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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河伯这里的古籍学完了,沈钰安不得不去更广阔的地方找其他部分的内容。
他考中状元,进入官场,本以为权力大了找书也方便,却不想人间浑浊,封印阵法运转不可缺少的灵气不足,他的记忆又开始错乱。
封印松动,他的右手凝聚蛇妖的力量,控制不住吞噬的本能,他本人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条修成人形的大蛇,看谁都是愚蠢的凡人。
沈钰安辞官回到了无双镇,但河伯越发惆怅,在某一天直接惆怅到不知所踪。
没了师父唠唠叨叨的沈钰安就干脆以蛇妖自居,有事没事拿着话本子捏造人设,想要“伪装”得更像个人。
红毛狐狸觉得自己是河伯的朋友,也算沈钰安的长辈,于是想起来就抽空提醒一下。
沈钰安当没听见。
他盯着街上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的孤魂野鬼若有所思,妙果换了一套鹅黄色的裙子,被店主妇人推出来给他看。
她在竹楼这两日顿顿饱餐,气色好了些,洗的干干净净,穿上漂亮的衣服,妇人还给她梳了好看的新发式,有些小家碧玉的样子了。
沈钰安一双眼眸含情,夸赞她:“很好看。”
红毛狐狸在心里“呸”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明明片刻之前还说人家长得丑。
妙果有些不好意思,又进去换另外一套。
沈钰安又转向门外,一个只有六七岁模样的小乞丐蹲在豆腐摊旁边,面前摆着一只豁口的碗。
路过的人踩过他的破碗,碗没碎,有人从他身体穿过,他仍茫然地蹲在原地,穿过他身体的人却猛地一个冷战,有些头晕眼花。
红毛狐狸顺着沈钰安的视线看过去,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
“地府跑出来的小鬼,看它呆头呆脑的,如果等不到拘魂鬼找来,怕是要在人间待到自然消散了。”
沈钰安“嗯”了一声,接话道:“这么说,拘魂鬼的名册上没勾画的名字,应该有很多吧,地府不会追查吗?”
“阴司的阎罗王和黑白无常都不见了,如今地府都是听判官安排,”人参精实在太香,红毛狐狸忍不住“滋溜”地舔了两口,咂咂嘴继续说,“忙得都把自己拆成零件使了,哪有功夫细细对着名册查小鬼。”
“原来如此。”
沈钰安抚掌,摩挲着自己的手套面料,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嘴角含着温柔的笑。
“那我将它们揉成材料,堵住鬼门的缝隙,也算好事一桩吧?”
红毛狐狸没管,站起来抖了抖火红的毛发,它通身没什么灵气,但也不像寻常妖魔会粘上浊气而显形。
“不管,我不过是只狐狸。”它这么说。
妙果最后穿着那身鹅黄色的衣服走的,店主给她一个小包袱来装着另一套衣裳,她将被红毛狐狸吓晕的人参精也包起来放进去。
腰带下系着个漂亮的同色小荷包,上面绣着一朵小白花。
可是这个小荷包转头就被沈钰安拿走了,小巧可爱的荷包躺在他黑色的手套里,被他施了灵咒,自己飞出去抓鬼。
小荷包变成大麻袋,一口一个鬼,还会自己扭出个小手擦擦嘴。
妙果摸摸空落落的腰间,安慰自己说那本来就是沈钰安的,他想拿去做什么都可以。
荷包差不多装满了无双镇多出来的孤魂野鬼。
沈钰安带着妙果站在霜花巷口,深处的高门大院已经烧的干干净净,负责送菜上门的伙计发现了这个灭门惨案。
但因为刘老爷素日横行乡里,没有人上门帮着处理,只等着他在外面做县令的儿子回来收拾。
原本深红色的大门烧的黑乎乎的,像凝固的,陈年的血迹。
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但意外的安静,好像所有的恩怨都已经淡去。
但很浓重的浊气从这里散发出来,那是尘封很久的腐朽味道。
“很奇怪吧?”沈钰安笑着问她。
妙果迟疑地点点头。
“红毛狐狸说,人死以后会变成鬼,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却没有抓到这里的鬼。”
她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沈钰安的侧脸,他眼睛看着浊气翻滚的刘宅,将装着鬼的小荷包拿在手里摩挲。
“因为我都清理干净了,”他这么跟妙果解释,语气有些循循善诱:“你想不想看看我怎么做的?”
雨水还在下,沈钰安画出灵咒,纯净的灵火在雨幕中仍旧燃烧着,小荷包被灵火包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妙果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沈钰安在干什么,她的眼睛里有种担忧。
“师兄,你把鬼烧了?那它们不能去轮回……”
沈钰安有些不高兴,保持着微笑,持续灼烧炼化小荷包,腹诽凡人就是有些愚蠢的同情心。
“哼,怎么?”他叛逆的情绪跳出来。
妙果却慢慢补充完:“……阴司少了这么多鬼,会不会对你有麻烦?”
“嗯?”沈钰安感觉被顺毛摸了一下,原来不是要多管闲事啊。
他缓和了冷硬的声音,头一次跟人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体验有些新奇:“人死成鬼,七日不入轮回,其实就慢慢变成了一个新的种族,与人没什么干系了。
地府阴司如今管控不严,所以它们还是有入轮回的法子,可我给了这几天让它们自己回去,还不回去的,不管是否出于本意,迟早会对生人不利。”
“既然如此,不如拿它们补上鬼门缝隙,免得酿成更大灾祸。”
小荷包终于安静下来,被炼化成一张极其坚韧且巨大的布,从天而降盖住整个霜花巷。
下一刻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翻滚的浊气渐渐平息、消散,乌云终于散开。
雨后初晴。
第13章 13。名分
沈钰安收了伞,手腕抖动,雨水顺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地面。
“……天晴了。”妙果下意识遮了一下眼睛,熟悉的无双镇终于又沐浴在久违的日光下。
沈钰安“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另一条巷子里踉踉跄跄跑出一个形容狼狈的干瘦妇人,她的衣裳吸饱了雨水,脚下的鞋子跑丢了,怀里抱着一个没人要了的破枕头,嘴里念念叨叨:“我的果子,我的女儿……不哭不哭,阿娘马上找到你了……”
沈钰安侧头去看妙果。
她盯着那个妇人没说话,妇人已经神志不清,路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认得了,双目无神地继续走,脚底不知道被什么划破,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
她从妙果身前走过去,将两人甩在了身后,没走出几步,妙果就沉默着脱掉了自己的绣鞋,只踩着木屐追上去,将人拦下来,蹲下身子去给人强硬地套上了柔软干净的绣鞋。
杜家阿娘呆愣着,她已经完全不认人了,妙果给她穿鞋,她也不反抗,穿上鞋子就继续浑浑噩噩地要走:“我找女儿……我找杏子、果子……我的女儿呢……”
妙果拉住她,像哄孩子那样说:“我见过她们,她们一起回家了,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妇人听懂了,小心翼翼地露出个欣喜的笑:“她们回家了?”
然后又很焦急地要挣脱妙果,她不断重复着:“我得回去,回去做饭呀,孩子饿了……”
妙果松开手,看着自己的母亲神色匆匆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戴着手套的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的压了一下,沈钰安道:“怎么不跟上?我还得去讨个名分呢。”
妙果不解其意,但还是跟着他走。
杜阿娘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在磨坊间磨豆腐的杜阿爹听见动静出来,他大声斥责着连着几天跑的没影的妻子。
杜小弟扒着门槛喊娘,说饿。
杜阿娘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个女儿,跌坐在地上哭起来:“我的果子,我的杏子……”
“你发什么疯?两个赔钱货……”杜阿爹本来想喊,但话在嘴边,声音又降下来,他黑着脸:“杏子已经死了,果子也卖出去了,听说刘府烧了个精光,估计也活不成了……两个丫头死就死了,是她们命不好。”
“死了,都死了……”杜阿娘恍惚地喃喃两句,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杜小弟扑上去推她:“阿娘!”
这一晕把杜阿爹吓了一跳,他赶紧试了试妻子的鼻息,发现人只是晕过去后松了口气,他摸着儿子的头安慰:“你娘只是睡了,没大事儿。”
杜小弟抱着娘亲的手不松,抽抽噎噎问他爹:“睡了……三姐也睡了,她那天睡在街上,什么时候回来?”
杜阿爹神色扭曲了一下,破天荒打了宝贝儿子一下,厉声道:“你三姐不会回来了!以后不许跟别人说起这件事!”
他还不知道有人看见了他的罪行,因为妖魔的事人心惶惶,暂时没有人去揭发他,满心只以为不说出口,就不用背负杀人的名头。
老子只是打女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不小心死了是她命不好,这不能怪我……
他这么想着,把妻子拽起来背进屋里。
杜小弟在院子里爬起来,一抬头看见沈先生带着一个姑娘站在院子外面。
那姑娘脸很白,眼睛很黑,不说话的样子跟他四姐一模一样。
杜小弟一高兴,张口就喊:“四姐!你回来了!”
他不知道卖了四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姐睡在大街上不回来了,两个姐姐不在家,没人陪他说话,没人给他洗衣服,杜阿爹做的饭难吃极了,他还得负责喂鸡扫地烧火,一堆的活要做。
这时候看见讨厌的四姐,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高兴。
杜阿爹走出来,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虎着脸道:“喊什么喊,你四姐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也看了一圈,没看见任何人影。
杜小弟愣了一下,指着院子外头说:“四姐在那里啊,她正在看着咱们呢。”
杜阿爹被他一句话说的脊背发凉,推开他自己走进厨房。
“真是有趣又恶心的人性啊。”
沈钰安手指抵着唇,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妙果明白,一定是他做了什么,杜家阿爹才看不见他们。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又到底要做什么呢?
“我又改变主意了,”他对妙果说,面上是温柔的笑,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恶趣味,“我不想叫这样的人做我岳父,不想看他志得意满。”
妙果以为他是说不想再娶自己,赞同地点点头,“您本来就不必如此,我可以为您做任何您想让我做的事,作为收留和救命的报答。”
孰料沈钰安揉了一把她严肃的小脸,戴着手套的大手罩在她脸上糊了一把,笑声顺着颤动的衣袖传来:“谁说这个了?你跟着我跑前跑后,同住一处,若不嫁我,以后还要不要名声了?”
妙果一动不动叫他盖着脸,艰难发声:“师兄不用在意我的名声……”
沈钰安哼笑,把手收回去:“你不要名声,我要,可不能叫你坏了我的清白。”
“……”就很难理解。
沈钰安心情颇好地晃悠进院子里,杜小弟像个呆头鹅一样看着他,挠挠头:“先生……”
妙果自己背着小包袱,手里提着油纸伞跟在他后面,看见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随意画了个诀,灵咒一分为二,一道打进杜小弟的身体,一道飞进了厨房。
“河蚌肉好吃吗?”沈钰安歪了下头,笑吟吟地问。
杜小弟茫然地张嘴:“好吃的。”
杜阿爹从厨房走出来,一点也不惊诧院子里来了客人,热情地擦擦手招呼:“沈先生来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他笑容满面,皱起的褶子里藏着谄媚和难以察觉的算计,和平时一模一样,但妙果敏锐地察觉出不同。
“师兄?”她低声喊。
沈钰安看她一眼,对杜阿爹道:“三天后我来接亲,以后要对其他人说小女儿嫁了个好归宿,你很满意。”
杜阿爹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他像个被操控的傀儡,乍一看没有任何不对劲。
妙果瞅着呆头鹅小弟,沈钰安提亲那天送的河蚌肉只有阿爹和小弟吃了,所以那肉有什么问题吗?
沈钰安随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绿叶,在指间翻了两下,绿叶落地化作一个灰扑扑的小姑娘。
小姑娘像个脏脏包,梳两条呆呆的麻花辫,本该雪亮的双目毫无神采。
沈钰安满意道:“不错,好了,成亲那天就让傀儡跑一趟把这片叶子带回去吧,我可不想再看见这个愚蠢又自大的凡人了。”
……凡人?
妙果忍不住看他,上下一扫,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沈钰安哪里不是个人。
也许是……修炼过的能人异士便不算凡人了吧。
察觉到妙果的目光,沈钰安回身拍拍她的头,朝着屋里抬了抬下巴:“进去给你阿娘治病吧,疯疯癫癫的怎么控制这两个活傀。”
妙果为难且茫然:“……治病?活傀?”
“河不干净了,”沈钰安推着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