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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中并未先答,而是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正堂外传来一道慌乱的喊声,“张、张伯伯!”
屋内之人闻声皆是一怔,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楚婳从石洞门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握着信纸,眼眶含泪。
她面色慌张,一不小心脚下被石子一绊,小身子往前一扑。
庭中,霍时洲见状惊了惊,身形一闪,迅速将小娘子护住。
他扶住她的肩膀,还未开口询问,瞳孔却猛地一缩。
他从未见过楚婳哭成这样,抽抽噎噎,眼睛圈儿红了又红,水眸中一片狼狈与慌张,神情害怕又无助,仿若天都塌陷下来了一般,眼儿高高地肿起,泪水不停地流着,浑身都在轻微地颤动。
霍时洲一下子就慌了神,面色担忧,小心翼翼地问,“婳婳,怎么了?”
楚元默从正堂出来,就见小姑娘这泪人般的模样,面色也是一急,正要抬腿走过去安慰。
但他那心疼的情绪刚刚升起时,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地变得煞白,脚步僵在了原地。
楚婳哭得凄惨又委屈,呆呆地望着霍时洲,双目无神,“阿娘、不见了。”
霍时洲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刺刺发疼。他拍抚着她的背脊,眉头蹙起,眸色渐深。
楚元默目光猝然破裂,身形似乎不稳地颤了下,后退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凝地看着身后的张郎中,嗓音压抑着薄薄的怒意,“张叔,劳烦解释一下。”
楚婳闻言,焦灼地看向张郎中,嗓音发抖,抖得厉害,“张、张伯伯,你知道阿娘去、去哪里了吗?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她心底乱成一团,呼吸逐渐粗重,手里握着糖人的糖浆已经融化,弄脏了她的掌心。但她好似没有察觉般,紧紧握拳颤抖,眼神固执,倔强地看着张郎中,想要个说法。
张郎中抿着嘴,为难地皱起眉,脸上僵着,许久不答。
而见他不答,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似是喊叫般哭道:“告诉、我啊!”
霍时洲心尖一痛,握住她的小手。
楚婳手上的糖融化了,白嫩的手心变得脏乎乎,她怕弄脏阿娘给她做的裙摆,不敢碰裙子,只得死死地握着木签。
她的手腕筋脉分明,肤色苍白透明,腕子纤细到仿佛一折就断。
张郎中眸色露出不忍,他走下台阶,走到院中,朝小姑娘俯身一拜。
楚婳一惊,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霍时洲的胸膛上,神情茫然:“您、您这是作甚!?”
哪有长辈向晚辈行拜礼的道理?
楚婳面色无措,心底乱成了一麻。
霍时洲握紧她脏乎乎的小手,轻柔地摩挲,安抚住慌乱的小姑娘。
张郎中语气沉重道:“老奴是叶家的医侍,理应侍奉好嫡孙小姐,这些年却委屈小姐你了。”
楚婳一怔。
张郎中一拜起身,轻声道:“婳姐儿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跟老奴来。”
楚婳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霍时洲,又看了看楚元默。
楚元默静静站在阶上,一动不动,宛若冰雕。
他只有那双眼睛还在动,长睫微垂,掩住了眸色,清冷的嗓音里沙哑至极,“婳儿,去吧。”
霍时洲握起她的手,似是引导般地带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无声地肯定与安慰。
楚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又哑地“嗯”了一声,跟着张郎中出了阶庭,走向园林另一处的厢房。
霍时洲亦步亦趋地走在小姑娘身侧,体贴地牵着她。
他走到洞门前,脚步顿了顿,不经意地回眸,看向台阶之上,“老师不来吗?”
楚元默淡漠地摇头,神情冰冷得不似寻常,平日里还有几分柔和,现下却是脸上血色消失殆尽,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
好似,他原本的模样就是这般。
霍时洲微微颔首,收回目光,随着楚婳离开了。
他们走后。
楚元默无言地站在檐下,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动作。
直到夕阳落入西河中,天际披上了夜幕,吹起晚风,下起小雨。
雨滴拍打着瓦砾青檐,落下庭院,在青苔石子路上溅起一片水花,沾湿了楚元默的衣摆和鞋靴。
他骤然一拳捶到木柱上。
鲜血缓缓从手流下。
一片死寂与凄冷。
他好似没有痛觉般,淡淡地甩了甩手,袖袍卷起一片血色和雨雾。
雨打芭蕉,青烟弥漫园林。
楚元默缓慢地背靠在木扉上,抬起眸子,沉默地看着天幕里阴云涌动。
任风雨吹着脸面,下颌苍白透明。他就那般静止不动地望着,桃花眼里一片冰冷无色,
半晌,楚元默抬起胳膊,以手掩面,毫无表情地笑出了声。
笑声低低,颓然嘶哑,他笑着笑着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庭院瑟瑟,一阵猛烈可怖的咳嗽声过后,又是一片死寂。
楚元默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双深黑的长眸,瞳底幽暗,似乎藏着深渊。
叶澜萱,很能抓住他的命脉。
用孩子的羁绊困住他,让他无法再那般偏执追逐她、干涉她,为了孩子只得收敛心性,放下所有的手段。
…
园林水榭里的另一座廊檐下。
霍时洲用温水浸湿帕子,轻柔地给小娘子擦拭左手心里黏着的糖丝。
楚婳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右手握着信封,模样安静极了。
她的脸色苍白,表情脆弱,碎发凌乱,兔耳状的发髻委屈巴巴地耷拉下来。
霍时洲眸中顿生怜惜,抬手给小娘子理了理乱发,才侧眸看向张郎中。
张郎中点点头,这才出声道:“婳姐儿可记得信中最后一句话。”
楚婳怔愣一瞬,微微回过神来。
脑中浮现信笺的内容,阿娘温柔的声音似乎从那最后一行的字迹里透出来:“娘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爹爹会照顾好你。”
楚婳赤红着杏眼,双眸空蒙,鼻尖酸酸的,她很想大哭一顿,撒娇任性地请求阿娘回来。
可她不能这样,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做哭鼻子的小孩了。
阿娘说过,生逢乱世,必须坚强。
楚婳咬紧牙,忍着泪,低声黯然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不明白……”
张郎中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道:“婳姐儿,她不仅是你的娘亲,亦是叶家的将军。”
楚婳身子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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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呜呜,还是想爹娘都在一起陪婳婳】
…完…
第七十九章
◎“爹爹,我想阿娘了。”◎
张郎中的这句话;击溃了楚婳所有的娇气与任性。
她惶然无措地抬起眸子,唇瓣颤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手心紧紧抓着霍时洲的衣袖。
张郎中语气慈爱;生怕刺激到她,声音很轻缓,“叶将军用十五年的时间陪小姐长大;同时她对叶家的使命和责任也逃避了十五年;叶家曾经蒙受的冤……”
霍时洲眸子微眯;沉声打断道:“张伯。”
张郎中的话哽在喉咙处;很快意识到有些话不该和小姑娘提;他连忙话锋一转;神情一肃,郑重道:“婳姐儿,请相信叶将军,她很快还会和你再见的。”
“真的吗?”楚婳蹙起眉;迷惘地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两人。
总觉得;大家都在瞒着她什么;她心上有些不安;嗓音里带着害怕和胆怯;小心翼翼地问;“我、需要为阿娘、做些什么吗?”
霍时洲把她的小手擦干净,将锦帕塞进自己的袖口里;握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婳婳;阿娘很快还会和我们见面的;你只用将自己照顾好;养的白白胖胖去见她,阿娘她定会很欢喜。”
楚婳抬眸看他,杏眸氤氲水汽,努力忍着才没有让泪水留下来,软糯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好。”
小娘子模样乖巧又懂事,但眼儿红红,眸中藏不住的仓惶,小脸苍白,神情脆弱,像只易碎的玉雕。
霍时洲心口抽搐得疼。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沉沉,“叶将军她可有专门训练的信鸽?”
张郎中反应过来,忙道:“有,有的。婳姐儿可与将军书信来往。”
楚婳倏地握紧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眸光紧逼他们,嗓音颤抖:“我、我可以时常与阿娘、寄家书吗?”
霍时洲颔首,将小姑娘的碎发捋到耳后,沉声道:“只要有信鸽,这个很容易办到。”
张郎中也跟着点头,“婳姐儿放心,自是可以。”
楚婳舒了口气,可眉间的愁绪还是不减,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沉闷的情绪久久不散,呆呆地出神了一会。
等她回过神来时,见他们还都是担忧地看着她。
楚婳努力扯了扯唇,想露出一个笑,但嘴角扬起后,却是一个苦涩的神情,似笑似哭,让人看着也不禁心头发酸起来。
偏偏小姑娘还乖巧地点头,忍着难过,故作镇定地道:“我、明白了。”
这懂事的模样,更让人难过不已。
霍时洲的心忽地一揪,指尖颤了颤。
张郎中转过身,老泪纵横。
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被娘亲娇宠,如今被迫离开娘亲,心里的苦和痛定是前所未有的。
楚婳苦笑完后,缓缓垂下眼,面色疲惫,轻声道:“张、伯伯,今个儿叨扰您了,我想、静静。”
张郎中不放心地道:“这……”
霍时洲沉声道:“这有我看着,张伯先去休息吧。”
张郎中只好作罢,拂袖叹息地走了,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叶将军留下了几个丫鬟婆子照顾婳姐儿,我让她们等在外边,婳姐儿有事唤一声她们便好。”
雨滴答落进芭蕉叶上,晚风拂过,园林一片寂静凉意,直到雨声渐渐小了,檐下还是无声无息,一片沉默。
楚婳僵硬站着,静静看着园林雨景。
霍时洲凝睇小娘子纤瘦的身子,正要抬起手臂将她拥进怀中,“婳婳,进屋吧,会着凉的……”
话还未说完,楚婳倏地回身,抱住了他,嗓音染着浓浓的哭腔,“呜。”
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娘子的哭声凄软,原本糯糯的音色变得沙哑至极,像只丢了窝的幼崽,惨兮兮的。
霍时洲牙冠微紧,将她慢慢搂紧,他垂着长睫,面容线条冷硬紧绷,眼底是深深的疼惜怜爱之色。
楚婳没骨头似地趴在他怀里呜咽,泪水沾湿了他胸膛的衣襟,她单薄纤细的肩膀颤抖着,哭得身子虚脱无力。
霍时洲单臂搂着她的腰肢,防止小娘子滑落在地,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她的小瓜子攀缠他的衣袍,抓得紧紧,十分没有安全感,嗓音软绵绵的,染着怯与悲,“霍、时洲,我、想阿娘了,我难过、我、难受呜。”
霍时洲心底狠狠一痛,闭上眸子,声音低沉,“嗯,我知道。”
楚婳哭得厉害,将自己窝成一团不停地抽噎啜泣,凌乱的发髻散开,几缕青丝颓然垂落。
霍时洲捧起她的墨发,将外氅披在了她的肩上,挡住了夜雨后的凉风。
她哭了多久,他便陪了多久。
眼角挂泪,泣音哀哀。
等到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霍时洲将小娘子抱在怀里,抬手轻轻拨开她的乱发,温声道:“婳婳,去吃点东西?不要让阿娘担心你。”
楚婳哭累了,眉间染着疲惫,小脸一抹病态的酡红。
她摇摇头,哑声软软,吸着鼻子,“我、不饿。头晕、想睡觉,”
她在马车上吃了莲子和糖人,肚子一点也不饿。
也许饿了,现下也没有什么知觉和胃口,她只觉得困倦又发力,浑身失了动力。
霍时洲面色含忧,但小娘子神情恹恹,昏昏沉沉,实在是没精打采,他无奈只得抱她去房中休息。
厢房里留有丫鬟婆子照顾,楚婳吃了汤药,躺进床榻里,很快便睡下了。
霍时洲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
是夜。
漫天繁星,如洗的夜空清澈明亮,银河倾泻了一片流光。
阿娘离开的第一个晚上,楚婳失眠了。
她从梦中惊醒,额间冒着冷汗,细细喘息,双颊绯红。
房间里空荡冷清,周围一片寂静,她的身子陷入漆黑中。
阿娘,不在身侧。
楚婳着了梦魇,脸色还有些苍白,双眸盈着雾气看向窗外。
见漫天繁星闪烁,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白皙的额间泛起淡淡的红。
楚婳神思呆愣了良久,也在床头呆坐了许久,她眸中的水汽才缓缓散去,恢复了清明,但眼尾却还留一抹病态的霞色。
她起身披上衣服,素手纤纤,提着一盏夜灯,推开房门。
风儿轻轻,夜色朦胧。
楚婳在园林水榭庭中踱步散心,浅浅的灯光映着她的玉脸,染上一抹淡淡的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