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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秦澍一再恳求,宋显琛最终同意了,让安王到赵氏墓前一拜。
这一日,安王满脸胡茬,头发微乱,套上枷锁,脚上缚着铁链,从遮掩黑布的囚车上下来,映入泪目的,仅有新挖新填的一座墓,孤零零立于荒野。
石碑为新制,磨得菱角分明,上刻“赵氏慕槿之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安王无视周边草木皆兵的禁军,只顾拖着铁链,趔趔趄趄步向赵氏的墓碑。
他们相爱二十余载,真正能见面时,几乎没当众说过话,私底下相处的时日,更可算个一清二楚。
而今,恋情等于昭告天下,他终于能在众目睽睽下,和她好好谈谈心。
只可惜,她已入了土,化为一具枯骨。
安王跪在墓前,喃喃自语:“慕槿,你怪我吗?我没等来扬儿平安的消息,也寻不着咱们的小孙女儿……”
石碑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我本该为你吹上你我合作谱写的曲子,可你看我……”安王苦笑,“我都成这样了!”
禁卫军们互望,均感尴尬,下意识后退半丈,腾出空间给他。
安王又道:“当初你劝我收手,说宁愿假死和我远走高飞……我若听从了,是否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他眼眉漫过丝丝缕缕的柔情,嘴上唠唠叨叨说了一会儿话,丝毫无昔日摄政王的风范,难免叫人唏嘘。
跪久了,他起身走围绕新墓走了一圈,双手细细抚摸坚硬的石碑,仰天长叹。
“今生负了你,来生……你还愿见我吗?”
话音刚落,他突然略一侧头,猛力以额上太阳穴,直撞向石碑尖角!
此举猝不及防!禁卫军们大惊失色,意欲抢上前阻拦,终究慢了一步。
安王头上要穴遭尖石刺破,满脸鲜血,整个人软软瘫倒在碑侧,瞬即没了呼吸。
死时,双手仍牢牢抱住碑身。
…………
正在回滨州路上的安王妃和安王世子,凭空消失。
据调查,密探怀疑是赤月族人从中作梗,但苦于找不到实据。
有关宋既明并非安王亲生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因安王的二子宋既明和宋显扬皆不知所终,朝臣们唯有将罪状全堆在秦澍头上,纷纷上书要置他于死地。
总得有个安王的血脉来承担一切。
宋显琛百般无奈,御笔一挥,批复了奏折。
谋逆大案不必等到秋后,可即时处决。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审问,流放和关押了大批次要犯人后,包括赵国公、二月曾在大殿上附和的户部蔡尚书、兵部侍郎、出谋划策的师爷、养在府邸的杀手等人,连同安王的私生子秦澍,皆得了当众问斩的旨意。
五月初二,京城东门外的刑场人头攒动,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又一圈,个个踮着脚往刑场处张望。
最后批处决的要犯共二十三人,无一不披头散发,形容憔悴,有的已瘦得落了刑。
刑部侍郎当众宣布安王及其党羽所犯下的罪行,如数次谋害储君、屡次下毒和行刺、非法扣押五族王族中人、与赵氏私通、秽乱宫廷、杀人灭口等。
桩桩件件,清清楚楚。
行刑前,监斩官逐一核实身份。
“……蔡钰珉!方芝祥……秦澍!”
那名昏昏沉沉、两眼无神的高大青年,自始至终跪在地上,一语未发。
只有背上插着长形木牌,清晰写着“秦澍”二字。
“可怜啊……那不是当年的武状元吗?何等雄姿勃发,竟摊上这等掉脑袋的事!”
“是啊!据说他主动求死,要以命求父亲祭奠赵氏……拦也拦不住!”
“怎么呆头呆脑的?还瘦成这鬼样子……曾是人人称羡的大好青年啊!”
“人都要死了,你还指望人家玉树临风、意气风发?”
议论声和惊呼声中,刽子手手起刀落。
老的、年轻的、当官的、无职无爵的……人头落地。
永熙七年盛夏,安王余孽全部清剿。
轰轰烈烈、震惊朝野的一场动乱,就此结束。
第一百三十三章 。。。
长空无月;却有千万点璀璨星辰闪烁于墨染夜幕。
夏风隐隐送来烤鱼香气,间或夹杂几声刀剑相交之音;敲破山头的宁静。
星辉之下;两名身形昂藏的青年正手持长剑,上下翻飞;激烈相斗。
如出一辙的刺、劈、撩、挂之间,剑招幻化的光影;一溜溜;一团团,割裂空寂长夜。
他们互不相让;其中灰衣人似在借机宣泄愤懑;一招一式均是不要命的打法;而青白长衫的男子则从容不迫;应对自如;最后突然以凌厉之势压向对方!
咔嚓一声,灰衣人长剑被削去一截,俊颜顿时露出窘迫之色。
“不服?以后每年和我打一架;如何?”凭借微弱优势获胜者为霍睿言。
“霍侯爷!你这叫胜之不武!”不远处另一人插话。
黛袍木冠,则是元礼。
他以长叉串着各种食物,往火上慢烤,因烤鸡和烤鱼已有七八分熟;香气四溢;教人垂涎欲滴。
“木君,本侯怎就胜之不武了?”霍睿言甩他一大白眼。
“你师兄出来不到半月,身体才刚恢复;能跟你比么?”元礼努了努嘴。
“不,我愿赌服输。”
灰色袍裳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秦澍。
狱中反思多日,他万念俱灰,本已做了赴死的准备。
奈何临刑前一夜,霍睿言和元礼带人夜闯大牢,不知从何处找了一名身材轮廓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重犯,强行塞入牢里,又封住秦澍的穴道,偷偷将他藏到五族行馆。
至于顶替的犯人,原为江洋大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被元礼下毒、施针、易容,再抹上一脸泥巴,蒙混过关,代秦澍掉了脑袋。
事后,秦澍方知,此举为宋鸣珂授意的,她坚持秦澍无罪,绝不能杀。
然而总有人不依不饶,认定留他存活于世,以其武功身手,若想报复作乱,后果不堪设想,务必斩草除根,非至他于死地不可。
宋显琛在皇位上岌岌可危,为笼络人心,不得不表面顺应,又让霍睿言暗中计划,将秦澍换走。
像秦澍样貌身材的人不多,又得找个真该死的,难上加难。
幸好,外界大多认为,秦澍历经巨变,狱中艰苦,容貌性情大变。
秦澍了解来龙去脉,心怀感激之余,也为自己的境况感伤,终日闷闷不乐。
霍睿言为唤起他的斗志,激他进行一场比试。
若秦澍得胜,可获自由,他要死要活,随他的便;但如若霍睿言赢了,秦澍的去处由他来安排。
二人武功原本差距不小,但秦澍在狱中两月,荒废功夫;外加霍睿言近年进步神速,竟稍胜他一筹。
比试完毕,正好食物准备得差不多,霍睿言拉了秦澍,坐到元礼身边。
“说吧,霍侯爷要如何安置草民?”
秦澍一向自恃武功比霍睿言高,这回连肉都没烤好就被削断长剑,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师兄,别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我可不吃你的激将法,”霍睿言朝元礼眨了眨眼,又转头对秦澍道,“我给你两条路可选,一是让你改名换姓隐居江湖,二是……到五族海岛上,辅佐木族王。”
秦澍微略错愕:“这……这岂不连累木君?”
“他那边百废待兴,正急需要人,你武功身手为人无可挑剔,何不随他干一番事业?”
霍睿言说得委婉,但秦澍心下明白,他和元礼同样受安王所迫,同样对天家兄妹诸多照顾,有过相类处境。
这次换囚事件,以及他出狱后的调养,元礼功不可没。
既已活了下来,不如活得有价值些。
当下,他起身朝元礼深深作揖:“秦澍谢过木君的救命之恩,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说起这些场面话,教我很不自在,”元礼一笑,“说到底,绕一圈都是自家亲戚,我五族可没中原那么讲究虚礼,快坐下吃东西。”
他此行除了告发安王,还有一重要任务,便是定下静翕和宋显琛的婚约,沾亲带故,二人算得上亲戚。
秦澍自幼被教导,做人需持身公正,正直坦荡。
安王犯下滔天大罪,秦澍因父子血亲不忍告发,早有归隐江湖之心,而今事败,却丝毫不忌恨揭发安王的霍睿言、元礼,更对他们冒险救他、愿意收容他而心怀感恩。
既决意跟随元礼,秦澍换了个位置,坐在元礼下首,接过他手里的铁叉,为即将全熟的烤鱼刷了层酱汁,又喷上料酒。
重新挪移至火苗上方,激发出阵阵浓香,使人食指大动。
霍睿言拍了拍元礼的肩:“秦师兄不光是我师哥,更是晏晏的堂兄,我把他交给你,你可别苛待他!”
“我怎苛待得了他?他不对我动手动脚,我已很感激了!”元礼身为一族之王,只在族人面前保持严肃,私底下待故人如旧。
“动手动脚?”霍睿言没来由生出一丝奇怪的遐想。
秦澍纠正道:“他指的是……拳打脚踢?”
元礼戏谑而笑:“原来你也知道,那算拳打脚踢!”
“我错了还不成?”秦澍撇嘴,“您那会儿……不也给我撒了那挠痒痒的粉么?”
“是七痒粉。”
霍睿言闻所未闻:“什么时候的事?”
元礼和秦澍异口同声:“你在北域打仗时,他欺负我!”
“有来有往?那我就放心了,啧啧啧。”
霍睿言记起二人初相遇那夜,秦澍撞破前来报信的元礼,遂半开玩笑:“师兄,准许你和我的‘丫鬟’私奔。”
秦澍自然没忘,曾误把元礼错认为霍睿言通房丫鬟一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处境大变,不由得瞪了霍睿言一眼。
霍睿言置之不理,又对元礼道:“木君啊!你对着我师兄,能睹他思我和晏晏,够划算的。而且,他长得俊、会做饭、又能打,你捡到宝了!”
元礼既不好承认,也无法否认,哼笑道:“那就……谢霍侯爷大方割爱了!毕竟你们二位曾是……”
——曾是大家眼中公认的一对。
霍睿言笑嘻嘻回应:“不客气不客气。你俩好好过日子啊……”
说得像要成亲似的。
他长期受二人嘲笑,现今逮着机会,自是要拼命还击。
元礼正欲反驳,秦澍忽然“嘘”的吹出气音,提示他别说话。
山林一下子坠入静谧,不多时,密林深处依稀传出快马奔腾的声音,自远而近。
秦澍与霍睿言下意识紧握剑柄,但见元礼镇定自若,狐疑问道:“约了朋友?”
元礼笑道:“你们猜?”
熠熠星光下,八匹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上全是年轻人,皆穿深色袍服。
为首一人身材瘦削,容色骄人,居然是改作男装的宋鸣珂!
秦澍登时傻眼,再观其余人,分别为宋显琛、宁王宋显维、木族长公主静翕,另有四名则是宁王和元礼的心腹。
“陛下,长公主,宁王殿下……你们!”秦澍急忙放下手中食物,起身礼迎。
“来了?”霍睿言既惊且喜,抢上去扶宋鸣珂下马,眸底满满欣喜,转而对宋显琛和宁王执礼。
宋鸣珂笑道:“自己人,不必多礼,我们不便去五族行馆探望秦大哥,干脆来这儿蹭吃蹭喝。”
秦澍撩袍而跪:“秦澍谢陛下和长公主深恩。”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笑中带着怜惜:“秦大哥,你受苦了。往事别再提,记住,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秦澍从未得到安王承认,陡然听宋鸣珂说“一家人”,不由得热泪盈眶。
“你们在烤什么?我一路赶来,要饿死了!”宁王搓着手,偷瞄金黄色的烤鱼。
元礼端起盘子,笑而招呼:“你们还杵着?我自个儿全吃了啊!”
众人嬉笑着涌过去,不拘礼俗,围绕火堆而坐,护卫们则四处巡视。
食物香气和欢声笑语融汇在一起,构建成一个声色味俱全的夏夜。
觉察秦澍欲言又止,宋鸣珂微微浅笑:“秦大哥,你也觉着……缺了一人?”
秦澍被揭破心事,只得承认:“阿承没来?”
霍睿言接口道:“他前些天以为你真死了,难过得不行。我生怕他知晓你被换出,得意忘形漏了馅儿,打算等他缓过气再说;二来我嫂子有孕,他除当值外,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们夫妻恩爱,羡煞旁人……”秦澍莞尔,“倒是你……你爹娘不催?”
“我……”霍睿言一时语塞。
近日大伙儿全在忙安王的案件,他纵然心急如焚,哪敢让宋鸣珂分心?
宋鸣珂觉察所有人都在悄然打量她的反应,羞涩之际,一抿唇角。
未料元礼贼兮兮笑道:“霍侯爷主动退婚了,家里能催么?看样子啊……他匆匆叫我回来,是想把机会留给我!”
霍睿言懵了……这坏蛋记仇得很!定是方才被挤兑了没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