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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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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和从前相比,无疑变了许多,可总有那么一时半刻,给她的感觉是熟悉且久违的。
  比如再次进潮澜河的那个风雪夜里,又比如现在。
  楚明姣胡乱地揉了揉脸,好像要将心里那股无名烦躁和火气通通揉散,半晌,她动了动嘴角,扯出个状似满意的笑来,慢慢回答了他之前的问询:“贴。我要梅花样的。”
  江承函挑了朵最别致的粘在她眉心,原本皙白柔嫩的肌肤上盛了点别样的红,像完美的画作上点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了某种足以摄人心魄的鲜妍精怪,眨眼间活色生香起来。
  他指腹从花钿上拂过去,带着独有的冰霜气,想了想,将剩下没盘在发髻里的发丝拧分成十几股,慢慢交织成灵秀的辫子,从耳际垂到腰间,再用发绳逐一收尾。
  最后,他看着镜中的人,道:“很衬你。”
  楚明姣心思兜兜转转不知道飞到了哪,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三两息后,她用袖子扫开桌面上堆起的黄金明珠,脸慢慢埋了下去,含糊不清地松口:“你都这么着了……我勉为其难,再住一段时间吧。”
  ===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江承函从终于被哄得消脾气的大小姐房间里走出来,转身拂开一个空间裂隙,到了神主殿正殿。
  大祭司和二祭司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见江承函现身,两人收敛神情,同时拱手作揖:“问殿下安。”
  殿内布置得极尽考究,垂花珠帘半挂半掩,十六扇山水屏风横向排开,沥粉贴金的和玺彩画挂在悬梁横幅上,旷远开阔的屋顶,是被分割为无数四四方方的小块藻井。这样的陈设太庄重端方,甫一进门,便给人种难以喘息的滞涩压迫感。
  江承函在两人跟前数十米的距离停下脚步:“起来。”
  大祭司与二祭司站直身子,后者自觉今日这个做法挺失分寸与颜面,没敢抬头直视神主,大祭司只得抬起双浑浊的眼,以一种不卑不亢,却足够恭敬的神态往江承函身上扫几眼观察下形势。
  有点拿不准二祭司会因此事受到怎样的责罚。
  “大祭司,若无要事回禀,你暂退下。”比起少年神嗣,今时今日已然完全成长起来的神灵无疑更叫人捉摸不透,很多时候,即便是对待臣下,江承函也如春风细雨般,配得上这世间一切温柔的词汇。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动怒的时候。
  “殿下。”大祭司低低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别的:“……但请殿下看他一片赤诚,衷心侍主的份上,从轻发落。”
  说罢,他丢给二祭司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拄着龙头拐杖,佝偻着背踏出了殿门。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
  “殿下,臣知错。”
  二祭司腰身又从善如流地弓了下去,实际上,在来大殿之前,他已经被大祭司捉着耳提面命地训斥责怪过。
  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对楚家女从没任何好感,甚至有种很明确的直觉。她就是处处找岔子,包藏祸心。
  二祭司骨子里是个再板正规矩不过的人,楚明姣一来,就像一捧热油毫无征兆地浇到了风平浪静的锅里,霎时噼里啪啦炸起来,闹得水花四溅,潮澜顿生。
  这种热烈的性子,他实在没法苟同,自然也并不待见。
  这人呐,一但心里对某个人存了成见,就是从上到下,吹毛求疵,哪哪都不满意。他迫切地想把这个不稳定因素驱逐出潮澜河与江承函的身边。
  楚家女平素嘻嘻哈哈的带着身边人一通乱搞,没个正行惯了,根本没半点神后应该有的样子。而他在神主殿位高权重多年,掌生杀大权,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挑衅,再加上楚明姣那张嘴,于是今日失控了。
  江承函长身玉立站在香案前,一身雪色,眉眼微凝时,通身上下的温柔隽永都内敛着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骨的淡漠,昭示着山雨欲来的氛围。
  “错在何处。”
  二祭司咬了咬牙,艰涩开口:“臣罔顾身份,以下犯上——”
  说到后面,他眸光闪烁,像是经过了什么激烈的拉扯挣扎,本就长的脸拉得更长,实在怕江承函越沉越深,压低声音将话题拐了个大弯:“殿下,有些话臣心知不该说,可为潮澜河日后着想,不得不说。”
  “楚家女十三年前为了楚南浔的事和殿下闹成什么样子,人尽皆知。后来殿下与她两地分居,相安无事,在这期间,她从未过问过潮澜河与您的事,甚至于前段时日与罪子亲密无间,坏殿下声誉。这次突然回来,必然别有所图。”
  二祭司越说越顺,脑子里有东西仿佛连成了一条线:“汀白嚷嚷着说是因为忘前尘。忘前尘,忘却前尘,可从前的事,她哪点不记得?若真像他们所说,这药有抑制情绪的效用,那这天下心魔,便都因此药迎刃而解了。”
  “臣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药。”
  “如此一来,她大费周章回来,不是为楚南浔,便是为了深潭。”
  “二祭司。”安静听完这些,江承函声线微凝起泛凉的霜雪:“你确实够以下犯上的。”
  “楚明姣并不只是楚家女,亦是潮澜河的神后。你同她动手,与同我动手无异。”
  前面那些话,他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二祭司咽了下口水,他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一颗赤胆忠心毋庸置疑。若是换成凡间的帝王,他属于那种能在金銮殿叩首死谏的臣子,可面对神灵,他纵然再不怕死,心底的敬畏也仍让他不敢多言。
  “臣认罪。”二祭司顿了顿,又斟酌着道:“臣只是……怕来日神后会伤害殿下。”
  “你逾矩了。”
  江承函袖袍微动,声音中并未泛起波澜,很快下了决定:“去自领五十神鞭,罚俸十年。再有下次,恕不轻饶。”
  “退下吧。”
  二祭司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他出去没多久,汀墨便撩开珠帘进来了。
  他将手中捧着的药匣呈到江承函跟前,道:“殿下,这就是忘前尘。这药对外说是楚家药师一派的药首才研制出来的,但这药首是小殿下的人。”
  这话的意思简直是太明白不过了。
  楚明姣身份摆在那,才研发出来,无人试过的东西,谁敢让她先用?
  要么这东西根本就是假的。
  汀墨不敢想细想这个可能。
  江承函手指挑开药匣上的小锁,将里面那颗赤色药丸捻出来,食指稍用力一碾,细碎的药末簌簌掉在桌面上,像泥土碎屑一样的质感与色泽。
  “复魂草,折红颈……山盆子。”他将这枚药丸用到的材料逐一说出来,沉寂半晌,将手里药丸放回盒子里,道:“我知道了。”
  “端下去吧。”
  汀墨应了声是,出去前有些迟疑地开口:“殿下,神后那边,我们可要加强提防?”
  江承函在身侧座椅上坐下,殿内灯火沉沉,他脸颊沁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睫毛长长的扫下来,安静得像一捧初冬的雪,有种难以言喻的清冷之意。
  他和楚明姣,少年夫妻,也曾情深意笃,两不相疑。这世间所有赞颂爱情的字句都可以用来形容他们。
  身为神灵,他知道如何为苍生谋福祉,知道如何恩威并济,震慑群臣。乃至修炼一途,蛊毒咒乱,医药农田,他集百家之长,样样都懂。
  唯独面对感情,面对楚明姣。
  他太迟钝,陡生变故时,不知道怎么更好地去爱她,挽回她。
  没有谁能教他。
  “不必了。”因为楚明姣回潮澜河的那点悄然愉悦渐渐沉下去,江承函手指垂落在膝盖一侧,缓声道:“一切照旧即可。”
  汀墨无声颔首退下。
  ===
  九月十七,月落星沉,晨光微熹。
  宋谓准时到了潮澜河神殿外,被一早得了楚明姣命令的汀白领进来,汀白做贼似的左顾右盼,带着宋谓左右抄小道,一边走一边告诫:“潮澜河可不像楚家,能让你随心所欲进出,几位祭司和殿下关系都不大和谐,恨不得每天能揪我们十回错。你再不收敛收敛,小心哪天脑袋落地。”
  怎么楚明姣养的小臣下都这么会恐吓人。
  宋谓想笑,忍住了,煞有其事地跟着颔首,应了个是。
  “严老头没来?”汀白狐疑地看了看宋谓身边那个看起来呆愣愣,浑身一股书卷气,但偏偏背着个药篓子的少年,眼皮跳了下,问:“这是谁?”
  那少年紧忙自报家门:“回小仙长,我是严药师门下首徒,叫清风。哦,这次是师父吩咐我来的,说让我听从殿下吩咐,继续改良忘前尘的药方。”
  “严老头又在搞什么,神神叨叨的。”汀白皱眉,小声嘀咕:“殿下可是指名道姓叫他来的。”
  “师父最近得了一张十分高深的药方,全身心投入了进去,忘乎所以。”清风有些愧疚地挠了挠头,接着道:“接到殿下传信后,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我来。他自会和殿下告罪,说明情况。”
  药师痴迷于药方中的沉醉情态,和剑修有得一拼。
  汀白听了这番解释,没再说什么,示意两人跟过来:“那行,去见殿下吧。”
  此时楚明姣才从万剑阵中出来,见到宋谓并不觉得稀奇,眼神很快掠过去,转而落在清风身上,由上而下审视了遍,问:“严叙的首徒,可出师了么?会治什么病?筋骨逆转,血气凝滞,道心不稳这些,可有本事压制?”
  “回殿下,小臣还未出师。只要不是致命的伤病,小臣都会治点。筋骨逆转,血气凝滞,道心不稳这些都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不过一般是能克制的。”清风有些放不开手脚,眼神盯着脚下,答话应当是在路上默念了许多遍,还算可圈可点。
  时间到了,来不及临时换人。
  就眼前这个,凑合着用吧。
  楚明姣颔首,扫了扫汀白,宋谓,春分与清风,道:“人都齐了是吧?那走吧。”
  宋谓直觉不大对,他有点想问楚明姣什么叫人都齐了,这又是要去哪。但现在人太多,越说越错,特别是潮澜河的地盘,神念无时不在。
  他想了想,还是劝自己稍安勿躁。
  汀白帮他把话问了出来:“殿下,我们去哪啊?”
  “去藏书阁啊。”楚明姣勾唇笑了下:“不是刚好有很多小世界也在那吗,今天一起去看看。”


第14章
  山海谣14
  楚明姣这么一说,这些日子一直屁颠屁颠跟着她做忠实小跟班的汀白脑子里有了印象。
  为了让前来借阅典籍的神使们心无旁骛地钻研学习,藏书阁选了个清净之地,与最为热闹,日日人来人往的神主殿隔了足足三四座山头。林间深幽,除了偶有飞鸟野兽惊得树枝簇动,确实是个难得的静修场所。
  近几年,潮澜河里“小世界试炼”风靡一时,几位祭司联手,布置了不下十六七个秘境,供神使们进出提升自我,其中有几个,就开在藏书阁附近的竹林里。
  “殿下,那几个秘境,我们不是都进去看过了吗?”汀白回忆起来,看了看周围,做贼一样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能搜的东西我们都搜走了,还去啊?”
  这都跟强盗二进村差不多了。
  楚明姣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毫不在意地道:“不是还有一个没开吗?”
  是还有一个没开。
  那个小世界离藏书阁最近,听神主殿的神使说,其他秘境或多或少都开过,唯有这个,好似里面还在铺陈建设,因此一直没有对外开放。
  这没开的秘境,连门都没有,怎么进?
  汀白还想再问,却见楚明姣已经没了耐心,挥手荡出一道灵力空间,身影转瞬消失在了眼前。其余几个见状不敢稍慢,都紧紧跟上。
  空间裂隙径直停到了藏书阁一侧屋檐下。
  好巧不巧,今日守藏书阁的是才受完罚没多久的二祭司。
  经过昨夜那么一出,二祭司虽然还对楚明姣种种破坏行为耿耿于怀,但也在五十神鞭的疼痛中清醒了大半。她言行举止再如何荒谬,那也是三界皆知的神后,臣对君动手,无论有什么说法由头,都是犯上的重罪。
  这五十鞭,还算是神主性情宽和,留有余地了。
  但即便想通了这一层,这么快就看到那张灿若芙蕖的笑脸,二祭司仍有种心头悚然一惊的感觉。
  “神后殿下。”二祭司不苟言笑地作了个揖,后面的两位长老互相看看,跟着行礼,腰弯得更下一些:“见过殿下。”
  “今日怎么这么老实。”楚明姣歪头看了看这一幕,璀然露出个笑,用最为天真烂漫的语调揭人伤疤:“二祭司受了罚,突然转性了?”
  二祭司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后面,汀白一颗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他双手紧张地绞着衣摆,甚至已经想好随时展开玉简联系汀墨前来当救兵了。
  好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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