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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萧煜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范奕心下陡然生出几分愠怒。
“殿下这般犹豫,难不成是想抗旨吗?”
萧煜闻言看向?他?,一字一句认真道:“若我?告诉你,我?真有这般想法呢?”
范奕闻言双眸微张,一瞬间只觉得萧煜根本就是疯了,就为了那个苏织儿,就为了一个女子,他?竟宁愿留在这苦寒的沥宁,也不愿回京去。
然想法终归是想法,萧煜很清楚,抗旨的下场会有多严重,他?站起身,轻描淡写道:“我?不过随口一说,送我?回去吧,今日过年?,她还在家中?等我?。”
范奕垂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少顷,方才缓缓松开,恭敬地应了声?“是”。
临近午时,萧煜才坐着马车自县城回了家。
今日过年?,虽得村中?多数人家都清贫,但这般日子,都穿上了家中?最新的衣裳,端出了最好的饭菜。
萧煜放眼望去,便见屋顶间炊烟袅袅,小道上尽是孩子的追逐欢笑声?,一片喜气洋洋。
他?推开柴门?,走进院中?,便见苏织儿正站在木墩子上往门?狂上费力地贴横批。
他?抿唇笑了笑,默默行至她跟前,踮脚轻轻松松帮她将快要掉下来的一边重新按了回去。
苏织儿转头看向?他?,不由得喜笑颜开,“夫君,你回来了!”
“嗯。”
萧煜将苏织儿自木墩上抱下来,看了眼她已独自贴好的春联,抬手在她鼻尖点了点头,“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再贴吗,就这般等不及了?”
“我?也不知你何时才会回来,闲来无事?,便自已贴了。”苏织儿退了几步,欣赏着那副萧煜亲手写的对联,不由得赞叹道,“我?夫君的字可真好看!”
“对了,夫君,你吃午食了没有,我?还特意给你留着呢。”
见萧煜摇头,苏织儿忙将他?拉进屋内,将温在锅里?的米饭和饭菜盛出来,搁在了炕桌上。
“我?本以?为你会在县城吃过午食再回来的,但又怕你没吃,便一直给你留着。”苏织儿托腮看着萧煜慢条斯理地吃着,还指着其中?一道菜同他?道,“这腊肉还是自个儿熏的,你尝尝,不过我?总觉得还差些时候,再过几日恐是更有滋味些……”
萧煜侧眸看向?苏织儿,静静听她说着,唇角泛起似有若无的笑。
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于他?而?言太过美好,使得他?对于回京一事?兴致缺缺。
在外?人眼中?,是他?父皇隆恩,还肯让他?回到京城,可他?自觉好似个被牵了线的傀儡,无论被流放还是如今被召回,都只能听凭他?人摆弄。
且以?他?如今的模样,就算回去也不过是为人耻笑。更何况除却宫中?对他?尚有养育之?恩的淑妃和他?那皇弟小十一,他?对那个天子脚下的繁华之?都几乎毫无留恋。
可圣旨已下,他?不得不回去。
“织儿,你想去京城吗?”
骤然听得这话,苏织儿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怎的突然问这个……”
先前的她确实很想去京城,但如今她已不想去了,她原不过是为了去寻她爹,可眼下她得知真相,知道她爹根本不在京城,她去那儿又有何用呢?
听到苏织儿的问话,萧煜眼睫微垂。
他?先头隐瞒自己的身份,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她,但如今似乎不得不告诉她了。
可此?事?他?又该从何说起。
正当萧煜在心底措辞之?际,却听苏织儿蓦然开口:“夫君,我?想过了,我?们还是不去京城了吧。”
她咬了咬唇道:“我?爹丢下我?和我?娘那么多年?,定然是已经忘了我?们,重新娶妻生子了,他?既这般绝情,我?为何还要眼巴巴送上门?自取其辱,还是不要去了的好。”
虽有些对不住她爹,但苏织儿不能道出所谓的真相,只能这般对萧煜说,这样也算解决了“去京城”那事?。
萧煜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已至喉间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转而?柔声?开口:“织儿,就算没有你爹,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若将来到了京城,真的发生了他?担心的事?,他?也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不让任何人伤她半分。
夜幕降临,白雪皑皑的沥宁城中?炮竹声?此?起彼伏。
正当沥宁百姓过着团圆佳节,除旧岁,贺新年?之?际,县衙后院,却有一人身披大?氅立于檐下,望着漫天飞雪若有所思。
其实当初,范奕并没有告诉萧煜,那科举舞弊一案除却与那曹国舅曹赋荣有关?,甚至连如今那位太子殿下都牵涉其中?。
做出如此?荒谬之?事?,与奸臣同流合污的储君,如何能君临天下,治郭安邦,若他?将来登基,只怕是民不聊生,反令大?徵动荡不安。
当今陛下膝下有十五位皇子,但可堪重任的不过尔尔,其中?文韬武略,最出类拔萃的便是六皇子萧煜。
范奕也明白他?寄希望于既无母家支撑,如今又残了一条腿的萧煜无异于异想天开。
可他?总有预感,若萧煜真的一朝御极,定会成为一代明君,造福百姓。
然……
谁能想到这一切最大?的阻碍竟会是个女子!
正当范奕愁眉不展之?际,一衙役疾步而?来,将手中?物呈给他?。
“大?人,这是自京城送来的邸报。”
范奕伸手接过,却是疑惑道:“怎的有两份?”
那衙役恭恭敬敬答:“回禀大?人,前一阵大?雪封路,送信的差役进不来,先头一份就耽搁下了,而?今就随新的一道送来给您。”
范奕颔首道了句“好”,折身回了书?房,边走边随手翻阅起前一份邸报。
直到瞥见“苏岷”这个字眼,他?跨入门?槛的步子骤然一滞,面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怔了半瞬,旋即飞快地翻开另一份邸报,却不由得睁大?了双眸。
范奕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少顷,倏然想到什么,眉宇一下舒展开来。
他?抿了抿唇,手指收紧,渐渐揉皱了手中?的邸报,一双眼眸沉黑下去,似在心底做了什么决定。
第50章 离开
新年的第一日; 风消雪停,虽仍是冷得厉害,但难得是个晴天。
县衙派来接人的马车停在草屋门口时; 苏织儿方才起身。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昨日准备过年; 教以往劳累了些,她整个人疲乏得厉害; 竟有?些起不来; 着实在炕上赖了好一会儿,连早食都是萧煜端到里头给她吃的。
那照范奕的吩咐来接人的车夫只道他家大人说; 今日县城有?庙会,煞是热闹,想请他们去瞧瞧。
萧煜倒是兴致不佳; 只看?苏织儿闻言一脸期许的模样,只得应下,将她抱上了马车。
待他们抵达时,范奕早在那厢等了。
苏织儿没怎么来过庙会; 但又?向来喜欢这般热闹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什么都想吃。
萧煜便惯着她,那些吃的玩的; 只消她感兴趣,都会买给她,到最后自己倒捧了个满手。
逛了近一个半时辰,见苏织儿生了些许乏意,范奕便提出去附近的清茗居歇歇脚。
今日的清茗居人满为?患; 但范奕似是提前打过招呼,令伙计留了三?楼一个僻静的角落给他们。
甫一坐下; 伙计便上了糕食和清茶。
只也不知这伙计是不是新来的,竟是笨手笨脚,将一下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萧煜身上。
苏织儿当即惊呼一声,生怕萧煜烫着,但幸得这冬日的棉衣还算厚实,倒是并未伤着他。
那伙计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也知自己闯了祸,颤颤巍巍道:“对不住啊客官,都是小的手笨……”
这厢的动静引来了茶楼掌柜,他忙上前歉意道:“不嫌弃的话,要不客官随我去后院换件衣裳,这穿着湿衣,就怕受了寒。”
萧煜的“不必”还未说出口,却?见苏织儿担忧道:“去吧,这么冷的天?,怕是真要着凉了。”
听得这话,萧煜薄唇微抿,道了句“好”,方才站起身随那掌柜去了。
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范奕看?着萧煜远去的背影,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在无人察觉间与那“闯祸”的伙计暗暗交换了个眼神,旋即看?向苏织儿,将桌上的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上回看?夫人这般喜欢桂花糕,我就特意点了一盘,夫人尝尝。”
“多谢范大人。”独自面对范奕,苏织儿略有?些拘谨,她捏起一块糕食送进嘴里?,下一刻,就听那位范县令清润的嗓音幽幽响起,“夫人对自己的父亲了解多少?”
苏织儿动作一滞,抬眸看?去,便见范奕浅笑看?着自己,神色温柔就像是在同?她唠家常一般。
可苏织儿却?晓得不是。
范奕突然问?起她的父亲,定然是知晓她父亲的身份。
她不由得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低声答:“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便离开了沥宁,我对他不甚了解……”
看?着苏织儿这番急张拒诸,如坐针毡的模样,范奕双眸眯了眯,本想借此机会告诉苏织儿她的身世,但看?她这副样子,似乎已经得知了苏岷之事。
“是吗……我记得夫人的父亲是叫苏岷吧?”范奕随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摆,似是无意般道,“还真巧,前几?日我还在邸报上看?到了有?关?您父亲的消息……”
苏织儿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我爹他……还活着!”
一时间苏织儿不知该不该喜,她失踪十数年的阿爹总算是有?了消息。
见得她这般反应,范奕笃定了心下猜测,他垂下眼眸,却?是发出一声遗憾的低叹,“是活着,不过只怕也活不久了……”
什么叫活不久了……
“范大人这是何意!”苏织儿面色极其难看?,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我爹他……究竟怎么了?”
范奕沉默不言,许久,才自怀中取出一物,搁在苏织儿面前,正是一份只在各个州府衙门间流通的邸报。
他将那邸报翻开,将手指在上头,这才启唇道:“前阵子,有?人在西南边塞发现了你父亲的踪迹,如今朝中议论纷纷,觉你父亲通敌叛国的罪名?已然坐实,不少朝臣上谏陛下,说要擒拿你父亲。陛下震怒之下下了懿旨,命人广发海捕文书,言抓住苏岷者,必有?重?赏。”
他顿了顿,瞥了眼盯着那邸报上的文字面无血色的苏织儿,紧接着道:“不止如此,夫人的祖母和叔父一家亦因此受了牵累,陛下下旨,命禹葵县令将他们捉拿入狱……两月后问?斩。”
认了几?个月的字,苏织儿虽不能通顺地?读完这邸报上的文章,但也能将将理解其上之意。
确如范奕所说……
见苏织儿相信了他所言,范奕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旋即迟疑着开口道:“如今除却?您下落不明的父亲,夫人那祖母和叔父当是您在世上仅余的亲人了吧……若您还想见他们最后一面,这两日赶去禹葵当还来得及……”
苏织儿抬首看?了范奕一眼,一时间脑中混乱不堪,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少顷,她似是想起什么,攥着手,紧张地?问?道:“此事……大人可曾告诉过我夫君?”
昨日,这位范县令也将她夫君叫去了县衙,难不成是将此事告诉了他。
“没有?。“范奕摇了摇头,“告诉他又?有?何用,他是流人,不能离开沥宁,夫人难道不知道吗?流人私自离开流放地?,一旦被抓,便是死罪!”
听得此言,苏织儿脑中“轰”地?一下。
是啊,她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的忘了,她夫君是流人,根本不能离开这里?。
他分明知道此事,可当时陪她给她阿娘祭扫后,却?还答应她陪她去京城,是不要命了吗!
“我方才的提议,也不过随口一说,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范奕收起桌上的邸报,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随即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轻描淡写道:“沥宁偏远闭塞,若非我无意查看?了那案卷,也不知夫人原是苏岷之女?。无论是您父亲,还是您要被问?斩的祖母叔父,夫人就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您什么也不知道,应能继续安然无恙地?过日子……况且虽您已是外嫁之女?,但陛下盛怒难消,若知晓您的身份,难保不会迁怒于您,只恐到时连六爷也会受到牵累……”
苏织儿闻言双眸微张,一时间双手竟开始止不住地?微微发抖,甚至连茶盏都握不起来。
萧煜换完衣裳回来时,乍一看?见苏织儿,不由得蹙眉道:“怎的面色这般难看??”
他下意识看?向范奕,以为?他是多嘴将圣旨一事告诉了苏织儿,范奕会意,却?是面色如常冲他摇了摇头。
“没什么。”苏织儿强笑了一下,“只方才逛得太久,又?吹了风,眼下有?些不大舒服。”
“不舒服?”萧煜眉宇间顿时浮上几?分担忧,“可要去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