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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至垂花门外,隐隐能听见里头嘈杂的声响,脚步声,哭喊声,甚至还有稳婆喊着让“用劲”的声儿。
苏岷心下一紧,快步而入,及至堂屋处,就见苏老太太坐在那厢。
苏老太太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孙氏怕她看到那般血腥的场景禁受不住,就没让她在里头陪着。
听见凄厉的哭喊声,此时的苏老太太正紧攥着手中的菩提手钏,嘴无声地开阖着,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求老天保佑,让苏织儿能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
“母亲,织儿如何了?”苏岷气喘吁吁地询问?苏老太太,却见苏老太太抬眸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言,只长叹了口气。
苏岷心下顿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登时连嗓音里都带着几分颤,“织儿她,是不是不大顺利……”
站在苏老太太身侧的婢子?垂了垂眼,少顷,开口道:“回将军,方才稳婆出来禀,说姑娘腹中的孩子?太大,看样子?恐是不大好生产,让老夫人和将军有所准备……”
有所准备……
苏岷身形微有些摇晃,这个有所准备是何意思他再清楚不过,因着当年顾郦娘生苏织儿时难产,那稳婆也是这么同他说的。
不,不会出事的。
苏岷在心下这般告诉自己?,稳婆为求自保,向来会道最坏的结果?,当年顾郦娘的情况那般凶险都撑过来了,苏织儿定也能安然?度过这次难关。
恰在此时,门内的哭喊声骤然?弱了下去,可却并未传来孩子?的哭声,苏岷与苏老太太的心皆提到了嗓子?眼上,下一刻,见孙氏推门出来,蹙眉面色凝重?,一颗心又?骤然?沉了底。
看她这般,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孙氏快步入了堂屋,虽是有些难以开口,但这般情况紧急的时候,容不得她再吞吞吐吐的浪费时间。
“母亲,大哥。”孙氏面色略有些苍白,她抿了抿唇,定定地看向苏岷和苏老太太道,“稳婆说,织儿的情况不大好,孩子?太大,生不下来,可再拖下去,不管是孩子?还是织儿都会有性命之?危。稳婆虽会尽力,但真到迫不得已,或只得保一个……”
“什么叫保一个!”苏老太太不由得激动起来,“这事怎只能保一个呢!”
苏岷闻言努力保持着冷静,这个时候必须得有个能拿主意的,他不能慌,他看着孙氏,问?道:“稳婆是不是同你?说了保全的法?子??”
“嗯。”孙氏点点头,“稳婆说,若是保孩子?,便剖腹取子?,孕妇会如何可想而知,可若是选择保大人,就想法?子?将孩子?取出来,但大哥你?也明白,用了所谓的法?子?,那孩子?大抵……很难完好……”
无论哪一种,都必须血淋淋地牺牲掉一条性命,苏岷只沉默了须臾,便以分外坚定的语气道:“我要织儿平安无事!”
在织儿和她腹中孩子?的抉择中,苏岷不可能做到不偏心,苏织儿是他的女儿,是他和顾郦娘的孩子?。
这十?多年,他虽未曾好生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但心底对苏织儿的疼爱不会比旁的父亲少半分。他还未来得及好生补偿这些年亏欠她的种种,怎能就让她这般丧了性命。
孙氏看着苏岷坚毅的眼神,重?重?一颔首。
她知道,虽是对不住那个孩子?,但这其实并非只是苏岷一人的选择,而是他们整个苏家?的人做出的选择。
孙氏折身回了屋,便见躺在床榻上的苏织儿已然?大汗淋漓,神情恍惚。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孙氏哽咽着唤了一声“织儿”,便见苏织儿勉力睁开双眸看了她一眼。
苏织儿只觉好疼,周身尤其是下腹处似要被撕裂的疼,虽是没了气力,但苏织儿头脑仍然?很清醒,她能猜到孙氏方才出去做了什么,因她隐隐听见了,孙氏出去前,稳婆将她拉到屏风后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什么“保大”,“保小”的……
说实话,苏织儿很怕死,她不想死,她等?了那么多年,才跟她爹和祖母一家?相认团聚,这般其乐融融的美好日子?她还未尝够呢,怎甘心就这样去见阎王。
况且,她还未再见到周煜,还未与周煜和好,还未亲口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
她还想抱抱他,想看他对自己?温柔地笑,还想再一次唤他“夫君”。
可她也不想这个孩子?出事,她狠不下心,为了让自己?活而舍弃了他。虽还不知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会在她腹中翻身,会淘气地用脚踢她,夜里,她睡不熟时也会摸着肚子?同他说话,这几个月,没人比她更清楚地感受着这个孩子?的存在。
毕竟,她是个母亲啊……
苏织儿转过头看向孙氏,费力地拉住她的手,气若游丝道:“叔母,你?听织儿说,你?听我说,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务必要保全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当织儿求你?了……”
“织儿,你?别?说了……”听得这话,孙氏登时忍不住抽噎起来。
“若我不在了,求您告诉我爹,让他寻个法?子?,将周煜自沥宁带出来,别?让他一直在那儿当个流人,然?后把孩子?交给他,就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苏织儿的眼泪顿若断线的珍珠般簌簌而落,她哽咽着道,“这辈子?既得没缘分,那便下辈子?和他再做夫妻……”
听着苏织儿这番似交代遗言一般的话,孙氏登时哭得更凶了,但很快,她微沉下一张脸,厉声道:“傻孩子?!莫名其妙的,说这些做什么!你?还打算牺牲自己?便宜了那个臭男人不成,他倒好了,轻轻松松平白得了个孩子?,将来指不定还会给这孩子?寻个年轻貌美的晚娘,过得逍遥自在不知道多快活,早将你?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此,你?难道甘心吗!”
苏织儿心知孙氏这话是在刻意激她,但不得不说,这话确实起了成效。
孙氏说得不错,她苏织儿向来坚韧如野草,过往在顾家?受了十?数年的磋磨尚且能隐忍下来,如今怎就能这般轻易便灰心丧气了呢。
她点头如捣蒜,像是在告诉孙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道:“没错,不能便宜了他,我这般辛辛苦苦替他生孩子?,定是要亲口告诉他的。他若再不原谅我当初不告而别?,我就……我就不同他和好了……”
见苏织儿复又?打起精神,稳婆忙将大夫开的催产的汤药喂给苏织儿喝,鼓励她道:“姑娘,我们再试试,再努力一把……”
片刻后,稳婆在苏织儿□□摸了摸,蓦然?惊喜道:“呦,好像出来了些,姑娘,用劲,用劲啊姑娘!”
苏织儿死死咬住孙氏递过来的巾帕,使尽全身的气力拼命用力。
对,她不能死,她要亲自去见周煜,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
生孩子?实在太疼了,她苏织儿再也再也不要替他生孩子?了。
分明心底一遍遍想着怨怪他的话,但眼泪仍是抑制不住地自眼角滑下。
她知道,就算真的见到了他,她开口的第一句定也不会是如此。
因为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稳婆一阵惊喜的呼声,苏织儿只觉有什么自她身体里而出,一瞬间,几乎带走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脱力瘫倒在床榻上,就连动弹手指的气力都没了,可还是努力掀起眼皮看过去,便见孙氏已然?站起身,看向稳婆怀里面色有些青紫的孩子?,“呀,是个男孩,可怎的,怎的不哭呢?”
“怕是因着在里头的时间太长,二夫人先别?担心,民妇尽力试试。”对于这般状况,稳婆显然?已颇有经验,她拿过帕子?,将孩子?的口鼻擦拭了一番,旋即提起孩子?,拼命拍打着他的脚底和臀部,欲使其哭出声来。
屋外等?候的苏岷和苏老太太已是心急如焚,其内没了动静,才是最令人提心吊胆之?事,苏老太太再也熬不住,正欲让婢子?扶她进去看看,可还未下台阶,就听一阵嘹亮的啼哭声骤然?划破寂静的长夜。
下一刻,便有婢子?出来报喜。
“恭喜将军,恭喜老夫人,姑娘和小公子?母子?平安。”
听得此言,苏老太太不禁掩面而泣,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多谢菩萨保佑”,苏岷亦是红了眼眶,或是怕人察觉,强忍着默默别?过了脑袋。
屋内的稳婆将孩子?身上的血水污渍擦拭干净,裹上襁褓,方才搁在了苏织儿身侧。
苏织儿转头去看,便见他红通通,又?皱皱巴巴的,实在算不得多好看。
然?苏织儿看着看着,眼角仍止不住滑下一滴眼泪。
这便是她和周煜的孩子?,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
“织儿,给孩子?取了名字吧。”孙氏亦目不转睛地盯着襁褓中的婴儿,“你?若想孩子?的大名让他爹来取,那你?就先给他取个小名,平日总归好叫些。”
苏织儿思量片刻,蓦然?想起什么,唇角微扬,“就叫绥儿吧……”
指薪修祜,永绥吉劭。
那是周煜先前教她的《千字文》中的一句话。
绥即安定,平和。
亦是她对这个孩子?最好的祝愿。
*
京城十?月,十?一皇子?萧烁处理南方旱情得宜,奉旨回宫接受封赏,然?才进京,便收到了急召,言文安帝重?病,命他即刻前往辰安殿。
十?一赶到时,已然?入夜,辰安殿寂静,唯有几个内侍守在外头。
见得十?一皇子?,何福庆躬身上前道:“十?一殿下,陛下和诚王在里头等?您呢。”
听得此言,十?一微一蹙眉,急急询问?,“何总管,我父皇他如何了?”
何福庆闻言垂了垂眼眸,沉默片刻,却只叹声道:“这……殿下不如自己?去看看吧。”
十?一薄唇微抿,旋即拱手冲何福庆道了声谢,便轻手轻脚入了辰安殿。
及至殿内,便见萧煜正坐在榻边,静静看着榻上人,榻内一点动静也无。
“六哥。”十?一低声唤道。
“来了。”萧煜转头看向他,“过来吧。”
十?一提步向前,行至床榻边悄悄探了一眼,便见文安帝闭眼躺在那厢,好似睡熟了。
“父皇他这是……”
“父皇病重?,今早醒来很快又?睡了过去,直到如今仍是昏迷不醒。”萧煜眼睫微垂,语气中揉着几分失落黯然?,“太医说,若是明早还不醒,恐怕是……凶多吉少。”
十?一闻言双眸微张,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少顷,又?迟疑着问?道:“那……六哥可知,父皇突然?召我前来,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想必是一些要事吧……”萧煜停顿片刻,复又?看向十?一,眸色意味深长,“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如今父皇这个境况,你?应当也能有所察觉吧。”
此言一出,十?一的双眸骤然?亮了亮,但也只一瞬,紧接着他却显露出几分不安来,“六哥,我……我怕是不行……”
萧煜勾了勾唇角,浮现?几分淡淡的嘲讽,“你?既有这个野心,又?怎会不行呢。”
十?一面色微僵,“六哥在说什么,什么野心,十?一不明白……”
“你?都说了,我们就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有些事,我不可能看不出来。”萧煜说着,蓦然?掩唇重?重?咳嗽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咳声听着甚是吓人,似能将五脏六腑都咳碎一般。
“六哥,你?没事吧?”十?一忙上前关切。
萧煜抬眸定定地看了十?一半晌,似笑非笑,随即风轻云淡地开口:“这几个月,你?命人在我的日常喝的茶水里下毒,不就希望我有事吗?十?一?”
第60章 揭穿
十一闻言怔愣了一瞬; 眸光飘忽,但很快便面露无辜道:“六哥,你究竟在说什么; 十一不明白。”
萧煜掩唇复又低咳了几声; 扯唇无力地?笑了笑,“因?着这咳疾日重不见好; 我不免心下生疑; 昨日,命人悄悄查验了日常吃食; 竟发现我每日喝的茶水中被人下了毒,那毒虽不会一下致死,但?日积月累之下; 则会悄无声息地要了人的性命。”
言至此,萧煜紧盯着面前人,眉宇间透出几分悲凉,“十一; 我自?认这么多年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害我!”
“六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十一疯狂的摇头否认。
看着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和悲伤的眼神; 若非知晓真相,萧煜恐要再一次被他骗了,“那个?下毒的家仆已然招了,还?交出了你写给他的字条,十一; 你的字是我亲手?教?的,你觉得我会认不出来吗?”
十一双眸微张; 闻得此言薄唇抿了抿,这次却是垂首不再言语。
“你对我做的,其实远不止于此吧。”萧煜顿了顿,继续道,“当年的巫蛊案,在我卧房的床榻上?放了那个?木偶的人,是你,对吧?”
十一扯唇轻笑了一下,与方才急着解释的模样不同,这回他直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