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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夕阳落在黄玫瑰上。
空气中一股佛手柑香气,香薰机冒着雪白的烟雾。
秦渡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敲下小论文的最后一个句号,打了个哈欠,去拿自己磨了黑咖啡的马克杯——马克杯没了。
他抬起头一看,许星洲正对着课本打哈欠……
她将秦渡那杯黑咖啡喝了一大半,杯沿上还有一点咖啡渍,此时困得不住点头,演草纸上划得乱七八糟,解题步骤全部推翻也没写出新的来,估计还睡了个午觉,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秦渡将咖啡杯捞了回来,问:“下午看了多少?”
许星洲诚实地说:“看了两集电视剧,国产剧好雷啊。”
许星洲又小声道:“……师兄,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题?”
秦渡想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带着种“我早就知道”的欠扁味道,站起了身。
“——应用统计,”秦渡故意使坏地说:“这种非专业课都是送分的,这还是经院开的统计呢,小师妹。”
许星洲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秦渡问:“让师兄给你讲题?”
秦渡靠在许星洲身边,在她脸上捏了一捏,又低头看那道例题。
落日余晖之中,许星洲眉眼柔软,带着丝祈求,拽住了秦渡的衣角。
男朋友数学那么厉害,拿了三年国奖,许星洲想,别人要这样的男朋友还没有呢,资源一定要合理利用才行。
“师兄……”许星洲狗腿地说:“你给我讲讲嘛,我是真的不会,给你亲亲,讲讲嘛。”…
………
……
许星洲人生其实被讲过很多次题。
她数学本来就是短板,高三的时候请家教也只请过数学的,因此非常依赖别人。
高中时林邵凡给她讲过,然而讲过几次之后许星洲就不太愿意找他了——林邵凡相当聪明,做数学特别喜欢跳步骤,讲题只讲框架,听他讲题等于没听,而且还有一种找ph。d讲题的感觉——明明公式就可以解决的东西,他就喜欢用微积分,讲完之后本来会的地方都变得云里雾里。
程雁讲题倒是朴实很多,有种脚踏实地的学霸感,每个步骤都有理有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许星洲高中时特别依赖她。
秦师兄讲题的路子,和上面这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林邵凡还有拿不准的时候,可秦渡什么都会。
学工科的歧视学社科人文的,学理科的歧视学工科的,其中屹立于顶端的学科就是数学。
——学数学的本来就已经是学科歧视链顶端,秦渡甚至还是那顶端中的小尖尖,他讲起“送分的应用统计”和“一看就知道是给你们送分的水课”时游刃有余,而且,他讲题的框架程度,甚至比林邵凡都厉害多了……
“这题?”秦渡装逼地道:“这题你真的不会?不就是课本例题的变形?让你在这里分析一下这组数据……”
许星洲一个学期都没听课,四舍五入已经两个学期没学过数学了,秦渡讲得她眼冒金星。
许星洲眼花缭乱:“……我……”
“你看看——”秦渡握住许星洲拿笔的手,在演草纸上写了两行步骤,甚至还直接跳过三个等于号后的运算,直接口算出了答案……
秦渡字儿写得不好看,看上去像某种刀刃一般——看上去还有点像小学生,却极为坚硬而充满棱角。
“这不就算出来了吗?”他说。
接着秦渡指着卷子上他口算出的p值,又直接默写了卡方检验临界值表格的a=0。05、v=3时水平,两个数字两相比较,三下五除二,直接在此基础上拒绝了假设h0。
许星洲:“……?”
许星洲:“????”
刚刚那短短半分钟内发生了什么?题呢题去哪了?这是什么?纸上是什么神秘符号?——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秦渡压低声音问:“小师妹明白了没有?有什么问题?”
许星洲:“……”
许星洲悲愤地心想,你一道题半分钟讲完,我他妈明白个屁股啊!
这个和高中时暑假作业答案上的步骤略有什么两样!妈的他是不是在炫技啊!
灯光温暖,夜风习习。
客厅的吧台旁,秦渡的电脑扣着,几本教材摞在一处,风吹得纸张翻动。
秦渡戴着眼镜坐在许星洲身边——他穿着件白长袖,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结实的、锻炼得恰到好处的手臂,有种学术而骚气的气质。
秦渡沉稳道:“怎么?哪里不明白,师兄给你讲讲。”
许星洲说:“你慢……慢点讲……”
秦渡装逼地转着笔道:“已经很慢了啊。师兄做题没这么慢过。给你师兄的参考书看看?题都这么简单了。”
许星洲看着他,突然想起动物世界里曾经解说过,雄孔雀一边开屏一边求偶的样子……
求偶就算了。
平时骚气一点,说忍也就忍了,看上他的时候他也不是啥好东西,不骚才怪了呢。
问题是,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许星洲气得想掐他,却又看在喜欢他的份上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忍辱吞声道:“能不能……再讲一遍?”
秦师兄惬意地说:“没听懂?”
他翘起二郎腿,然后又凑过去在许星洲面颊上微微一蹭,欠揍地问:“师兄讲得好还是你高中同学讲得好?”
他就是来骚的。
许星洲:“……”
许星洲说:“林邵凡讲得好。”…
许星洲出院第一天,住在秦渡的家里,极其没有礼貌地把秦渡关在了门外。
她一个人窝在客房里头。
秦渡又在外面敲了敲门,憋憋屈屈地喊了一声小师妹。
可是许星洲已经被他讲的题给憋到了——屁事炫技,居然还在和林邵凡攀比,小学鸡得过分,简直欠打。
她坐在窗边做了一会儿题,程雁给她发了老师最后一堂课讲的重点,只不过那重点不一定会考。许星洲一边做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个倒霉蛋。
过了会儿,她的手机叮地一亮。
许星洲好奇地看了看,发现是秦渡发的微信:
——“小师妹,该吃药了。”
他说。
抗抑郁的药物用药必须规范,秦渡给用药的时间订了闹铃,许星洲没回他的消息,去自己的袋子里摸了药,按分量吃了。
一边吃药一边复习期末考试,许星洲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过了会儿,屏幕又是一亮,是秦渡发的照片。
她点开那张图。
那是一张白纸上秦渡丑丑的字儿,背景是他卧室里的桌子——他勤勤恳恳地把练习题的解题步骤写了一遍,连假设检验都没偷工减料,还用荧光笔把重点标注了。
许星洲:“……”
过了一会儿,秦渡又发来一张,这次他把今天他炫技的题从头到尾全部重新解了一遍,标注了重点题型。
许星洲还是没回。
她那时候有点儿闹小别扭的意思,秦渡对她嚣张太久了,有时候还有点色厉内荏的,许星洲虽然也不计较,但是有点怕自己太好哄了。
——太好哄了。
只要秦渡抱抱她,哪怕只是出现在她面前——就像她在黄兴公园那次一样,许星洲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那些让她生气的事情,她转眼就忘了。
许星洲把手机放了回去。
接着,秦渡又给她发了一堆自己标的重点,他都是对着自己的教材拍的,高深又神秘,有一些许星洲都没学过,过了会儿他又憋憋屈屈地发微信:
“这是师兄当时考试的时候觉得重要的地方。”
他过了会儿,又可怜巴巴地补充:“是师兄当时考的数理统计……你参考一下。”
许星洲晾着他,自己对着台灯做习题。
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秦渡又对许星洲说:“师兄睡了,你不要太晚。”
然后又过了十分钟,显然没睡着的秦渡又求饶似的补充:“师兄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保证!明早去给你买你们南食的生煎包。”
许星洲看了一会儿屏幕,更生气了。谁想吃那里的生煎包啊!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
……
许星洲觉得有点困了。
灯在许星洲的头顶荧荧亮着,暖黄地沿着纸张流淌下去,许星洲手腕上还扣着秦渡送她的小手环,却仍能隐约看到下面凹凸不平且狰狞的,毛虫般可怖的伤口。
许星洲一到晚上,自己一个人待着时,就有些害怕。
深夜是个很难独处的时间,许星洲屏幕不再亮了之后就觉得难受,甚至喘不上气来,她把灯关了,拽着被子爬上床。
许星洲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却没有好利索。
原本她在医院时,几乎是秦渡天天晚上抱着睡才能睡得着。今晚许星洲和他小吵了一架又换了个地方,再加上许星洲几乎从来没在客卧里睡着过——许星洲此时难受得额头沁出冷汗,鼻尖发酸,片刻后看了看表,十二点多。
秦渡多半已经睡着了。
她揉了揉鼻尖儿。
……去吧,许星洲告诉自己,尽量别吵醒他。
于是许星洲赤着脚下床。
外头雨雾呼呼地吹着窗户,壁灯映着墙上的挂画和麋鹿角般的衣服挂钩,许星洲擦了擦眼泪,拖着被子,朝秦渡睡的卧室走了过去。
他应该睡了吧。
许星洲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不受控地变灰。她想起自己逃离这所房子的那一天,又想起秦渡不在时,自己和安眠药度过的那些白昼,想起他和自己的父母。
那瞬间,连踩在脚下的地毯都变成了即将把她吸进去的沼泽。
许星洲眼眶通红,拼命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被自己的暗示打败。
——还有,那么多事情等待她去做。
许星洲还没活到八十岁,也没能拥有一颗星星,没能去月球蹦迪,没能吃到世界上所有的好吃的——她没能看到师兄的短信,他所承诺的回应也还没有兑现。
许星洲泪眼朦胧地站在了秦渡的卧室门前。
她看不太清东西,泪水模糊了双眼,接着瞎子一样伸手去推门。
——没推到。
许星洲微微一怔,风呼呼地朝里灌,卧室里黑咕隆咚,可是门开着。
像他当时承诺的那样。
许星洲那一瞬间意识到。
哪怕是在这种晚上——
——秦渡都是把门开着睡的。
他没有关门。
第72章
风吹过女孩的小腿; 深夜温柔而湿润——那瞬间世界颜色归位; 她看见暖黄的灯,墙上高级而灰败的颜色,秦渡在门前贴的小贴纸。
许星洲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想哭,可是却因此镇定了下来。
深渊止步,勇者临于恶龙的城堡之前,许星洲擦了擦眼泪,推门走了进去。
卧室里黑咕隆咚,秦渡睡在大床中间; 她看见秦渡结实的上身,接着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床,生怕把秦渡弄醒了。
刚刚把他怼过一顿; 现在又睡不着了要来爬他的床,许星洲觉得自己有点厚颜无耻……
但是; 许星洲又告诉自己; 只是睡他的床而已; 又不是要占他便宜。
她小心翼翼爬了上去,拉开一点秦渡的被子; 秦渡在一边发出熟睡的、匀长深重的呼吸声。
许星洲喟叹一声,躺进了被窝。
秦渡的被窝里面凉凉的,还有股他身上特有的味道,令人有种难言的安心。
许星洲放松地吁气; 乖乖在他身边躺好——秦渡连动都没动。
“秦渡……”许星洲嘀咕道:“我可不是在占你便宜哦。”
然后许星洲小心翼翼地去摸秦渡的手,想和他手拉着手睡觉。
秦渡的手温温热热的; 手心干燥,指节修长,中指上长着笔茧,许星洲捏着熟睡的师兄的指头微微掰开,刚准备让他摆中二动作,世界就猛地天旋地转。
“……呜啊!”
许星洲吓得一个颤抖,秦渡把她牢牢抱在了怀里,惬意地在她脖颈间一嗅。
“以为师兄睡了?”
秦渡沙哑地道。
他的姿态极具侵略性,将许星洲摁在床单上,眼睛狭长,闪着犹如捕猎者的光。
“——师兄等你呢。”
他说。
那一刹那许星洲觉得犹如深夜停泊姑苏的客船,又像是十万大山之中的春藤绕树。
江水滔滔而来,冷雨裹挟着风,穿过万里长空千仞冰雪,在冰冷的长夜之中,秦渡将面孔埋在了她的脖颈处,滚烫炽热地呼吸着。
“终于等到了,”他沙哑地道:
“……师兄没你也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