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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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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希望听见他一声令下,转而大开界壁,与五世家的人手一起,将山海界臣民转移出去。
  可并没有等到。
  神主起身,声线淡到极点,好像真和外界传言的那样,根本不将外面那些拼了命,不求财,不求权,只求生机一线的人当做自己的臣民:“东南西北方向,一起开绞杀阵阻拦,将祭司殿与神主殿的人都调回来,围住那两条界壁,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斩。”
  这一道命令下来,在场诸位心彻底凉透了。
  他的态度至此,完全明了,无需再猜。
  神主殿一片鸦雀无声,半晌,才在独属于神灵的无端威压下,响起不太齐整的应诺声。
  江承函迈出正殿,身影一闪,横渡两边宫宇殿群,回到神灵禁区。
  楚明姣在长青树下等他,树下有她从前支起的藤条秋千架,还有一方小桌,两张石凳。她却没坐着,也没看远方,只是低着头看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纯白衣角出现在眼角余光里。
  她抬眼,看到江承函的脸,一看,微怔住。
  两三天的时间,他瘦了许多,暴雪劲风迎面而来,将衣裳吹得鼓起,身影长而挺拔,好似能透出皮肉下的骨骼。
  像个纯色高洁的魂灵。
  “怎么回来了?”
  江承函走近,看了看她。
  他仍保留着这种习惯,几乎是从前养出来的条件反射,一旦她在眼前消失了段时间,回来时,不论自己在做什么,都要放下手头的事,先将人逮住,仔细检查一遍。
  实在是楚明姣太不听话了。
  但当事人显然不这么觉得,她一副浑然不知自己干出过多少叫人悬心事的样子,没心没肺,还总取笑他,觉得这也太夸张了。她又不是什么稀世宝物,动一动就碎。
  楚明姣眨了眨眼,抿着唇不说话,她安安静静站着,不说那些绝情的,叫人恼恨的话时,其实甜极了。
  她头戴着斗笠,披着件火红的大氅,睫毛乌黑稠密,垂在眼皮下,没有脂粉,朱砂和铜黛,一张脸素面朝天,干净透彻,颜色的对撞却依旧来得触目惊心。
  “找你。”
  一会不到的时间,大氅肩头已经又覆了一层雪,这东西笨重,碍事,楚明姣扯着两根绑成蝴蝶结花样的系带往外扯。
  这情形太熟悉,江承函上前两步,几乎下意识地去为她摘头顶上的斗笠,直到手触到冰凉的竹篾条,他才恍然顿悟到两人而今争锋相对的关系,动作有片刻凝着。
  楚明姣扯带子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歪头,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到他脸上。
  没有推开。
  江承函于是垂下睫,继续先前的动作。他这个人由内而外透着种仙气,显得很是温柔,单是这样看,根本想象不到他竟也会有情不自禁动怒的时候。
  脾气好到,好像已经完全释怀前几日楚明姣说的那些话。
  楚明姣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问他楚南浔的复活,问那如今想来荒唐至极的招魂术,也想揪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他是哑巴吗,说句实话究竟会怎么样!
  但其实——最想问的,是他那上百次刑罚,究竟有多疼。
  他又是如何受过来的。
  可话到嘴边,却通通咽回去,她最后动了动唇,问他:“还生气吗?”
  她今日就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歪头盯着人看的时候,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姑娘。
  他们贴得很近,她却对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熟视无睹,不见抗拒。
  和前几日相比,乖了不知道多少。
  有那么一瞬间,江承函恍惚,若不是了解她,他甚至会觉得,她今日来,是要实施五世家布置的美人计。
  他顾着她的发丝,在如云发髻间寻找暗扣,迟迟没有接话。
  楚明姣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哪知下一刻,冰冷的指节来到她下巴上斗笠的系带上,就着这样的力道,抬起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他几乎要望进她的眼底:“你觉得呢,姣姣。”
  她明明都知道。
  她拿那样的话来刺他,他不是没心的怪物,焉能不气。
  焉能不在意。
  楚明姣眨了下眼,觉得江承函可真是屡教不改,蠢到家了。
  她那么一问,他还真敢回答,连点高傲的腔调都学不会。按照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她就该将趁现在,狠狠奚落他,讽刺他,将伤口血淋淋撕开撒盐,把他身为神灵的尊严和奉上的一颗心踩得稀碎。
  然后告诉他,就这点微薄的私情,谁稀罕。
  楚明姣却直愣愣地盯着鞋面,也不看他,半晌,开口说起其他事,长长的一串话,像无意识的嘟囔:“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好多人说,这是因为你的心情不好……但楚家还可以,后山又挖出两条灵脉,灵气都化成了雨,时不时下一场,所以花开得比往年艳,品种也比往年多,春分给我采了两罐,用雪泡着封在翁子里。”
  后年开春,就能挖出来尝尝滋味。
  可惜,她已经等不到后年。
  但山海界那么多人,一定要等到。
  “哪种花?神主殿还有不少花露,是你往年做了埋在地底的,不曾开封,你若是想喝,我叫人给你送到楚家。”
  “泠枝花。”她终于将大氅系带扯落,肩头一耸,氅衣连同兜帽一起往雪地里落,露出束缚腰身的甲衣。那是战斗时才穿的东西,她却好像他察觉不到一样,闭目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从前不爱它,今秋才发现它有种特别的香气。”
  “你知道吗。”她笑了下:“宋玢用卜骨算的姻缘线一点也不准,楚南浔和余五姑娘压根没关系,他喜欢宋玢的姐姐,情根深种。我觉得他以后,日子估计够呛。”
  这一出事不在江承函的意料中,显然比这身银色玄甲更叫他诧异,他当下掀了掀眼皮,问:“他亲口承认了?”
  她点点头。
  这时,江承函解开所有暗扣,将斗笠从她发丝间取下,放在一侧石桌上。
  肌肤相贴,气息交缠。
  也就是这个时候,楚明姣陡然抬眸看他,眼里所有情绪都敛回去,溜圆的杏眼里浮出一柄小小的剑,青锋三尺,本命剑的剑意浩荡汹涌,甫一放出,连飞雪都凝在半空中。
  自成结界。
  她握住这柄锐意无匹的剑,美目圆睁,一字一句说:“既然那样生气,今日就将这气化为战意,与我打一场吧。”
  “我相信你也清楚,我们今日要做什么。”
  江承函收回手,长身而立,喉咙滚动着,只吐出一个字:“好。”
  方才短暂的温情被扯去,气氛转瞬肃杀起来,楚明姣摒弃一切杂念,袖子里的小半张法诀纸无声无息燃起来,本命剑重新被她掌控,那种心意完全相融的感觉——即便只是靠法诀强行相融,也依旧叫这柄威名赫赫的剑跃跃欲试地颤动起来。
  来之前,楚明姣将一切都算好了,原本说好与江承函斡旋三个时辰,但山海界人太多了,她想再多争一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都留给大战。
  法诀纸彻底烧完之前,只要不出别的什么岔子,不会有事的。
  江承函也看不出端倪。
  本命剑一直是各种传闻中的重兵,出鞘时那种斩裂虚空的剑气,能直接隔空伤人肌肤,宋玢和苏韫玉等人早前在本命剑下东躲西窜,绝不是说说而已。
  楚明姣握着本命剑,摒弃了战斗前的试探。
  她清楚他的实力。
  软绵绵的攻势确实能拖延更多时间,但她怕被江承函借此机会困住。只要他出了神灵禁区,对外面五世家的人出手,那今日这场行动,绝没有可能成功。
  本命剑先斩出一剑,剑刃霜白,在视线中陡然叠加,数千重剑意全部灌注在这一剑之中,洪水般肆意涌起,径直扑向江承函。
  在剑意奔袭到眼前时,江承函抬眼,压出两道凉薄的线,五指在半空中张开,磅礴浩荡,如汪洋般的神力将此地淹没。它们化作一面巨大的屏障,将剑气阻隔在外。
  难以再进分毫。
  楚明姣进入状态很快,本命剑剑剑不留情,对面的人却只是阻挡,并不进攻,剑气与神力化作一个雾蒙蒙,危机四伏的世界,剑意纵横切割,局势瞬息万变。
  本命剑渐入佳境。
  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角度刁钻。
  哪怕有源源不断的神力,江承函的防守之势仍旧在意料中处于下风,他腰间垂着的玉简不知亮了多少次,其实都不用点进去听个具体,都能猜到此刻禁区外是怎样各路对峙,兵荒马乱的情形。
  某个瞬间,他伸手,才要将玉简扯下,就见本命剑在半空中横斩一剑,直接将玉简斩得炸开,碎为齑粉,顺势在他虎口处贯穿出一个逆行的十字。
  鲜血喷涌而出。
  她的剑意,好像更上一层楼了。
  楚明姣隔空冷然望着这一幕,下巴抬着,道:“已经这个时候了,少管外面的事,多管管自己。”
  “再只守不攻,就等着被困在这里吧。”
  说话间,本命剑顺势而起,却不似之前那样大开大阖,而是顺着她的方向绕圈,绕到一半时,无数剑身残影分裂出来,寒光湛湛,吞吐着锋芒,这些剑影化为阵,朝江承函围过去。
  她动起真格来,距离化神期,其实也就一步之遥。
  差并不差在对剑道极致的领悟上,而差在天生,差在神灵之躯上。
  江承函没被她的话激起情绪,但却知道,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不能被困在这里。
  界壁控制在监察之力手中,此时此刻,山海界的人通过界壁通往凡界,不是求生,而是送死。
  有远古时的前车之鉴,监察之力本就没有感情,它绝不会心慈手软,山海界在它的认知中,就与当年那些本应顺应自然死去,却仰仗神灵的力量而苟且偷生,最终导致三界遭劫的凡人一样。
  绝不容许当年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这就是它存在于世的全部意义。
  剑阵成形前,两人开始近身搏斗,楚明姣拥有这世间最锋利的灵剑,在战斗中一惯横冲直撞,不按常理出牌,剑气足以推平一切。江承函却恰恰相反,他十分擅长控场,拥有妙到毫厘的技巧,不知不觉间,一切顺着他的节奏走。
  凭借着生生不息的神力,起先,两人还斗得个旗鼓相当,到了后半截,楚明姣剑意节节攀升。
  她很久没这样酣畅淋漓与人打过一场了。
  江承函已经架起了琴。
  他而今是琴修。
  楚明姣很看不得这一幕,每次看心里都会无端涌起一种酸涩,她忍着这股劲将成形的剑阵丢过去,于此同时,江承函手指下第一串音符如流水般缠绕过来。
  不疾,不徐。
  温和得近乎没有力道。
  和从前流霜箭矢的攻势根本没法比。
  楚明姣听他说起过,他现在曲谱弹出来,也拥有着攻伐之力。
  江承函不是个自负的人,能叫他这样说,这攻伐之力想是不弱。
  但许是太多的琴修例子在前,叫她没有抱以重视,又或许她本身骨子里就充斥着冒险的因子,她想让他被剑阵困住,再为外面多拖延一点时间,当下的第一反应竟是准备用身体硬接。
  这样,她就能在江承函躲避剑阵时,再次近身,将他逼进去。
  电光火石间,江承函蓦的将琴一推,飞跃到楚明姣眼前,那个时候,琴音的力量已经在她肩头炸出一蓬血花,下一刻就要生生切进骨头里,被他抬手拍散。
  他的手掌被这段反噬灼烤得血肉模糊,指节直接折断。
  楚明姣终于如愿以偿,拥有近身重创他的机会。
  却是以这种方式。
  “你不想要这条胳膊了是不是?”江承函问她。
  她情愿不要这条胳膊了。
  楚明姣要把唇肉要出血来,其实这个时候,他们挨得前所未有的近,本命剑半举着,直接能隔着一件衣裳,对准他胸膛之下,心脏的位置。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意涌上心头,那出自本命剑本能,这种本能叫剑身都跟着颤动起来。
  江承函现在没有防备,连层神力护罩都没有。
  斩下去。
  一剑,只要一剑。
  ……
  凡界四十八仙门,山海界五大世家里,这么多年,杀道侣证道的事,不止一件两件。
  楚明姣甚至能听到本命剑一声声的诱惑与引导。
  ——你真的不知道剑心为何为碎吗。
  ——你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你难道不想改变现状,不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很无能吗。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既然兵戈相见,就是敌人,面对敌人心慈手软,是大忌。
  他自己犯了忌讳,不能怨别人。
  楚明姣最终闭着眼,恶狠狠地将江承函推远,自己也连退了十几步,她半身支着剑,气息紊乱。
  而就在这时,本命剑剑气像是个戳破的泡泡,开始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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