制止楚兼,双眸紧盯不远处的黑衣人; 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他暗忖; 此人的杀气明显是冲着小医仙的,而非他; 那自然不是大皇兄和二皇兄所为。
回帝都城的一路上,他也遇着过几批杀手; 两相比较,眼前这个显然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 如何会亲自来杀小医仙。
卫江昶面上带着黑色的布巾; 蒙脸蒙额,只露一双苍老的眼。他定定地瞧着裴知逸,浑浊的眼神登时变得明亮起来。
此刻,他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今晚能动武纯粹是靠着丹药强提真气; 不管杀不杀得了霍酒词,他过度消耗自己都会死。
生死于他无所谓,他早已看淡; 然而卫焚朝的路; 他是一定要替他铺平的。
对方不答; 裴知逸也没继续问; 江湖规矩; 杀手的嘴一定要严,没死便服毒自尽,根本不给人问话的机会。
手腕一动,裴知逸上手便是杀招,不管此人出于什么目的要杀小医仙,他都不能叫他活着。
他自幼待在龙台山,除了念书便是学剑,剑术不说登峰造极,入一流之列根本不在话下,加之徐简阿传了十几年的功力给他,所以即便对上卫江昶这样老道的人,他也不一定会败。
交手间,他将内里注入剑中,又从剑尖逼出,霎时,千万剑光朝卫江昶涌去,跟罗网一般密集。
“好生厉害的晚辈。”卫江昶不禁在心头赞叹一句,抬手迎上,全凭内力硬生生地接了这一剑,身上各处大穴刺痛无比。
两人缠斗几十招,剑与剑飞速交击,渐渐地,卫江昶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随即明白过来,药效快过了,等药效一过,自己便会油尽灯枯。
可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卫江昶用尽全力挥出一剑隔开裴知逸,随后又掷出两枚烟雾弹。
“嘭!”一声巨响,地上迅速升起大片灰烟,浓烈得迷眼,裴知逸下意识别过脸,趁着这空隙,卫江昶上了屋檐。
“属下去追!”楚兼站得远,受烟雾影响小,见黑人要逃,他身子一跃便追了上去。
“铿!”裴知逸收剑入鞘,匆匆跑入人堆去寻霍酒词。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人一靠近,蛊铃便会响起,还会相互吸引,十分方便找人。
“小医仙,你可有受伤?”他一个箭步跨至霍酒词身前,想伸手又强行忍住,上下打量她,面上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没有。”霍酒词摇摇头。裴知逸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裴知逸,见他毫发无损不由松了口气。
奇怪,这人是谁。
她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究竟是谁要来杀她。难道是侯府里的人?王约素出身名门,应该干不出这事,罗氏倒是有些可能。
但也仅限于有可能,她以为,罗氏请不动方才那人。
“小医仙,你在想什么?”霍酒词久不说话,裴知逸忍不住凑近她,星眸闪烁。
“啊。”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霍酒词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结果不小心踩着了裙摆,整个人往后一倒。
“小心!”裴知逸眼疾手快,先拦住她的腰,再往前一拉,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
霍酒词受力扑在裴知逸怀中,撞上了硬邦邦的肌肉,瞬间,她只觉心跳如鼓,激烈得即将跳出嗓子眼。
他们俩虽有过夫妻之实,却只见了三面,不算太熟。一下这般亲近,叫她手足无措。
霍酒词尴尬地推开裴知逸,面上微红,她暗暗地念着,幸亏周遭灯笼多,他应该瞧不见她面上的红晕。
她一推,裴知逸的眼中的光芒随即暗淡下来。
霍酒词站在原地,胡乱地搅着双手,脑子里全是空白,压根不晓得说什么,“叮叮当当”,两人腰间的蛊铃倒是响得剧烈。
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不少人频频往他们俩投来好奇的目光。霍酒词不喜这些目光,快步往人少的地方走。
裴知逸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大步越过她,双手一张,直接将她拦住。
“哎呀。”霍酒词收势不及,猛地撞了上去,她不悦道:“你拦我做什么?”
“要答案。”裴知逸兀自张着双手,一脸认真地瞧她,而这认真种又夹杂着些许慌,“我回来了,你的答案呢?”
他声音清澈,在夜风中听来有暖玉的质感。
霍酒词尴尬地别过脸,眼神乱飘。这些日子里,她脑中全在想怎么让侯府走入她的陷阱,压根就没考虑那事。
裴知逸偏头看她,略微失落道:“你不会没想过吧?”
“我……嗯……”霍酒词绕过裴知逸,心虚得没敢看他。她拿不定主意,便一直往前走,到了安静无人的石桥上才停住身。
时值秋末,小河两岸种着大片桂花树,晚风一吹,桂花纷纷扬扬地落入水中,惹得空中清香浮动。
霍酒词背对着裴知逸,思量许久,她问出了一个全天下女子都喜欢问的话,“你,为何喜欢我?”
“啊?”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般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