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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些灵犀。
赵璟冷漠道:“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鱼郦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复躺下。
赵璟也不想说话,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时不时去试试她的额头。
蹉跎到中午,万俟灿才得空来看鱼郦,她将布囊翻开,道:“今日是最后一天,快快施完针,你们便走吧。”
鱼郦觉得她有些奇怪,没说什么,把手伸了出来。
赵璟在一旁守着,第一回 看见鱼郦手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针,忍不住问了句“疼不疼?”
鱼郦未答,万俟灿笑说:“都扎两个月了,疼不疼的有什么要紧。”
赵璟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神医,看了她一眼,没再搭话。
扎完针,赵璟抱着鱼郦出来,药庐外拥簇着许多病人,老少妇孺,排起了长队。
鱼郦只是极平常地扫了一眼,目光骤然凝住。
人群有一个女子,粗布荆钗,面色青灰,乍一看与乡野村姑无异,可仔细看看,便知她气质高贵清华。她怀里有个十三岁的小郎君,生就一张圆脸,朗眉星目,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沉默,静静透过人群看向鱼郦。
是嫣栩公主和雍明。
鱼郦终于明白万俟灿为什么让他们这个时候走。
雍明往前走了几步,朝鱼郦招手,鱼郦明白那个手势,不是告辞,而是回见。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终有再见的一日。
鱼郦强忍住泪,怕被赵璟发现,甚至不敢多看他,赵璟将她抱上马车,车帷落下的瞬间,她看见雍明不停地向她招手。
回见,回见,回见。
当初他们在禁宫里分别时,因丧父之痛而泪流满面的雍明被玄翦卫抱着离开,他不说话,只对着鱼郦不停地做这个手势,虔诚如古老的仪式。
期待别后重逢。
马车驶离王屋山,鱼郦目中含泪,却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地笑了。
她一定一定会好好活着,活到别后重逢的那一日。
垣县离金陵并不远,星夜兼程,于深夜子时抵达金陵城外。
赵璟是秘密离京,只有极少数官员知道,萧琅率两府的几名要紧台谏在城门前候驾,骑马随御驾进入禁宫,赵璟下马换乘肩舆,众目之下,他们看见天子挽了个美貌女子一同乘舆,女子的身上还系着官家的螭龙披风。
萧琅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抬起头,果真见他那讨债女儿的脸,鱼郦笑靥恬静,依偎在赵璟身侧,娇声冲他道:“爹爹,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从此以后姐就是你们的噩梦
第44章
“奴倾慕娘子已久……”
萧琅在暗夜中僵立; 只觉头有些隐隐作痛。
从他本心而言,女儿能做皇后,外孙能当太子是最好的。若是女儿实在不中用; 把外孙握在手里也是好的。
毕竟是皇长子; 细细绸缪,用心运作,未必不能御极天下。
女儿有没有,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当他看见鱼郦; 想起她曾经兴起的风浪,只恨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
他眼皮不住地跳,有种预感,钻营半生挣下的尊荣迟早有一天要折在这个女儿的手上。
萧琅狠摇头,想把这不祥的念头摇出去,他没搭理鱼郦; 走到御舆前; 冲赵璟躬身道:“太上皇的棺椁停于别宫; 司监已将吉地修缮完毕,该怎么办; 只待官家御令。”
赵璟道了句“有劳舅舅”,便让起驾,把鱼郦送回崇政殿; 他去别宫。
崇政殿灯火如旧; 仍是那个寝殿,仍是合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敛衽为礼; 恭恭顺顺把她迎进去。
这一回赵璟大方了许多; 除合蕊这名掌事女官外,另给她配了五名小宫女,三名内侍。内侍中有一个鱼郦瞧着很眼熟,他察觉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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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飘来的目光,伶俐地出列,道:“奴福已,先后供职于翰林御画院和崇政殿前殿,曾随梁都知去春熹殿给娘子送过画像。”
鱼郦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福已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生得白皙俊秀,像春日里新抽条的柳枝儿,透着清新柔润。
打小鱼郦看人先看脸,觉得他顺眼,便让他和合蕊在身边伺候,余下的去做些外殿的琐事。
太上皇刚驾崩,宫里到处悬魂帛,宫女内侍们都穿着素衣,头上扎白练。合蕊将孝服端来要给鱼郦换上,鱼郦只瞥了一眼,道:“瞧着怪丑的,我才不穿。”
她生过一场病,兼之舟车劳顿,早就累了,简单梳洗后躺到床上,倒是一夜酣沉。
清晨被蝉鸣吵醒,崔春良隔着帐子道:“官家在别宫守了一夜,治头疾的药用光了,命奴回来取。娘子若是玉体无恙,能不能……去看看官家。”
鱼郦很不耐烦,坐在床上打了个呵欠,还未置可否,崔春良又道:“萧二郎君也会去。”
萧崇河在今年春闱中名列二甲十三名,在萧琅的运作下直接进入尚书台任左司郎中,乃天子执事。
鱼郦倒不是多么想见萧崇河,只是见崔春良一把年纪一夜未眠,沙哑着嗓子劝她,心下有些不忍,便应下,起身梳妆。
她不肯穿孝服,合蕊实在没有办法,给她找了件玉色罗裙。
照理前日就该大殓,但赵璟未归,萧太后不敢做主,只有在陈列大殓衣衾并设奠之后,先将太上皇的遗体放入棺椁中,暂不盖棺,等候官家回来。
鱼郦到别宫时,只见正殿里分外冷清,除停放的棺椁,赵璟跪在灵柩前焚烧黍稷梗,他身后是嵇其羽和谭裕,还有一个鱼郦不认识的文臣。
崔春良把赵璟的药塞给鱼郦,催促她快些进去。
鱼郦实在不想再跪太上皇,便蹲到赵璟身边,将药递给他。
赵璟的脸上并没有泪,眼睑下两团乌青,容色憔悴,显出深浓的疲惫。
他已经换上荆服,抬头掠了一眼鱼郦,将药接过,崔春良接着给她水,她还未递出去,赵璟已经把药囫囵吞下了。
鱼郦盯着手里的一瓯茶水,干脆自己喝了,把空瓯送还给崔春良。
崔春良附到她耳边低语。
鱼郦压下心中烦躁,轻声朝赵璟道:“我还没用朝食,你是不是也没用?”她风寒未愈,多说句话就忍不住掩袖咳嗽。
赵璟歪头看了她一阵儿,起身,顺道把她也拉了起来。
两人去内殿用朝食,待走远了,谭裕忍不住靠近嵇其羽,低声道:“国丧啊,连孝服都不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是要干什么?一会儿让台谏看见了,非得参她不可。”
嵇其羽眼观鼻鼻观心:“只有你看见了,官家没看见吗?官家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谭裕叹道:“祸国妖姬。”
嵇其羽咬牙碾他的脚,谭裕疼得呲牙咧嘴,暂且将剩下的话咽回去。
按照大魏的礼法,至亲逝后三日不食水浆,虽然太上皇驾崩已经超过三日,面对满桌的膳食,赵璟仍然坚持不动筷箸。
崔春良道:“文正言曾说‘凡居丧,虽以毁瘠为贵,然亦须量力而行之’。官家龙体要紧,何必拘于虚礼。”(1)
这话倒有些意思,鱼郦轻声问身边的合蕊文侍郎是哪方神圣,合蕊答:“方才在殿中,站在谭司使身边的官员就是,文贤琛。”
哦,那个鱼郦瞧着眼生的文官,据说从前是制敕院侍郎,后来皇城政变中立有功勋,擢升为中书省左正言,在她爹手底下。
崔春良劝了一通,赵璟仍旧不食,他看向鱼郦,道:“用完了朝食,就回寝殿里待着,无诏不许出来。”
鱼郦对他刚刚跪在灵前的模样深有感触,犹豫少顷,试探道:“我想见见寻安。”
赵璟沉默了片刻,薄唇噙上些微冷意:“我早就说过了,寻安和你没有关系。”
赵璟在离京去寻鱼郦前,已经为寻安取下大名,赵衡,衡字,乃权衡均衡之意,很符合当下朝堂局面。
皇长子在满一周岁时敕封为江陵郡王。
鱼郦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浓密的睫羽轻覆,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两人正相顾无言,内侍来禀,说福王和顺王求见。
福王赵瑁和顺王赵瑜是赵璟的两位庶弟,一个十五,一个十六,穿一身孝服躬身进来,不像天潢贵胄的龙子,在赵璟跟前倒像是受了惊的小家雀。
当年赵璟离家入京为质时这两个弟弟还小,自来没什么感情,赵璟登基后依例封了他们做亲王,他们屡屡自请回封地,都被赵璟驳回。
鱼郦坐在赵璟身边,生受了他们一礼,顺王赵瑜道:“皇兄日夜守灵,只怕于龙体有损。我们二人是闲人,本就没什么用,可代兄长守灵。只盼兄长多加保重,家国有依,吾等才能安心。”
赵璟的脸色难得有所缓和:“你们有心了。”
他在垣县徘徊月余,前朝积攒了许多政务亟待处理,赵璟纵然有些孝心,也不能继续耽搁在别宫了。
他和鱼郦一起出了殿门,正遇上萧崇河迎面而来。
赵璟道:“不必多礼,母后因父皇新丧伤心不已,数度痛哭晕厥,现下正在别宫偏殿休养,你去看看她,劝她保重。”
萧崇河躬身道:“臣领命。”
赵璟拉起鱼郦的手,她被带着趔趄了几步,回头看向萧崇河,他这位古板小弟弟果不其然对着她的云髻珠钗和罗裙皱起了眉。
鱼郦觉得好笑,自嗓间溢出些笑音,赵璟冷声道:“我父亲死了,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鱼郦立马噤声,揽着他的胳膊道:“抱歉啊,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哪天我爹爹死了让你笑回来。”
赵璟斜睨她,目中愠色颇浓,正要发作,内侍将肩舆抬了过来。赵璟气鼓鼓地指了指鱼郦,把她推上去,将要坐到她身侧,萧太后披头散发地奔了出来。
她双目血红,手颤颤指向鱼郦,怒意凛然:“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怎么配!”
鱼郦强忍着不笑,心道,她这姑姑又是唱得哪一出,太上皇活着未见与她多恩爱,他这一死,她倒像伤心得疯癫起来。
赵璟半揽着萧太后,吩咐左右:“把母后带回去。”
内侍们听令上前,欲将萧太后挟回殿中,被萧太后推搡开,她步步靠近鱼郦,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杀我玮儿,蛊惑我的有思,你合该死上十次八次了,你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赵璟把她拖回来,于她耳畔低声道:“母亲,你若是舍不得父皇,就随他一起去皇陵。草棚相守,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萧太后倏然怔住,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赵璟,赵璟已经耐心全无,将他推给萧崇河,讥讽:“好好劝劝你的姑姑,你们萧氏的清誉门楣可容不得践踏。”
从始至终,鱼郦安安稳稳走在肩舆上,看完了一场闹剧。她隔着宫人们看向萧太后,面上挂着挑衅的笑。
萧太后怒不可遏又要上前,被萧崇河飞快拢住臂膀推入殿中。
纷乱中,萧崇河回头看了一眼鱼郦,神色颇为复杂。
赵璟坐到鱼郦身侧,肩舆被高高抬起。
行至御苑时,赵璟握住了鱼郦的手,冲跟在身侧的嵇其羽问:“垣县那些刺客的来历查得怎么样了?”
嵇其羽回:“臣已让人去认过尸,基本可以确定是从前越王府军,至于受谁指使……”
赵璟道:“但说无妨。”
“大娘娘身边的荆意前些日子经常出宫,行踪成迷。”
赵璟握着鱼郦的手骤僵,鱼郦微微一笑:“算了,快别查了,真查出什么来,还能为了我把你的亲娘怎么样吗?”
赵璟凉凉道:“我大魏后宫规训第一条,便是女眷不得干政。有些事情,她就算是我的亲娘也不能干,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不是为了你。”
原来这件事情要紧的地方在于勾结越王余孽,而不是想要她萧鱼郦的命。但怕是方向错了,这等周密的部署,可不像她姑姑那个榆木脑袋能干出来的,她多半是被人推出去挡枪了。
鱼郦正想调侃几句,忽得意识到赵璟那句话是一语双关,她笑说:“好,我不干政。”
她面上挂着笑意,心里却在想,真险啊,当初差一点就妥协嫁给赵璟了,若真成了亲,他们就是另一对太上皇和萧太后。
将成怨偶,非死即疯。
赵璟亲自把鱼郦送回寝殿,终于忍不住,将她头上的金钗玉环一一拨下扔出去,他将披头散发的鱼郦拥进怀里,柔声说:“我昨夜跪在父皇灵前,一直在想,世人总说千秋万岁,哪里来的万岁?从今年起,朕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就睡在父皇的隔壁,那里头宽敞得很,朕还给你留了位置。你放心,你再怎么闹,有多么不甘心,你都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他说完就把鱼郦松开了,冲殿内宫人道:“好好伺候娘子,可不许惹她生气,朕今晚可是要让她侍寝的。”
赵璟终于扳回一城,笑着离开。
鱼郦散发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