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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棋子落在青釉瓷棋罐里,它口中的「旧事」,苏纨大致是心下了然。
“也并不是全因他而起,本尊就是想到了小阿杳当年说过的话,”它顿了顿,问他,“小苏,你喜欢兽界吗?”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本尊初见你时,一眼就看中了你得天独厚的灵根真元,遂想让小阿杳用些手段将你留在兽界,可小阿杳说,你并不喜欢兽界,就算勉为其难留下,也总会如笼中鸟郁郁而终,”树灵幻影推了推棋盘上寥寥无几的黑子,“遂本尊一直在想,这些年,会不会是兽界将你困住了?”
“树公多虑了,我能复生于世,也是倚仗赤洲地脉与灵兽相助。”
“正因如此,本尊才忧心你是被这复生的缘由给牵绊住了。小苏,兽族回报你,不是为了强留你在赤洲,而是当年你以魂体布下结印,为兽族避免了一场浩劫,所以不论你做何种选择,兽族始终愿追随你左右,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万树灵公一番话说得很是恳切。
“树公,你莫要将我想的太好了,我也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像这样在我眼皮子底下挪棋的弊行,我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苏纨淡然一笑,将它偷偷摸摸推动的黑棋又给复归到原位。
“咳!”
万树灵公收回搭在棋盘边的树枝,气呼呼道,“小苏啊,你都赢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让本尊一把吗?”
“树公,有骨气些,光明正大地赢我才有意思。”
苏纨自顾自地用白子堵住黑方的内气,看得万树灵公痛心疾首,再一次抱着棋盘陷入自闭中。
“你复盘罢,我就不在这儿给你添堵了。”
眼看苏纨起身欲走,万树灵公忙说道:“本尊先前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并不是想耍诈所以胡乱诓你的。”
京元衣衫的人头也没回,只随性地摆摆手示意,步伐洒脱,消失在林叶间。
“小苏真是好狠的心。”
万树灵公败得老泪纵横,看着棋局中的一排死棋,开始了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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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一来,建在丛林深处的小筑周边更加幽静,竹影盖在昏暗的墙面,影影绰绰地晃动。
苏纨立在门前良久,垂眸时光影在他脸上映下一道凌厉的弧度。
里面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他挥袖解开门前的法印,推门而入。
房里烛光微弱,泛黄的古籍仍旧乱七八糟地堆在案台边,杯里的茶水早凉透了,却不见那道熟悉的白影。
他细眯着眼,环顾四面,再沉默地走进最里间,先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气,紫檀嵌螺钿理石罗汉榻上铺着的软丝锦被鼓起来,罩着一团看不清的人影。
“师兄?”
他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这道人影簌簌颤抖,将遮盖全身的被子收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苏纨面色凝重,上前用力扯开锦被,刹那间幽蓝与银灰的光线交映,照得周遭一片疏朗,这人墨描似的眉眼看他时含着愕然,又慌乱敛下眼睫,其额前那对原本修长别致的龙角此刻只余下一半,另一半被他折断拿在手里,断角上的幽蓝正渐渐变得灰暗。
“别看我。”
他像是不愿被他看到这副模样,所以用身后发着银光的长尾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家伙是觉得自己变成龙很难看?可他之前陷入昏睡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怎么现出龙形了?”
他轻轻拨开他的尾巴,拿过他手里的断角,与他指尖接触时,感受到了不寻常的灼热。
这种感觉跟他记忆里的某种感觉有几分相似,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控制不住。”
徐清翊的眼珠像半透明的翡翠,氤氲雾气缭绕其间,贪恋若隐若现,见面前的人没有因为他「丑陋」的模样露出厌恶神色,便绞紧了他的手。
苏纨正打量着断角,从手背传来的热度直接烧到心底,还烫出了一个冒着缕缕白烟的洞。
仰目那刻,恰如光风霁月的人已坐在他腿上,随意扯乱云纱袍衫,带着伤痕的身体像是掷在地上后摔出裂痕的京白玉,脆弱到一抚摸就会破碎。
一种奇特的花香气扑鼻而来,腻得他不禁神思恍惚,面前的人落入他眼帘,他的眼里出现了一轮被淹没在湖水里的银灰月亮,凄冷地散发着明净清晖。
“赭玄,跟我双 修罢。”
说这话的人眼底涌动着席卷而来的嗜欲,用手缠住他脖颈,再是主动地去亲他紧抿的唇。
像是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推开他,所以这双勾住他脖颈的手用了极大的劲,滚烫的躯体也跟着紧贴过来,灼热感与迷人的香气全然围在身边,苏纨闭眼定了定心神,乍得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与在鬼巢时他情思蛊发作后很是相似。
难道他体内有情思蛊?
温热的手掌攀上他单薄的脊背,指尖顺着脊柱沟慢慢下滑,停在脾俞穴,神识探入内里,细致游动两圈后,无声地消散在气海。
既然不是情思蛊,那他为何极容易动情?莫非……是动物的本性?
甜到醉人的香气不依不饶地侵蚀着神思,他此刻也有些混乱,从他迷乱的亲吻里抽离,看了眼这张极度漂亮的脸,心绪不由被牢牢地吸引去,他眸光沉了沉,忍不住捏紧他瘦削的下巴,吻上湿漉漉的唇瓣。
水中的银月猛然被搅动,大片涟漪一圈一圈地泛起,将冷光震成碎玉。
被撩拨后,银白的龙尾不自觉地绞上来,怀里的身体轻微颤了颤,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低语:“嗯……赭玄……”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让他又清醒了些,他竭力压下烧心的躁动,驱散周围惑乱神智的香气,面上总算恢复了一抹清明,接着轻柔地抚了抚徐清翊的后颈,施法让他暂且安稳睡去。
差些就走偏了。
他挑起垂在他肩侧的一缕夹杂着幽香的青丝,眼里沉沉郁郁,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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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做的玄燕飞出茂密层林,冲入碧空,几个灵兽也跟着跑出树林,来到了较为空旷的湖泊边。
小兔跟在桃花妆缎烟罗裙的女子身侧,慢悠悠往前行:“小嫦姝,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兽界来了一只非常厉害的大龙。”
“大龙?”
嫦姝似乎在想别的事情,随口应了一句,“有多厉害?能比阿杳还厉害?”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化成人形后跟你要找的……”
“嫦姝。”
话没说完,有人就唤出她的名字。
“五师叔!”
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嫦姝的一双眼睛立马变得明亮起来,连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哎!等等我!”
小兔见状也跟着她一溜儿地跑过去。
玄燕飞得越来越高,在视线里逐渐只有米粒那样大了。
脆亮的铃铛声率先入耳,再是灵动活泼的小姑娘笑着跑过来。
苏纨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碧空里的玄燕上,心中则思索着该如何告诉嫦姝徐清翊失踪后发生的种种。
“五师叔!”
她奔行到他跟前,见他一直出神地盯着空中的玄鸟,便问道,“您也想放纸鸢吗?我这还有呢!”
说罢她就拿出储灵袋,从里面翻到一只金鹏鸟样式的纸鸢。
苏纨也不辜负她一番好意,接过纸鸢后,不忘告诉她:“我见到你师尊了。”
“什么?您见到师尊了?师尊在何处?他怎么样了?对了,我这就去寻他!”
嫦姝急急忙忙掏出剑,一副准备御剑走人的架势。
见她这样,他欲言又止,也不确定变成龙的徐清翊会不会见她。
踌躇间,嫦姝手中的剑却「哐」的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看向他身后,泪眼朦胧夹带着惊讶道:“师,师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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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不好
来人一袭潇潇白衫; 衣袂当风,是长身玉立在树影中晶莹剔透的雪色,却又叫眉眼间的阴郁锋利割开霜雪; 徒留寂寥的死沉:“嫦姝?”
“师尊!”
俏丽的身影飞奔过去; 腰间环佩摇晃碰撞; 叮铃作响,到他面前时那张脸已如挂着水珠的芙蕖,在清塘里任由风吹雨打,我见犹怜; “师尊,都是弟子不好,是弟子云游晚归,才迟迟得知师尊无踪,错失尽早寻回师尊的良机; 弟子犯下大过; 请师尊责罚!”
她虽哭得稀里哗啦,刻在骨子里的礼节还是未曾抛之脑后,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 身体随着抽泣一颤一颤的。
“大龙原来就是小嫦姝找了很久的师尊?怪不得跟画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小兔用后肢站立起来; 看着眼前一幕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不解,“清衡君,小嫦姝明明都找到她师尊了,为什么她还要哭呢?不应该要笑吗?”
“人类表达情绪的方式有很多种; 有时候哭不一定是伤心; 笑也不一定是高兴。”
苏纨将它从地上提溜起来; 变成小小一只放在掌心。
“啊?人类可真是奇怪。”
小兔面带苦恼地挠挠头。
眼前人笑得浅淡,俊目里映出湖面的泠泠波光:“那你不妨猜猜,我现在笑是因为什么?”
猝不及防跌进一潭清波里,小兔垂着长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猜不出来,我只知道我现在会笑,是因为清衡君。”
寒凉余光投落过来,苏纨敛起笑意,侧眸去看那眼睫处一片阴翳笼罩的人。
“师尊,您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南华道上上下下无一不在寻您踪迹。”
嫦姝扯住他的衣袖,眼圈和鼻尖都红通通的,比小兔更像兔子了。
“寻我?”
徐清翊神情平淡,灰暗的眼仿佛被暗云吞噬,将近风雨晦暝,“寻我作甚?”
“师尊,您突然消失无踪,下落不明,尊君、长老还有师兄师姐们都对此殷忧不已,况且您是南华道掌门,是鹤悬真君,整个南华道都在等您回去呢。”
“掌门……”
他轻轻念一遍这两个字,猛地像是被什么刺痛,脸色微变后匆促抬眸,灰暗的眼光落在正给短尾鹿递去纸鸢的青年身上,“你们莫非还真指望一条龙回去当掌门?”
“龙?”
嫦姝未解其意,茫然抬目时,眼前的人忽是在她面前短暂地现了形——一条灰气缠绕的银龙乍得隐现,惊得她不由后撤几步。
而后他已似浮光掠影,落在那丰神如玉的人身侧,并顺手拎过这人手里的兔子一把丢掉,再是从背后抱住他,与他十指相扣,银色尾巴也跟着从其腿边缠上来,下颚则抵在他肩颈边,眸里碧波潋滟,旖旎荡漾:“你们找的鹤悬真君早就死了,现在我是他的。”
昨夜那阵绵甜的香气又涌上来,苏纨被他紧紧缠住,难以挣脱,他看了眼嫦姝,这小姑娘被眼前一幕震惊到肢体僵直,微微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差些要从眼眶里掉下来,跟个木桩子似的伫立在原地。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师尊他脑子坏了。”
苏纨皮笑肉不笑,推了推在颈边蹭来蹭去的脑袋。
师尊他……脑子坏了?!
嫦姝大脑宕机两秒,很快又反应过来:为什么师尊刚刚变成了龙?为什么师尊说鹤悬真君死了?他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师尊跟五师叔不是势如水火,互看不顺眼吗?现在怎么会这般亲密?
天上的玄燕调转了方向,飞往了林子北侧,在湖边的灵兽们也边嬉闹边跟着纸鸢往北侧去了。
“尾巴收起来。”
湖水里倒映出三个人影,苏纨拨开身上的龙尾,又见原本陷在震惊之中的嫦姝突然流下泪来,她本想低声抽泣,泪水却如大雨滂沱,哭声在喉咙里滚动,终是极度哀伤地翻涌而出。
小兔走得慢,听见哭声折了回来,摘下一片叶子递给她擦眼泪:“小嫦姝,就算脑子坏了也是可以治好的,你别哭呀!”
嫦姝摇摇头:“我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找到师尊,我师尊一向如含霜履雪,嶷然不群,修为更是高深莫测,世上能伤他之人可谓少之又少,然而他如今化为震鳞,哪怕只有短短数十年,也定是吃尽苦头。”
“变成龙不好吗?龙在我们兽界可珍贵了,就像宝物一样!”
“并没有不好,但对师尊来说,很不好。”
她了解他的气性,知道他不会想以自己极度厌恶的东西存活于世,变成龙对他来说,分明是从高台跌进深渊的毁灭一击。
缠在腰间的手陡然松开了些,苏纨去看身旁的徐清翊,见他碧波般的眸凝望着嫦姝,神情微动,于是他偏过头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