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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听见皇帝叫平身,见叶毓没动,韩子赟便伸手拉了叶毓一把,两人才站起身来。
叶毓被韩子赟拉了一把,跟着韩子赟退回到椅子上坐下,半晌缓过来神问道:“那陛下,是肯让我们相认了吗?”
“朕自然不会拦着夫人跟她相认,只是……”谢澹略一沉吟,微微笑道,“安安自幼少有与人接触,不喜生人,她被朕养得不谙世事,更不懂人情世故,远没有那么容易与人亲近。夫人只怕也急不得。”
叶毓闻言不禁也苦笑道:“是民妇之前太急切了,民妇不明所以,本身就有些冒昧。陛下放心,民妇如今知道她是长姐的女儿,自然不会再心急唐突了。”
“只是……”叶毓欲言又止。刚才被皇帝试炼,帝王天威之下的惶恐还心有余悸,叶毓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谢澹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说道:“韩夫人有话不妨直说,你是叶夫人的胞妹、安安的姨母,就算说了什么不当之言,朕也不至于那般狭隘。”
叶毓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也知道把她养得不谙世事么?姑娘性子纯净天然,随性烂漫,却也让人喜爱,只是……世道如此,女孩儿家,礼仪规矩、人情世故,总该要精心教养的。”
谢澹听出她语气中那种隐隐的指责,不禁苦笑道:“韩夫人,从不到三岁朕把她一手带大,朕那时自己也不过才十三岁,朕哪里会养孩子。安安早产体弱,性子也弱,又爱哭又娇气,朕就只知道宠着她、由着她,只求能把她平安养活大,重话都不忍对她说一句,哪里舍得管她。”
“朕登基后把她从漉州接回身边,一别三年只觉得亏欠她许多,越发舍不得了,朕总觉得苦尽甘来,无非是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快快活活。朕已经坐拥天下,执掌四海江山,若不能叫她随心所欲而活,硬要约束她一个小女子去屈从迁就那些所谓的世俗规矩,那朕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叶毓半晌愣怔,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涩,幼年时长姐也不忍约束她的性子,长姐就曾感慨,这世间对女子的种种约束、种种苛求实在太多了。
叶毓大约明白皇帝是怎么把人养得如此不谙世事了。只是……皇帝要养一个小女子随心所欲,这随心所欲四个字谈何容易。
皇帝把她藏在这深宅大院,将来又打算给她什么身份,让她她以什么身份随心所欲?
叶毓良久怔怔无言,厅中一时静默下来。
这时一个小内侍从后头小碎步跑进来,躬身道:“陛下,姑娘午睡醒了,后院的丫鬟姐姐们说姑娘往前宅来了,大约是想来寻您。”
“你们守在后头,姑娘来了提前知会一声。”
“是。”小内侍躬身退下。
“叶姑娘要来?”韩子赟忙站起身说道,“那臣先回避一下,娘子你……?”
“陛下,民妇……要不,民妇也回避一下……”叶毓扶着韩子赟的手站起来,低头迟疑着说道,“民妇……还没准备好怎么与她相认,再说我们夫妻出现在这里与您见面,等她来了,难免又不好跟她解释。”
“也好。”谢澹点头,便示意内侍带他们去侧间。
叶毓和韩子赟跟着内侍一起避进了客厅后侧围屏隔开的小间,应当是下人平常准备茶水的地方,内侍拉上了中间的深红色丝绒帐幔。
不多会儿,叶初果然慢慢悠悠来了,先趴在门边伸头看了看,慧黠一笑,跨过门槛走进来。
叶毓看不见人,只听见她甜甜糯糯的声音问道:“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呀,小庆子说你在这边会客,客人呢?”
“是我的属下,禀完事情已经走了。”谢澹道,放下茶杯张开手,接住了黏过来的小姑娘,笑道,“睡醒了?”
叶初懒洋洋挤在谢澹宽大的背屏椅子上坐下,问道,“今日也不休沐,你下午不用进宫当值吗?”
“不用,我告了假,下午就不去了。”谢澹问,“下午我陪你习字?”
“不要,上午写了两张了。”小姑娘打个哈欠,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软软绵绵嘀咕道,“皇帝准你的假了?这个皇帝也真是,一天天的就会使唤你。”
“准了。”谢澹笑道,“皇帝也不是那么坏的,准了我半日的假,想想我们去做什么?”
叶初想了一想说:“哥哥,我想吃那个杏奶小香猪。那道菜刚烤好脆脆的才好吃,叫人买来我怕它就不好吃了。”
她平常喜食鱼虾瓜果,一向不太吃肉,难得念叨一道菜,谢澹便笑道:“那我们今晚去吃,让常顺这就叫人去定好阁子。对了,你上回不是跟韩静姝一起的吗,怎么不约她一起去吃?你还说想约韩静姝一起骑马呢。”
叶初说:“我约了她,韩夫人也会去啊,韩夫人上回似乎还要买我们家的庄子,她为人也太热情了,叫人有些不自在,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
叶毓立在围屏后头,闻言不禁苦笑,暗暗一喟。韩子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谢澹并不打算干涉叶毓和叶初这对姨甥之间的相处,笑道:“韩夫人应当没有恶意,她大概只是不懂你们一起玩不想大人管着。下个月你生辰就要到了,你可以邀请韩静姝来我们家里玩,或者你想去哪里过生辰?”
“到时候再说吧,我还没想好呢。”叶初想了想,问道,“哥哥,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有一点点公务。”谢澹问,“怎么了?”
“我要去清凉亭钓鱼凉快会儿,那你记得叫常顺去樊楼定阁子,做完了公务就来清凉亭找我。”
“行,你先去,哥哥这就来找你。”谢澹随口嘱咐道,“太阳晒,不许骑小马乱跑,叫人抬个凉轿去。”
去清凉亭走路有些远,小姑娘如今学会在宅子里骑小马溜达代步了,可午后太阳太晒了,骑马又不好打伞。
“嘻嘻,我不喜欢凉轿,我骑小珍珠。哥哥你放心,我会戴帷帽的。”小姑娘笑嘻嘻撒娇道,“哥哥,要不你背我去吧,你比小马会听话。”
不知怎么,这句话让谢澹忽然有些脸热,小姑娘哪里知道,她那一对姨夫姨母还在侧间躲着呢。
下人把小马牵过来,谢澹送她走下前门台阶,看着她骑上小马、戴个偌大的帷帽慢悠悠走了。谢澹回到客厅坐下,看着韩子赟和叶毓从小间转出来,总觉得哪儿有些尴尬别扭。
他们兄妹之间平常怎么嬉闹都好,但是有外人在毕竟不一样。并且谁知道小姑娘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叶毓其实心里也觉得尴尬,更多则是震惊。这两人私下相处竟是这个情形。
叶毓心头尴尬,福了一福道:“陛下,那民妇就先告退了。”
“微臣告退!”韩子赟躬身一揖。
“也好。夫人慢走。”谢澹颔首,吩咐内侍送他们出去。
叶毓退出几步,迟疑着却又停住。
“陛下,民妇能否问问,您为何把她养在宫外?”
“呵,宫里能是什么好地方!”
谢澹轻嗤一声道,“朕只不过想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朕把安安送去漉州三年,登基之后才把她接回来,隐瞒身份一来是省得跟她解释这、解释那,许多事不宜让她过早知道;二来她那时年纪太小,一别三年,朕怕她跟朕生分了。”
“那陛下打算何时告诉她?”
谢澹道:“她这不是还小么,等朕把一切事情都处置好了,自然会叫她知道。”
半晌,叶毓郑重地重新开口道:“陛下,那民妇斗胆一问,陛下把她养大成人,照顾她这些年,与她兄妹相称,那么陛下会为她择婿吗?”
此言一出,韩子赟不禁脸色一变,顿时觉得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了。
谢澹断然说道:“不会。朕绝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一个男子。”
“可若是有一个青年才俊,品貌端正、家世良好,也真心喜欢她,或者她自己喜欢哪个男子,情投意合呢?”
“不会。”谢澹依旧断然的口气说道,“韩夫人自以为为她好,其实根本不了解她。安安从小跟着朕奔波颠沛,东躲西藏,一度被人追杀劫持,自幼少有与外人接触,除了朕,她对外人天然有一种抵触,根本不会轻易亲近谁,更不要说哪个男子了。”
“陛下不为她择婿,那陛下是打算如何?”叶毓冲口问道,“陛下打算自己娶她,让她做您的嫔妃?总不可能是要一辈子把她养在深闺吧?”
韩子赟大惊失色,忙制止道:“娘子!”
谢澹却并未动气,反倒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韩夫人,朕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是为了安安担心。只是……朕和安安之间,旁人无法了解。”
“这些事,朕不会没想过,朕自然早就想过的。朕与她,相依为命,骨血相溶,早已经密不可分,谁都离不开彼此。朕也绝不可能把她交给世间任何男子,让一个男子以夫妻的名义主宰她,谁若敢来染指,朕杀了他!”
“可是……”他顿了顿,轻声一喟,“朕跟她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她年纪还小,全然依赖朕,她心中朕是哥哥,是最亲的人,朕如今也不知道朕与她将来会怎样,今生是兄妹,还是能成为夫妻。”
叶毓张口结舌,半晌艰难地问道:“怎么会不知道呢,陛下心中对她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这怎么能一样呢?她不懂就算了,陛下一个成年男子……”
年轻的帝王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无奈,沉声说道:“韩夫人,安安是朕从小一手带大的,她才多大,安安稚子心性,纯净无邪,不过还是个孩子,你是让朕对着她产生男女之情吗?”
叶毓此刻完全凌乱了:“可……可她眼看都十五岁了,旁的女孩儿到这个年纪,早该谈论论嫁了。”
“旁人是旁人,旁人跟安安有何关系?”
“可……可是陛下,您这……这岂不是乱套了吗。”
“有什么乱的,朕为什么要分那么清?”
谢澹道:“朕从最开始就十分清楚她不是朕的血亲妹妹。她对朕全然依赖,她根本离不了朕,可若没有她的支撑牵绊,朕也同样走不到今日,朕与她彼此依赖牵绊,早已胜过了血脉之亲,要怎么去分这是兄妹情还是什么别的?”
“朕十岁没了双亲,开始不见天日的逃亡,蒙受叶夫人大恩,十三岁跟安安相依为命,朕几次险些丧命,趟过尸山也爬过血海,朕杀人如麻,孤家寡人,不问是非功过。没有安安,朕大约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谢澹坦然道:“安安从小把朕当做哥哥,夫人又怎知道她能不能接受男女之情?她现在还小,也许有一天她会想明白自己要什么,她只想要哥哥,朕就封她做护国长公主,她要嫁,朕就娶。反正朕与她彼此不可能分开,无论如何,朕都会护她一世周全。”
他的安安想做公主就做公主,想做皇后就做皇后,反正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如此简单而已。
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文,哎,卡得好不销魂啊。
第45章 小气|皇帝
叶毓从叶宅出来还有些恍惚; 韩子赟扶她上了马车,忍不住心有余悸,小声说道:“娘子你可吓死我了; 你可知道今日若换了别人,人头恐怕早就落地了。”
叶毓瞥了他一眼; 无心理他。
马车碌碌前行,韩子赟问道:“娘子打算怎么跟她相认?”
“我不知道。”叶毓摇头说道,“你让我好好想想。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她相认了。”
“这是为何?”
叶毓默了默; 半晌说道:“京城许多人都知道我们与忠王府的关系,知道我是嘉仪县主的姨母; 若是我现在跟她相认; 她早晚一天会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自然就知道自己才是忠王真正的女儿。这孩子心思单纯,许多事情就要掀开在她面前,若是陛下当真要拿忠王府开刀,到时候叫她如何自处。”
“她一直认定她那个爹早就死了呢; 居然没死透; 谁知道还会诈尸蹦出来作乱!”叶毓恨恨骂道。
她一说,韩子赟立刻也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利害。忠王府的事情如今就是个毒疮; 早晚要发作; 皇帝正磨刀霍霍等着呢,叶毓现在要是跟叶初相认,叶初知道了一切; 到时候必然困扰其中。
而且,看着皇帝那个意思; 应当也不愿小姑娘知道。
韩子赟道:“娘子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 娘子不如暂且忍耐一二; 等忠王府的事情过去了再说。只是若不相认,夫人就暂且不能以姨母的身份跟她亲近了。”
叶毓道:“我以前是心急困惑,不明所以,总担心她不谙世事、受了什么亏待,担心她身边没有长辈,满心里也是想疼疼她。如今见着陛下待她如珠如宝,就陛下今日这个姿态,把人护得眼珠子似的,怕也轮不到我疼她多少。”
这一点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