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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宋知才真正地惊愕。
她之所以敢只身前来海市,就是因为已谈好一份工作。自己高二起就在这家新媒体公司做网络兼职,现在年满十八终于可以正式入职,成功后别说这个暑假,大学四年都或许能有个保底。正因如此,她才能走得那样干脆利落。
可现在对方却要出尔反尔,那她之后该怎么办?
宋知心中慌乱,表面却极镇定:“但你承诺过我,我帮你汉化那款游戏,我就能入正式职。”顿了顿,她补充,“我有全部的聊天记录,也有我工作全程的记录。”
言外之意,她有证据链,他们最好慎重决定。
对于一个高中毕业生而言,宋知的反应已算少有的冷静聪慧。
然而郑临却无谓轻笑:“那又如何?我们签合约了吗,有任何违约条款吗?妹妹,聊天记录也是能伪造的,现在得戏精中学生网络上可不少见。”
男人轻描淡写地反威胁她一顿,末了,拍拍她肩头又给颗枣:“看你挺聪明的,我付你汉化的酬劳,好聚好散,没必要闹得太难堪。”
宋知望着男人冷漠的背影,很不甘心:“郑临,别以为学生就好欺负,我会联系我家律师处理这件事。”
男人连头都懒得回,根本不在乎。
倒是他身边的烂醉胖子轻浮地回应:“妹妹,这么想来咱公司上班,不如来做我们的女公关啊。能喝倒我,工资由你定,美女考虑下,我在楼上等你!”
一股恶感涌来,宋知知道,这份工作已彻底告吹。
她不再做无用功,推着行李箱没入夜色,边走边在APP上搜寻实惠的连锁酒店。和十八线城市相比,这里的经济性酒店价格直接翻倍,稍便宜点的又安全性堪忧。
无所依归之际,偏偏又收到妈妈的信息:
【余墨:还在外面疯?有没有时间观念?】
【余墨:算了,你刚考完我不骂你。半小时内回家收拾行李,跟我去西北徒步。】
宋知都可以想象宋语默情绪不稳要发飙,却猛然想起女儿是刚高考完,只好立马甩点东西“补偿”的样子。
好像又回到了那节昏暗的火车车厢内,她像一株找不到归属的浮萍,被困于既喧闹又寂然的真空中,窒闷,想逃。
然而宋知踟蹰灯影之中,却不知怎么逃,逃向哪。天大地大,她竟找不到一个心之所安处。
恰是此时,周亦婵约见的信息闪现。
如同久行于黑暗的人撞见灯塔,宋知毫不犹豫,前去赴约。
*
朝遇夜会,再见面,两个女孩竟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仍是在一间咖啡厅的角落,宋知和周亦婵相对而坐,在瞧见对方的脸色后,她们不约而同地一愣。
“我今天过得糟透了,你呢?”宋知极自然地开口,好像她们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两个人,而是早就相熟的老友般。
周亦婵亦是如此,叹一口气摇头:“更糟,除了遇见你之外,今天是我人生最糟。”
两人一个对视,倏尔同时笑起来。
宋知忽然就忘了自己的委屈,转而去问周亦婵:“发生什么了,可以跟我讲吗?”
周亦婵张口,话到喉咙却莫名道不出,最后红了眼睛。
她又摇头:“太多事了,想说又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就是觉得现在的生活糟糕透顶,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宋知心中一动,不由去握住了周亦婵的手。
“我懂!”她感同身受地道,“我也是。在家里没有归属感,孤身逃到外面来,但好像还是像浮萍一样找不到半点实感。”
夜深了,两个女孩握住彼此的手,像一对真正的双胞胎一样互倾心事。
这是周亦婵梦里才敢想的画面。
少女忽然落泪,紧握宋知的手重重点头:“是的,没有归属感!我在家里被爸爸操控,到了学校又被所谓的好朋友挟制……怎么办啊宋知,我想要反抗,想要挣脱,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一切。”
宋知却也很迷茫:“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就像以前我被妈妈利用,我可以离开她不要她,但现在我被兼职的公司利用,他们不要我了,可我也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实在改变不了,或许——”她顿了顿,不确定地建议,“或许你可以像我一样,逃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要还是不行,就像现在这样,给我打视频,我们互相鼓劲。”
“逃避言论”一出,周亦婵意动,那些疯狂念想又开始叫嚣。
她伸手擦掉泪,深呼吸,颤声说:“可是,我是胆小鬼,连直接逃跑的勇气也没有。”
宋知望向她的眼,莫名感知到什么,突兀地问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周亦婵呼吸一紧,她从小被严格约束,从没想过这么离经叛道之事。
话还没讲出口,少女的脸就先红了个透,是极度的难以启齿。
“没关系的,你说说看。”宋知轻轻捏她手,给予她底气。
欲言又止好半晌,周亦婵终于鼓足勇气问:“宋知,你对现在的一切也不满对吧?”
宋知颔首:“是吧。”
周亦婵又问:“听你刚刚的话,你的兼职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他们临时不要我了。”宋知毫无保留。
周亦婵握住她的手又紧了紧,浸出点薄汗,她人也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动几下,好似非常紧张。
“怎么了?”宋知敏锐察觉她的异常。
周亦婵一咬牙,豁出去了:“我给你介绍份新兼职好吗?”
“嗯?”这分明是雪中送炭,宋知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却听少女语出惊人:“我雇你,来扮演我两个月。”
第04章
“我雇你,来扮演我两个月。”
面对周亦婵的惊人之语,宋知不可置信到以为是自己听错会错意,只惊愕地反问:“什么?”
周亦婵却愈笃定:“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顿了顿,她人好似也镇定下来,不再紧张,言辞平静地说:“这个暑假我雇你来当周亦婵,而我,就像你建议的那样,暂时逃去千里之外。”
这次轮到宋知张口无言。
她觉得自己在高考毕业当夜孤身远行就已经够出格的了,却不料,竟从“另一个自己”的口中听到更疯狂的提议。
宋知目怔口呆,心中全是震骇,这刻根本抽不出思绪去认真考虑此事。
她久久不语,周亦婵以为她是不愿,又补充:“如果你愿意,薪酬随便你开,我会给你一张卡,期间旅行购物或是别的享乐都随便刷。你只需要扮演一个百分百听话的好女儿好朋友,大学开学前我们就换回来!怎么样,宋知,你愿意吗?”
女孩话越说越急,看得出来她非常迫切。宋知甚至怀疑,为了说服自己,她愿意倾其所有。
不过,她的如此渴切反而平息了宋知心中惊愕,令其只剩好奇与疑惑。
“可是,为什么?”宋知问,“为什么你不直接逃跑,还要雇一个人代替你?”
少女的目光直视过来,周亦婵心虚垂头,忽而不敢看她。
沉默须臾,她还是老实交代:“因为我有软肋被人拿捏住了,一旦我消失,我羞于启齿的事就会被曝光。还有我爸爸,我也不敢想象离开后,他不停联系我要我解释的场面。”
周亦婵这时抬头看向她,眼里闪着水雾:“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潇洒地说走就走。”
闻言,宋知也陷入沉吟。
片刻后,她却极为理智地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我代替你也有露馅的风险。万一我没演好你,导致你的秘密被曝光,引得你的爸爸步步紧逼,那时你又该怎么办?”
宋知本性严谨,其实只是在客观为她分析交换的可行性与风险,然而她不知道,她这副求实溯理的样子像极了周亦婵父亲“审问”她的模样。
几乎是女孩话落音的同时,周亦婵便PTSD,含在眼里的泪水瞬间无声倾落。
她又习惯性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小孩般畏怯道:“对不起,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现在的生活太屈辱太压抑了,我挣不脱又逃不掉,就想找个人先替我受着点,好让我暂时喘息一下。”
话虽如此,但其实周亦婵内心深处清楚:只要宋知也像自己一样对江舒月有求必应,只要能满足江舒月的贪念,她就不会舍得曝光一切的。即便江舒月真不幸发现了换人,她应该也不会公开日记,只是会更变本加厉而已。
毕竟,把柄唯有未公开时,才能当做无尽索求的利器。
因此只消交换,周亦婵便可暂逃喘息。
这些残忍的真相她都明白,只是,当着宋知的面,周亦婵没法将这卑劣之理宣之于口。
面对少女的质疑与反问,她本能地躲闪,她亏心地低头道歉。
可莫名的,周亦婵这压抑困顿的模样,却激得宋知心中也阵阵难受。
她一时喉中微涩,沉默了许久,才最后建议:“不破不立,周亦婵。或许你可以像我们现在这样,和你爸爸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还有你的软肋,能不能直接公开戳破呢?”
若能轻易戳破,她何以落得如今这样狼狈?
宋知的“咄咄逼人”真像极了父亲周衍,周亦婵闻言直接应激起身:“那你能和你妈妈开诚布公地聊吗?不是所有父母都能沟通!”
她轻吼完直接从脸红到脖颈,而愤怒之后又只剩耻怯。
“算了,对不起。宋知,你是勇敢的,是我不该自己受苦还妄图拉你下水,是我太自私太恶劣了。”周亦婵仓惶转身,要走,“今晚的事你忘了吧,真的对不起!”
“周亦婵!”宋知开口留住她。
周亦婵回首,脸上全是怯懦被勘破的羞耻:“还有什么指教?”
然而全程思辨理智的少女却在这刻说:“我答应你了,我接受你的雇佣。”
周亦婵霎时愣然,连泪都忘记抹,怔怔立住反问:“可是,为什么?”
宋知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想真切的体会看看‘另一个我’到底遭受了些什么委屈吧。”
她这样坦然,周亦婵反而萌生退却:“宋知……可是,真的会很苦会很屈辱。”
“所以,趁我改变主意前,快点过来跟我提供有关周亦婵的情报。”宋知朝她一笑,“否则露馅了,我可不负责。”
周亦婵泫然泪下,突然返身回去抱住宋知,又哭又笑,仿佛多年委屈终于找到可诉之人的大悲大喜。
宋知好像也懂她的情绪,不再多言,由得周亦婵发泄。
*
热血上头的两个少女说做就做,当晚便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毕竟是“做坏事”,她们先订了间酒店安顿躲藏,然后周亦婵迫不及待拿来纸笔,为宋知介绍有关周家与她自己的一切。
也是这时,宋知得知周亦婵也是单亲家庭。
那股奇异的情绪复又汹涌,她不由打断对方,眼里暗含渴切:“周亦婵,我也是单亲家庭!”
周亦婵猛地抬头看她,急急说:“我父母离异,我跟爸爸一直在海市,爸爸说我妈回西北了,所以我最想去的地方是西北!”
“啊。”宋知似有些遗憾,“其实我妈说我爸早就死了……而且,我和妈妈从没去过西北。”
两个女孩儿望着彼此,不约而同地低低一笑。
宋知说:“我们还是停止幻想,继续交换情报吧。”
周亦婵便又口若悬河地讲述起来,讲她和爸爸的相处模式,画她家别墅的结构图,又说起她家的保姆阿姨……事无巨细。
生活情报交换完毕,宋知才提醒她更显而易见的破绽——她们的外貌细节。
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即便她们乍看之下如同照镜子,可毕竟也是不同的两个人。她们有着天差地别的家境与性格,而这自然也会影响她们的面貌。
两人便并肩赤足立于全身镜前,一处处仔细对比,仿佛在玩什么找不同的小游戏。
宋知素颜朝天,周亦婵却描了心机裸妆;几乎一样的头发长度,但周亦婵却是卷发;复刻般的一双凤眼,但周亦婵眼底有点淡棕色的泪痣;更小女生的周亦婵打了耳洞戴了耳环,她还做了冰透蓝的夏日美甲,更是比宋知要高两三厘米。
于是凌晨两点,疯狂的两位少女找了个不打烊的综合商圈,为宋知进行了一场大改造。
先接长头发再烫卷,买上跟更高的新鞋,又来到美甲店化妆做指甲进行臭美初体验。最麻烦的是耳洞,因为新打的耳洞太突兀破绽太明显,她们凑在一起半天才想出个对策——多打两个,周亦婵原本只有一个耳洞,今晚她陪宋知多补两个,以新伤盖破绽。
宋知从没有哪刻如今夜疯狂,当穿耳枪贯穿耳骨之时,她痛得和周亦婵一起大叫。
然而当她们对视之时,眼里却盈满了晶莹的痛快。
女孩彻夜畅言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