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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危喉咙发紧,拽住缰绳的双手缓慢收力,眼梢已经泛起几分红意。
他翻身下马,粗粝的大手被一只小小的手掌勾住,小姑娘仰起头,枯瘦的面颊唯有一双眼儿明亮,黑白分明,乖巧地看着他说:“桑启副将被我们保护得好好的,申屠将军和我们来。”
申屠危跟着她,一步一步向前面走去。
柳渺渺也想跟过去看看,却被云晚反手拽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里的人和申屠危感情深厚,贸然跟过来会打扰到他们相处。
柳渺渺顿时止步,目送着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
“走吧,我们去看看谢听云回来没。”
云晚拉着柳渺渺没走两步,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息在四周涤荡。
身形骤停,云晚抬眸看去。
炽热日光将树影剪成细碎斑驳的几片,他掩藏气息,平静地倚坐在树干上,长眉冷目,眼尾淡淡垂下,在云晚看过来的瞬间,那人的唇角立马勾起笑意,刹那就让冷清的面容变得温和许多。
谢听云从树上一跃而下,阴影将她完全包裹。
柳渺渺看了看云晚又看了看谢听云,识相地走出几里之外,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云晚眨眨眼,回过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听云:“不久前。”
云晚静默一瞬:“……难不成你一直跟着我们?”
谢听云不承认也不否认,既然如此,那就是了。
阳青镇的人都认识申屠危,云晚怕被眼尖儿的镇民发现,急忙拉着他走远些,顺手设了个结界。
她嗫喏着嘴唇,好半天才开口:“和我们走在一起的那个人,你……看清了吗?”
谢听云轻轻一应:“嗯。”
谢听云过于淡定的表现让她一阵抓心挠肺,终于问出那个困扰了她一路的问题——
“他为什么和你长得如此相似?”
第118章 118
云晚的声音不轻不重坠落在风声中; 谢听云缄默许久,半晌才开口:“自然相似。”他说,“那是我曾丢弃的一缕魂魄。”
三百年前; 谢听云以剑证道; 为此抽了一缕魂。
此魂不净,乃邪魂。谢听云身有此魂,悟不了剑意,只能堕混沌道; 因而被清虚道长拒于门外。
那时不过十七岁的谢听云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加上有约定在身,自是不甘,于是就在不周山下跪了三十日。时间久,加上还长身体,谢听云一边跪一边吃了方圆百里所有的灵果与灵石; 诚笃感动上天,清虚道长终于决定见他一面。
若想登仙路; 求剑道; 必须剔邪魂。可是此法凶险; 若魂抽不干净; 或承受不住抽魂之苦,轻则变傻子; 重则命丧黄泉。
谢听云最终还是说服清虚道长; 强行抽了这条邪魂。
没想到兜兜转转; 那条本被他遗弃的邪魂转生到人间; 成为将军,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清虚道长总说拥有邪魂者,注定堕入魔道。
可是透过申屠危的眉眼; 谢听云看到了少年傲气,与铮铮不屈的铁骨,这是幸;不幸的是他命数之中注定要经历众叛亲离,流离失所。
云晚隐约猜出两人有所牵连,却没想到是这种牵连,顿时呼吸凝滞,哑然失语。
他很快走出往昔回忆,温和地看过来,“无妨。他现在投胎转世,和我也没多大关系。”若说联系,也只有那张如出一辙的皮囊了。
云晚半晌回神,不禁朝申屠危所在的方向投去目光,小声问道:“那……你要和他见面吗?”
申屠危怎么说……也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要是不见一面,好像也有点可惜?
谢听云未作思考便出言拒绝:“暂且不了。”
此行的目的是墨华,谢听云不想给自己平添麻烦。
不过……
申屠危毕竟是由他的邪魂所化而成,肉/体灵胎,根骨非同寻常,如果墨华来到人间并不是为了躲避追捕,而是想夺取某个人的身舍呢?
或者……申屠危正是墨华所盯上的那个人。
既然如此,谢听云就不能把他留着。
他不动声色的藏好自己的心思,抬手化了个银边面具扣在脸上,又对云晚道:“走吧,瞧瞧去。”
云晚点点头,屁颠屁颠跟在了他身旁。
兔起乌沉。
山林里点燃一堆小小的篝火,怕守卫军再入阳青镇,剩余人都暂时安札在了此处。
两人绕开歇息的百姓们,屏弃气息来到山洞之外。
里面烧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腰缠绷带,因伤痛难忍而发出很轻的呜咽。申屠危跪坐在桑启身边,枯黄的油灯半隐住他的侧脸,表情看起来极为沉寂。
“主、主将。”
桑启自伤痛中苏醒,清醒过来的瞬间便哽咽着呼喊他的名字。
“我……我没有保护好魏先生,他们、他们以百姓要挟,魏先生不得不跟他们走。”
说到伤心处,桑启痛哭出声。
当今的翼皇是个不作为的,手里虎符有一半都落在了皇舅爷,也是当朝的皇城统帅谈九祥手上。申屠家没出事以前,几支军团互相牵制,哪怕谈九祥在和申屠家不对盘,也不敢公然挑衅。
如今申屠家大半人都被关押到法司院,谈九祥以“叛国”之罪强行收回大部分虎符,现在留在申屠危手上的只有一支仅有五千人的精锐兵,同时也是申屠家的私家军。
皇帝显然是忌惮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处心积虑,费尽手段地逼他出来。
申屠危死死扣着十指,凝聚在脑海中的念头逐渐地生根发芽。
“都怪属下无用,请、请将军责罚。”
桑启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撑地,对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申屠危没有被抓之前,就断定守卫军会对魏先生动手,所以才派他前来保护,没想到……没想到消息会那么快扩散出去。
桑启牙齿打颤,只是简单包扎过的伤痕再次撕裂。
申屠危伸手把他搀扶起来,隐忍克制着情绪:“我会想办法,你无需自责,先躺着好生歇息。”
桑启愧对于他,擦干净眼泪,重新躺倒回草垛上。
申屠危已经起身向外走来,两人飞身躲开,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力。
**
云晚和谢听云没有继续在林中逗留,重新回到阳青镇。
柳渺渺随便霸了一个屋院,设好结界防止外人闯入,之后便坐在地上摆弄着罗盘。
楚临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正静静待在角落,见云晚和谢听云进门,淡淡地给过一个视线,再次阖眸,一副爱答不理地德行。
云晚无视楚临,小跑着来到柳渺渺身边,“师姐,有残魂的消息吗?”
柳渺渺摇摇头,拧着眉:“气息在不暨城的位置处消失了。”
罗盘上的银针始终停留在原来的方位,从抵达人间界至今,一动也没有动过。
云晚沉思片刻,突然想起来之前申屠危说过的话。
老皇帝之前也是日理万机,体恤民情的好皇帝,病醒之后突然性情大变,剥削百姓用来改造问仙台,会不会……
她不禁猜测:“你说……墨华是不是躲在了某人的身躯里?”
柳渺渺矢口否认:“墨华是魔魂,□□凡躯根本难以承受。”就算是九五之尊,也难以驾驭那缕邪魂。
比起藏在人的身体里,柳渺渺更怀疑那座所谓的问仙台,若被有心人用作蕴魂的结阵,墨华躲在里面修养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深吸口气合上罗盘,“也不奇怪,那本来就是一缕残魂,灵力难凝,罗盘感应不出也属正常。我们明日就动身前往皇宫,看看是不是如师妹所说,他躲在了里面。”
与守护神兽的一战让几人元气大伤,加上穿越结界耗费了不少灵力,是该好好调养一夜。
柳渺渺和云晚睡在主厢房,谢听云还有楚临便在外守夜。
除了个别巡逻的镇民,其余人都继续躲在山林里不敢出来,这让夜晚的阳青镇变得出奇地寂静。
冷月皎洁,原本在院外闭目养神的谢听云忽然睁眼,他站起身,孤身一人来到山林。
谢听云走后没多久,楚临立马便跟了过去。
树影婆娑。谢听云的身影在林中穿梭,如鬼魅般没有发出半点响动,气息与夜风融合为一体。
他眼睑低敛,平静凝视着依靠在树干上,那张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面颊。
魂魄与魂魄间有所牵引。
当他们面对面时,谢听云不用刻意入侵识海也看到了他短暂的过去。
少年英杰,侠肝义胆。
这是人们给他的定义。
只是可惜——
谢听云抿了抿唇,抬起手,一股灵力在掌心凝聚。
申屠危沙把刀环抱在胸前,侧依浅眠,对即将遭遇的危险没有感知到丝毫。
防微杜渐,不管他的猜疑是否正确,哪怕只有微末的可能性,谢听云也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人间。
“抱歉。”
他眉目冷清,说完那两个字后,毫不犹豫就将那道术法朝着申屠危的胸口打去,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淡蓝的护阵迅速套在申屠危身上,两道不同气息的术法相抵,发出的响动顿时惊醒申屠危。
他刷的下睁开眼,游荡在眼前的陌生人影让他警觉,条件反射地抽出刀刃朝着谢听云的肩膀刺过去。
谢听云侧身避开,面具下的双眸冷冷注视着不远处的楚临。
两人衣着不凡,身手敏捷,申屠危隐隐在他们身上感受到几分熟悉之气。
他收回刀,来回打量他们几眼,不假思索道:“你们也是云晚姑娘的同门?”
刚才还要自己杀自己的谢听云立马收起目光,面不改色地撒谎:“没错,我是她师兄。”
申屠危又看向不远处的楚临。
楚临面无表情:“我也是她师兄。”
“……”申屠危沉默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你们师门真是人丁兴旺。”
申屠危一直认为,隐居深山的高人最多收两名弟子。像魏怀林,膝下弟子只有他和兄长。不过别人如何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谢听云气势不凡,申屠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月光下,他脸上的银边面具折射出冷意,面容严实紧密地藏在
申屠危没有过多打量,善意提醒:“天色不早,两位还是快点回去歇息罢。”
谢听云勾了勾指尖,正想要不留痕迹地杀了他,就见一道小小的影子从树丛后面钻了出来。
——正是白天那个小姑娘。
她揉揉眼睛,仰起头糯声糯气叫了声:“申屠将军~”
申屠危转过身,原本收紧的表情变得温柔,高大的身体半蹲在小姑娘面前,原本显得冷清的声线也跟着温和许多:“月儿怎么不睡觉?”
小姑娘不说话,一脑袋扎在了他怀里。
申屠危知道她是害怕,一把将她抱起来,抱歉地冲两人颔首,转身送她回父母那边。
他离开的瞬间,气氛再次紧绷。
“为何杀他?”
楚临能看出申屠危的魂魄之中有谢听云的气息,但是他千仞无枝,深受百姓信赖,于情于理都不该一杀了之。
谢听云懒得解释,径直从他身侧绕过,修长清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夜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谢听云:我杀我自己,你管我?
**
150红包。
爱你们
第119章 119'修改'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改完啦!!
150红包,明天见!
东方欲晓; 一声尖锐的叫嚷划破俱寂。
“大事不好了——!!”
云晚几人正要动身出发,听到声响,当即出门去看。
自镇外跑回来的少年郎风尘仆仆; 心急火燎,并未注意脚下; 一个踉跄就被凹凸不平路面绊倒在地。
负责望风的镇民急忙跑过来搀扶起他,不假思索叫出他的名字:“看你这满头大汗的; 外头出什么事了?”
他一把揪住老汉袖口,“不、不好了。”他的嘴唇因长久干渴而开裂,艰难地吞咽口唾沫,断断续续说道,“申屠将军……回来了吗?”
“将军昨晚就回来了; 怎么……”
没等老汉把话说完,小安便急声打断:“万万不能让将军前去主城。”他咬牙痛喊; “魏先生……还有申屠大人的尸首被城门示众了!!!”
此话重重砸落在地; 老汉身子不稳; 险些摔倒在地。
“所、所言当真?”
“当真!我亲眼看到……看到申屠大人被吊起来的。”小安抹了把眼泪,压抑住哭腔,“谈九祥那个奸贼,给申屠大人强按了一个叛国谋逆之罪,除了申屠大人绞刑; 魏先生以从犯之名一同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