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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常山接过,前方催的急,他再无言语,上马,绝尘而去。
她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凝神。
第32章 第九章
井秧站了许久; 腿有些发酸。
施常山见她这般,朝女警卫摆了摆手。没过会儿,门外走入一人,搬了张软凳给井秧。
“坐吧,故事应该还要讲许久罢。”施常山清凌道。
井秧不客气慢慢坐下; 她平日里站的少,今天算是已经破例了。
“谢谢。”她真诚实意。
***
元封六年; 九月。
青黛在宫中整日整日担忧他是否受伤,是否能平安归来。
每每侍女传来一次胜利的消息; 她就安下一份心。
十月。
边关再度告急,将士伤亡惨重,主将更是多处中箭。
青黛一筹莫展,寝食难安。
十一月,边关; 军中。
下士通报:“报!”
周常山沙哑道:“进来。”
下士递上一封信,“洛阳来信。”
周常山接过; 撕开,里面信纸上只有四字。
珍重; 莫忘。
他唇角一笑; 目光落下床侧的那个锦包; 里面是临行前她拖他保管的碧玉簪子。
“嘶——”周常山用力吸了口气; 脸上全由白纱包裹; 隐隐能见到血意。
身上的白纱更是一层又一层。
军医不忍道:“将军且忍忍,还有一处要换药。”
周常山手攥紧拳头; “无碍,军医继续。”
身上的伤口处处深得可怖,军医缓缓叹气,“好嘞。”
***
“我病死了?”施常山再度发问。
井秧无声摇头,你若病死倒好。
最怕不过,生离而已。
大家听得入神,谁也没有注意到金毛大石的眼神再次望向大厅门处,尾巴又继续摇摆起来。
***
太初元年十月,距元封六年十月,刚好过了一整年。
周常山凯旋。
而青黛再也不在皇都。
半年前,青黛作为和亲公主嫁去匈奴。
殿下,周常山隐忍。
圣上揉了揉眉间,道:“青黛不愿嫁你,以死相逼,朕……”
“我与青黛公主情投意合,何来以死相逼。”
“况且青黛早与我有婚约。”
“皇上,君无戏言!”
周常山身穿铠甲,咄咄逼人,一身凌锐,气势强烈。
圣上不悦,愤怒有力将奏折掷于周常山面前:“虽有婚约,你们逾越男女之礼,私会宫外,有辱皇室!”
“你看看这些奏折!每一本都是参你!”
“这本拉拢权贵!”
“这本私扣粮饷!”
“还有这些!”皇上将奏折一扫而下。
“周常山!你想谋反吗?!”龙颜大怒。
周常山终是慢慢下跪,“微臣不敢。”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要他面前这位万人之上一声令下,他周家,不复存在。
“行了,起来吧。”皇上收敛神情,语气依旧威严,“朕相信你不会,不要让朕失望!”
周常山恭敬行礼,缓缓站起。
“退下吧。”皇上拂袖。
周常山深深闭眼,“微臣告退。”
背影萧条,凄凉,孤傲,又心酸。
太初元年,十一月。
周家老太太去世,周常山在家守灵一月。
十二月,周常山自请前往边关。皇帝批。
此后四年,边关和平,了无战事。
天汉元年,皇帝召周常山回都。
意为犒劳军功累累的周常山,带禄休整一年,实则夺了兵权,清之权力。
同年,青黛公主夸别三年,回都省亲。
这日,周常山便衣来往青鸣山赏这他用性命换来的繁华风景。
崖边残亭,他一身傲骨,挺立不屈。
身后传来声响,他警惕回头,浑浊的眸化开一层清凉,微微张口,如鲠在喉,胸中万千疑问,终是无言。
挽起秀发的青黛褪去了青涩,成熟温婉犹然于身。手上牵着一女童,眉眼七分像她。
她依旧一袭红衣,她眼里望的仍是他。只不过,此间再无白头,再无偕老。
青黛行礼,温和疏离:“周将军。”
“贤儿,行礼。”她唤身边女娃。
小女娃规矩行礼,随后奶声奶气,稚嫩无比问:“阿囊,他是谁呀?”
阿囊,匈奴语,母亲之意。
“他是当朝将军。”青黛温柔淡笑解释。
小女娃似懂非懂点头。
周常山也曾幻想过她相夫教子的模样,原来是这般啊。
“公主。”他行礼。
青黛看他,眼眶湿润起来。
以前那样俊朗的人,脸上怎么多了三道长疤呢?
而后又庆幸,还好,还活着,还站在她面前。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侍女唤青黛,风凉,回宫。
青黛点点头,随后牵着贤儿迈步离开。
“微臣恭送公主。”
她顿住脚步,回头,复又离去。
每走一步,脚都跟绑了铁块一样。
第39节
她今天若不是来这儿赏花,怕是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了。
可谁又能算到,生离之后,便是死别。
***
讲到这儿,听者也知结局必然不美满,井秧在梦中,更是身临其境,看他们如何走完这一世。
是客死他乡,还是寿终正寝。
施常山靠在椅子上,单手支着脸侧,骤然轻笑。
家国儿女情,可笑至极。
“施先生,笑什么?”井秧问。
他今生手上沾满鲜血,全为利益,自私透顶。
井秧说他前世驰骋沙场,全为守住那天下,为的是那份衷心。
他淡淡摇头,这哪是他呀。
“那个人,一点也不像我。”
“不,”井秧反驳,“那就是你。”
***
太始三年,七月。
敌方来犯,边关死伤惨重,无人能镇,圣上复还兵权于周常山。
同月,周常山出征。
天气炎热,将士多伤口脓炎,溃烂而死。
后方军饷补给不足,更是饥饿难熬,中暑者甚多。
周常山凭一人之力,去往邻城,借来水粮与药品,渡过难关。
太始四年,一月,地冻天寒。
周常山旧疾复发,频繁呕血。
又因每夜劳心劳力划兵布阵,积劳成疾。
征和元年初,边关大捷。普天同庆。
主将周常山战死沙场。
副将双手捧回那贴身穿着的盔甲,还有一个锦袋。
锦袋早已褪了色,边角毛糙,而里面的物件,却被主人保存极好。
圣上批立衣冠冢,厚葬。
一月之后,消息传到了青黛那里,她问了侍女百遍,是否消息有误,侍女均答没有。
她不哭不闹,神情呆滞,失了灵魂。
那年她在宫中翘首期盼他胜利归来。她的父皇某天召她去未央宫。
到了那里,她的母亲长平夫人正跪在地上抽泣。
“娘亲……”她错愕。
“皇上,求求你,臣妾求你,不要是青黛……”她的母妃跪着扯着她父皇的衣袖央求。
她吓得跪下,“父皇。”
“青黛,朕要你去和亲,你可愿意?”圣山威严赫赫。
“儿臣与周将军已有婚约。”
皇上来到她面前,“你们的婚姻,朕一声令下,就不在了。”
青黛沉默。
“朕再问你一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儿臣不愿。”没有丝毫犹豫。
“那如果拿你母妃的命换,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青黛看向她哭的泣不成声的母亲,长舒一口气,“自是……愿意。”
“好。”皇上走回案前,“万福,拿笔墨来。”
那皇纸上写下的,就是她今后的命运。
她的父皇,为了天下,用她母亲作要,断了她与周常山的缘。
宫中适婚的公主不占少数,唯有她,她的父皇能舍得,能决绝地,送于他人。
周常山死后,她每日活得好好的。她要等,等到她父皇会心软的年纪。
后元二年,二月,青黛公主,薨逝。
传闻,圣上收到其临终之信,读后痛声大哭。
后元二年末,皇上驾崩。
***
“这就是你们的第一世。”井秧清冷道。
施常山冷笑问:“照你所说,我是历史上存在的,然而,并没有我。”
井秧目光落向门口,“这你就要问青黛了。”
由得井秧提醒,大家又紧张起来。
青黛仍在这里?
施常山也扭过头,看向门口,只有漆黑一片的长通道。
“青黛,你想与他讲什么,就讲吧。”井秧说。青黛气息太重,井秧早有察觉。
青黛从门口一步一步走近,来到施常山身侧,凝视他的脸,那样的深情。
青黛身上融有肖南的一滴血,肖南也早看到了她。刚才她在门口无恶意,安静听井秧讲着,他才没轻举妄动。
肖诚和井穗凝眉,第一次,明明是能见到青黛的,现在只能感受气息,而且气息压得极低,几乎不可寻。这说明,青黛有了防范意识,并且又变强了。
青黛幽幽讲:“他听不见,我想说的。”
井秧望进她眼底,“你说一句,我转述一句,可好?”
青黛又看向施常山,她嘴角温婉一笑,“好。”
井秧对着青黛言语。
这在施常山与白桦以及众警卫眼里,是不可置信的,他们谁也没见到。
“施先生,青黛现在就在你身边。”井秧清冷说,用手指明了方向。
施常山侧过脸。
青黛眼眶内只有眼白,却像几千年前一般,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而施常山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有些失望,淡淡讲:“我看不见啊……”
***
后元二年,一月末,青黛病重,无药可医。
她让侍女拿刀与纸来。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走到床头案,用刀刃割开十指,写了一封血书。
派人快马加鞭,送往都城。
圣上那时已双鬓花白,他双手颤巍接过信,读着读着眼角湿润,心中愧意满满。
血书送到时,青黛已薨逝。
信中所写,皆为青黛一生所愿所求。
青黛一求,是将她的遗骸接回都城,葬于周常山之墓旁。
望陛下念她在他膝下快乐成长十七年父女之情,成全。
青黛二求,是将她与周常山的姓名从史册上划去。生前,他们备受身份官位束缚,死后,只想落得自在。
望陛下念在她远嫁匈奴,给这天下出了一份力的薄面之情,成全。
青黛三求,父皇母妃长命百岁,喜乐安康。未能在膝下服侍,恕她不孝。
圣上读完,掩面而泣,随即唤来贴身服侍的万福公公,下了一道密旨。
同月,周氏常山之墓遭窃,失了墓碑,圣上未下旨再立。
青黛公主遗骸运回都城,未见豪华圣葬,不知所踪。
隔日,周氏无名墓旁多了一座孤坟,同样无名无姓。
而后,宫内失火,唯记载如此几年的史册,化为灰烬。事后重写,再无常山青黛。
后元二年末,圣上驾崩。
***
井秧长呼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才没有了你。”
施常山手上摩挲玉簪,这碧玉簪子,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施常山目光落向防弹玻璃构成的窗外,初晓乍现,故事还真长,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道光照入室内,惹得大家都放眼外面。
“她还在吗?”施常山问。
井秧摇头,晨曦出现那一刻,青黛就消失了。
日光下,这地绵延佛光,青黛不能久呆。
第40节
第33章 第十章
出了城堡; 井秧一袭人才敢露出倦意,施常山最后竟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并将檀珠赠给他们。
井秧问施常山是否想听完剩下几世的故事,他则说,今日累了; 改日若想听,希望井秧随传随到。
井秧答应。
这一遭; 井穗差点丢了性命,齐桓元气大伤; 肖诚无什么大事。肖南和白桦倒只是过去白白听了个故事。
回到老洋房,井秧急匆匆上楼,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起井穗的东西。
井穗跟在她身后,面色还有些苍白; 失了之前那般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央求沙哑道; “姐……我不要走……”
井秧不理睬,只管收拾。
理好之后; 她就把东西往井穗身旁的肖诚怀里一塞; 不容拒绝道:“立刻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