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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被她说得一噎,也顾不得伤心了,神色戚戚地说:“娘不想当秦家的罪人,你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亲自养大的女儿,她当然清楚,女儿只是狂,而不是无脑。
只要对方想,即使是最严苛的宫规也没法挑出错来。
先帝那样心思深沉的帝王,不也被哄得服服帖帖?
更何况是年轻又缺乏威望的新帝。
秦玉逢轻轻地擦掉母亲脸上的眼泪,难得认真地说:“你们放心。”
“入宫之后,我会努力跟诸位姐妹好好相处的。”
秦父秦母都很感动,但又隐隐觉得不对。
将女儿送上轿辇之后,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一同进入佛堂,虔诚地希望女儿能够改变性格,在宫里好好过日子。
他们现在也不求女儿能当皇后了。
能保住九族就算成功。
贵妃的仪仗从皇宫的侧门浩浩荡荡地进来,那宣告的锣声,叫皇后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皇后将手中端了许久的茶放在桌上,目色沉沉。
她的面容很年轻,但皇后规制的衣服和端庄隆重的珠饰压在她身上,让人见不到一点儿年轻姑娘该有的朝气。
阴沉的气场像是即将降下雷霆的乌云。
服侍在侧的侍女劝道:“再怎么声势浩大,也不过是侧门进来的妾,皇后娘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谁敢不把她放在心上?”皇后瞥了侍女一眼,扯出一抹冷笑来,“秦玉逢最风光的时候,连当时的圣上都要退避三尺。”
秦玉逢的父亲是现任内阁首辅的半个弟子,在先帝时便很得用。
她外公又是开国功臣,唯一扛过先帝打击的异姓王,虽不干政了,威望却还在。
她本人更是很得先帝喜爱。
先帝将无法回报姐姐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莫说公主,就是当时的皇子也没有几个人有她受宠。
当年,先帝很想让秦玉逢当太子妃,或者是在诸位皇子中任选一个。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夺嫡之争便如沸水般达到顶点。
先帝被诸位皇子伤透了心,直言没有一个配得上她,便没有再提此事。
此话一出,除了新帝,又有哪个人敢娶她?
若不是今上为了韬光养晦,获得严氏一族的支持,早早地娶了严氏的嫡女,怕是要迎秦玉逢入宫为后了。
皇后一想到此事,便如鲠在喉。
“她向来是张狂的性格,在闺中便向来只有别人退让的份,若是制不住她,本宫怕是要给她当立威的垫脚石了。”
皇后饮尽杯中凉透的茶,终于做了决定。
“锦书,将我写的第一封信送去严府,你亲自去。”
她写了两封信。
第二封顾念了母仪天下之德。
但终究是送出了第一封。
没机会再离开的信被烛火点燃,火光与烟遮住皇后唇边的笑。
早从三年前起,她就是皇后了。
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不该,也不会畏惧任何人。
皇宫的另外一边,迎了美人进宫的皇帝却是无法释怀。
他坐在太后的边上,深深地叹气。
太后也叹气:“听说那秦大娘子几月前回秦氏祖地的时候,把她祖母的外孙撵着打了三条街,闹得一族不得安宁。最后还是她祖母带着她姑姑表哥一起给她道歉,此事才算了。”
她也有个外孙。
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她那过世女儿唯一的血脉。
要是两人有点什么矛盾,她难道还得带着外孙一起向秦玉逢道歉?
不,不行。
她现在不是先帝的婕妤,而是太后。
要有太后的威仪。
皇帝又叹一口气:“您有担心外孙的工夫,怎么不担心担心儿子。”
太后转头看他,有些犹豫地说:“你如今是九五之尊,她不至于怎么样吧?而且也是名冠京城的美人,当成不能摔碰的花瓶也是好的。”
他扯了扯嘴:“凤藻宫那位尚且十句不离‘规劝’朕,何况是她?而且再漂亮,有着那样的脾性,也叫儿臣觉得丑陋。”
要不是秦跃(秦玉逢的哥哥)是他手边最得力的武将,前不久还从西戎手里夺回一城,提升了他身为皇上的名望。
要不是秦向安(秦玉逢的爹)是内阁里少有的未曾在夺嫡时站位的文臣,在墨成退下之后没有比他更适合总领文臣的人选。
他是不想迎秦玉逢这个祸害入宫的。
太后拍拍皇帝的手,叹息道:“总会好起来的,我儿能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取得皇位,往后的困难便算不得困难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太监从门外进来,小心翼翼地说:“皇上,纤云宫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您看……”
皇帝起身,倒是很干脆地说:“去纤云宫。”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抱怨两句便罢,没必要想法躲着。
皇帝的仪仗同样声势浩大地往纤云宫去。
灯笼将皇宫照了个通明,却照不亮许多人的心。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临进屋之前,皇帝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闭眼,才挥退其他人,独自走进秦玉逢的寝殿。
重重的帷幔被撩起,屏风被折起,一切都明亮而无遮掩。
坐于正中的女子望了过来。
云鬓花颜,冰肌玉骨。
一双眼亮而分明,眼中的神色不是世人印象中的傲慢,也不是新嫁妇的娇羞。
既不妩媚,也无放浪。
偏有勾魂摄魄之能。
皇帝望着对方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风月。
它不是用来形容人的,放在她身上却再合适不过了。
秦玉逢在心里连夸了好几句对方的俊美,觉得自己这波入宫不亏。
当上皇帝后越发俊俏了,可见权利养人。
她站起身,大方地朝着对方走去,满头的珠翠仅是微微晃动。
而后,盈盈下拜。
仪态也是极美的。
皇帝甚至难以回想起对方当街甩鞭二皇兄车前马匹的英姿。
也忘了当时坐在车中的惊惶。
他伸手将对方扶起来,笑着说:“你今日已经很累了,不必行如此大礼。”
今日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从宫外迎妃子进来。
又按照的是贵妃的规格,不免隆重些。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份喜气,能够驱散先帝去世和几位王爷争斗留下的阴霾。
秦玉逢偏头,笑了笑。
没有说“这是臣妾应该做的”之类的客套话。
但笑得实在是漂亮,皇帝在心里嘀咕了句“果然没有换人”,便抛在脑后。
两人坐在桌旁。
觉得说客套话必然冷场,说体己话又说不出来的皇帝卡了一会儿,选了个对方必然会感兴趣的话题。
“你的封号还未定,可要瞧瞧内务府拟出来的封号?”
之所以不在下册封旨的时候定封号,是因为皇帝短时间内没有再晋升秦玉逢的意思,想留个嘉奖的余地。
封号其实是他自己选的,但估摸着对方不会太喜欢。
先推到内务府头上。
封号轻易不会更改,秦玉逢当然要瞧瞧。
皇帝对她不客气的行为凝噎片刻,转头对外头喊:“赵海德,将拟定的封号拿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太监便端着盘子,低着头走到两人跟前。
托盘里放着一张红底黑字的纸。
端正地写着几个字。
谦,礼,端,贞,温,柔。
可以感受到皇帝的强烈期盼和疯狂暗示。
秦玉逢伸手,按在托盘里,对着皇帝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我觉得都不是很适合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胁迫陛下夸我呢。”
皇帝心道:居然真的挑拣上了,甚至六个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面上还是温和地说:“那你有什么心仪的封号吗?”
她:“我觉得浮华的华字就很好,非常适合世人对我张扬跋扈的印象。”
皇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竟有如此自知之明,还是该觉得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很让人无语。
但老实说,今天见到秦玉逢之后,对方给他的印象和过往很不同。
她曾经是他畏惧和羡慕的人。
父皇的宠爱,为所欲为的底气,令人退避三舍的威风,都是他当时没有的。
而如今再见,他没有这样的感受。
她已是他的妃子,她的父兄皆是他的臣子。
但秦玉逢依旧没有落进尘埃,她依然这样明亮美丽。
他突然生出一种摘到月亮的窃喜来,将先前的不满与憋屈抛到脑后,转而夸起她来。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华之一字,确实很适合你。”
秦玉逢将手拿回来,支着脸说:“谢皇上夸奖。”
却没有太高兴。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的很想要这个封号。
因为她真的有个大将军哥哥。
不过就家里人的求生欲来看,她出事的可能性远大于父兄。
为了锻炼自己与人为善的口才,秦玉逢拉着皇帝又聊了一会儿。
但效果不是很好。
证据是他很快捂住她的嘴,熄了红烛。
第4章
小皇帝还是很不错的。
第二天醒来的秦玉逢精神奕奕地想着。
“娘娘,距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有半个时辰。”
皇宫很大,皇帝也才辰时上朝,所以给中宫请安的时间定在辰时中,也就是早上八点。
纤云宫离皇后的凤藻宫不远,中间就隔了一个没有主位的庆瑞宫。
走过去也就不到一刻钟。
秦玉逢有三刻钟的时间,来考虑自己要穿什么,作什么打扮。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穿鲜艳些的颜色以彰显喜事。
内务府送来的妃位礼服,也都是湘妃色的。
很合适,也显得隆重。
但首先可以得知,皇后为了震住她,肯定会穿明黄或正红的礼服。
她穿过去,直接被压一头。
淑妃会避开皇后的颜色,又肯定想要显出自己身为四夫人之一的贵重,所以会选紫色。
除了这三样颜色之外,要穿得合乎时宜且与她们旗鼓相当,非常难。
秦玉逢一向奉行“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但介于自己想要当个友善人士的初衷,她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温慧和蓬絮。
“你们觉得我穿什么好呢?”
温慧和蓬絮对视一眼,转头分别取来两套衣服,及配套的头饰。
显然是早就考虑好的。
温慧取来的是一件织入了孔雀羽的裙子,配的是点翠头面。
蓬絮取来了一件黑底金纹的衣裙,配金饰。
两件衣服皆是重工,价值上前者更胜一筹,色调也更明艳一些。
黑色虽然也是贵重的颜色,但多为男子或者寡居的女性长者穿着。
而且有一种说法,是皇上在朝堂上见惯了乌纱,到了后宫来还见着黑色,容易糟心。
因而宫中女子衣装或鲜艳明丽,或素净淡雅,就是没有黑色。
温慧对蓬絮选这件衣服并不理解,因此另做选择。
但是她似乎揣摩错了意思。
主子显然对那件黑色的更感兴趣。
“你怎么选了这件?”秦玉逢饶有兴致地问这蓬絮。
“旁人着黑色未免老气暗沉,主子却无须担心这些,您穿起来必然如同被夜衬托的明月,光华尽显。”
“论场合,这件衣服也并非全然是黑色,裙面织入了银丝,如银河闪烁,大袖上又以金丝刺绣,贵气十足,正正合适。”
“还有一个理由你没说。”秦玉逢走过来,拿起托盘上的一支金凤钗,放在眼前端详,“这是三舅舅送来的。”
蓬絮端着托盘,稳稳地跪着:“大人早有嘱咐,让我等只遵从您的吩咐。倘若因为要避嫌而没能办好您的事情,便是蓬絮无用。”
秦玉逢将金钗丢进托盘里。
“舅舅真是疼爱我啊,我喜欢什么样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蓬絮将头低得更厉害,不敢发出声响。
“你跪着做什么?眼瞧着就要到去请安的时间了,还不起来替我换衣梳妆?”
秦玉逢在心里叹气。
她只是想敲打,对方却以为她是在考量自己的生死。
可见这个时代中,命是一点儿也不贵重的。
她也要更慎重一些才好。
告别昨天用的贵妃仪仗,秦玉逢没有留恋地上了妃位的轿辇,朝着皇后的凤藻宫而去。
她到的时间还算早,但宫里的其他妃嫔为了见她,来得更早。
宫里的十位妃嫔整整齐齐地坐在座位上,茶都半凉了。
就显得提前五分钟到场的她来得很晚。
在心里给自己颁发一个“反内卷先锋”称号后,秦玉逢走了进去。
奇怪的是没有人对她来得晚发表意见。
更没有阴阳怪气,指责她恃宠生娇,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为自己过去洪水猛兽的形象深刻反思了一番,秦玉逢气势十足地走到皇后面前,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