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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待在暗处的妖魔都放心大胆地走上街道,饶有兴趣地对人类的建筑摸摸看看。
它们兴奋地交头接耳:“鬼门缝隙裂开了?”
“灵气和浊气交融的味道,真是怀念……”
“好热闹,我看见多年前的老朋友啦!”
“今天霜花巷有宴席,你们收到请柬了吗?”
高大的树精长久不动,身体有些不协调,它索性将全身都拉长“咔吧咔吧”地按摩了一遍,才称心如意地慢吞吞地朝着霜花巷去了。
它刚才停留的地方有个人类的摊子,杜阿娘牢牢捂着杜小弟的嘴巴,大气不敢喘,惊惧过度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刚才她的丈夫一怒之下打死了女儿,他们正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就凭空出现了。
杜阿爹丢下妻儿跑了,她只能带儿子蹲在小摊子下躲着。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苦苦哀求,如果这是噩梦,请快点结束吧……
可惜诸天神佛已然与此世断开联系,她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当她亲手裁制的,无比熟悉的土布裙子在小摊子前出现并站定的时候,她明白了这一点。
“阿娘,你看见妹妹了吗?”
第6章 他的真假
乱套了,乱套了。
无双镇的人们都躲了起来,他们都看见了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足不出户,无双镇仿佛成了妖魔居所。
瓢泼大雨里,撑着油纸伞的沈钰安遗世独立,缓缓穿行于妖魔之中。
他朝着霜花巷去,木屐踩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小巷里回荡。
妙果被拉着跑过一片荒原,一条小路隐约出现在前方的黑暗里。
那个少女停下脚步,惊恐地尖叫:“糟了!人牙子追上来了!”
她慌不择路一样,指着那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的路叫妙果自己跑。
妙果晕头转向,她们周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迹,非人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个少女自己。
但见少女“害怕”得浑身发抖,妙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是不是想要一盏灯?”
狐狸说过,人的灵魂在人间逗留超过七日就会忘记去阴司的路,也就成了哪里都去不得的鬼。
做鬼的要么蹭点灵气修炼,要么怨气大涨四处害人,更多的是茫茫然游荡人间,哪天不想游荡了就去偷个人用过的灯笼指路,重归轮回。
正如那两个偷灯笼偷了两天的大头鬼。
这个少女虽然是个厉鬼,但妙果见她不曾直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自己,只当她也偷不到灯笼所以想求助。
她斟酌着说:“我会扎灯笼的,你给我些纸张和竹条,我做好了提一段路,然后你就能拿着灯笼去轮回了。”
那少女听妙果说完,陷入了沉默,妙果只看得见她红润的唇渐渐失去血色,像是枯萎了。
好半晌,上半张脸缠着彩色粗布的少女突然凶巴巴地推搡着妙果,一定要她独自走上那条路。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吃了你!”她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妙果无奈,左右看了看,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身后袭来,不用猜都知道那厉鬼一定是推了她一把。
可她踉跄两步,在真正踏上那条路之前,一头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眼前的人穿着层层叠叠的淡青色衣袍,衣领和前胸都绣着繁复的花纹,劲瘦的腰身束在腰带里,妙果冷不丁撞上去,扑鼻都是春后初茶的淡香。
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说话总是含着笑的。
“自己的黄泉路,怎么能让阳寿未尽之人代你走?”
不知他对厉鬼做了什么,妙果只听见背后传来及其凄厉的一声尖啸,她被他拢在袖中,只能感受到一阵阴风刮过后背,卸去凶煞,只剩小片凉意扑在她的裙角。
四周归于平静,妙果被人从怀里拎出来,那人低头摸索了一下,才找到妙果的下巴,态度有点强硬地逼人抬头,一张俊美的脸似笑非笑。
“什么东西的话都听,叫你嫁我怎么不听?”
他的右手戴着手套,柔软的材质并不硌人,触感凉丝丝的,掐着妙果的下巴,笑意并不明显,不像个好人。
妙果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发呆,或者说在假装自己是个傻子。
骗人的吧?
沈钰安不是个读书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样貌和四年前确实相似,声音也在昨天听见过,但是……
妙果不知道假如妖魔变化成人形,自己是否能够看穿伪装。
眼前的男子太真实了,气息,温度,都和人类毫无二致。
可他是沈钰安,一个怎么想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这就很不真实。
长久的沉默会引起人的不耐,但沈钰安好像并不介意,出于一些人设上的小顾虑,他松了手,抚平刚才被妙果无意抓皱的地方。
他仿佛有点抱歉,斯斯文文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聪明的孩子不该随便听信妖魔的话,它们有时是会害人的。”
他的气息退开,妙果才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
沈钰安若有所思,还当是个多冷静的修炼苗子,原来还是个陌生人靠近就紧张的小丫头。
想明白这点,沈钰安将双手揣进宽大的袖中,他是半披发,只捡了小部分从两鬓拢到脑后松松地拿发扣扎住,没绑住的半长额发分开,顺从地垂在脸颊旁,露出一张漂亮的、笑起来很温柔的脸。
可能就是因为脸很漂亮,脊背挺得笔直,这样的乡下人揣手造型居然也没有显得难看。
“此处是厉鬼所设的梦境边缘,你此刻灵魂离体,待久了并无益处,”他沉吟着,眼睛一直看着妙果,“我们去找到肉身,先离开此处。”
妙果呐呐地,不知道怎么回话,心里还在犹疑来人的身份。
到底是不是沈钰安呢?
不是的话,她无非是从一个厉鬼手里落到另一个未知妖物手中,它们目的不纯,没什么好说的;是的话……
如果是沈钰安的话,她该和他说些什么?他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求娶她呢?
妙果仿佛被一种叫做闷葫芦的精怪附体,不张嘴不点头,合作态度十分消极,任凭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沈钰安保持微笑,发现好声好气哄不走人,指望她乖乖跟在他后面离开这里实属妄想。
于是叹息一声,决定手动带着人走,他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牵着人随便挑了个方向走。
“不要装傻,我知你是个聪明孩子,”他个头高,垂眸看她时和看什么小猫小狗一样,“也不要怀疑我是妖怪,为表求亲的诚意,来的正是我本人。”
他自己说自己的,不逼着妙果回应,嘴角一直是愉快上扬的,就好像真如传闻里那样,是个极尽温柔的人。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妙果的手腕转了转,几根手指试探性地,抓住了他袖口的布料。
凡人小姑娘,可真是好拐啊,他漫不经心地想。
沈钰安牵着人走回了最开始那件灵堂,猩红的棺木安静地停在原地,棺材盖打开,另一个“妙果”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
“啊,找到了。”沈钰安满意地哼笑,牵过妙果就往棺材里面塞。
“你的肉身,可别再丢了。”
妙果被他毫不费力地丢进棺材中,眼前一花,一大团馥郁的花在她眼前数十倍放大,花瓣肥厚,花蕊芬芳。
她下意识煽动……翅膀?!
妙果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而不是回到了所谓的肉身。
这是怎么回事?沈钰安又在哪里?
她停在一朵牡丹花上,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体,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所有的东西都高大,华丽,很有富贵人家的派头。
起初她猜测这里是刘府,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只染着猩红蔻丹的纤纤素手伸过来,摘下了妙果停栖的这朵牡丹花。
有黄鹂鸟似的声音响起,义愤填膺的,妙果闻声看去,却看不清婢女模糊的脸:“巧夫人,就是在这个贱婢!居然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勾 引将军!”
牡丹花被簪在了同样看不清面目的女子鬓角,妙果的视野开阔起来。
她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人被五花大绑地压在地上,丰腴的身体上全是鞭子抽出来的痕迹,血脸颊也被打的高高肿起,正躺在地上痛苦喘息——居然是年轻了许多的香婆婆!
好诡异啊,妙果想着,她那么嚣张,看起来真不像是经历过毒打的样子。
香婆婆张开嘴,舌头还在,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想来是被毒哑了。
这就更奇怪了,香婆婆说话没问题,那么……眼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呢?
妙果想起沈钰安说的厉鬼梦境,这难道是厉鬼造出来的梦境吗?
红毛狐狸曾经也提过,鬼都有托梦的本事,要是不小心惹恼了它们,它们会跑到人的梦境里捣乱,叫人噩梦连连,被盯上的人类轻则精神萎靡,重则梦中惊骇致死。
这时巧夫人开口,千娇百媚的一把甜嗓子,说出的话很是冷酷无情:“不是什么大事,叫人牙子来,发卖了吧。”
人牙子很快低眉顺眼地笼着袖子来了,妙果看见她苗条的身板,两条黑亮的麻花辫,还有被彩色粗布包住的上半张脸,隐约明白过来了。
这的确是个梦,只是这一切也许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不过那时跪在地上伤哑的人是这个少女,来的人牙子是香婆婆。
少女模样的人牙子老练地掰开香婆婆的嘴,查看牲口那样查看了她的牙,拽起她的头发看她的脸。
做完这些,她勾着红唇笑道:“毒哑了乖巧,就是卖不出好价钱,夫人莫怪。”
巧夫人无所谓地抬着手让婢女为她保养指甲,有些恹恹地:“不讲价,带走吧。”
人牙子拿绳子套在香婆婆头上,牵着人离开了。
妙果试探性地扑腾两下翅膀,想跟上去,却见场面一转,她已经置身一处温暖的小窝。
还是看不清脸的婢女抚摸她的头,高高兴兴地给她脖子上挂了个丁零当啷的金铃儿。
妙果平静地伸出爪子,接受了自己又成为一只小奶猫的事实。
所以,厉鬼到底造了多少梦?
沈钰安此刻也在旁观这些梦吗?
小奶猫的窝在一个竹筐里,里面铺满了绸缎细软,香喷喷的。
她趴在猫窝里,听见另一个婢女来喊人:“……你还不来帮忙?新送来的妾室闹腾的厉害,这会儿还没换喜服!”
“来了来了,人不是够了吗怎么还叫?我不信她这样难对付……”
妙果从小窝里迈出脚,摔了个脸先着地。
她打了个滚儿,自己爬起来,东倒西歪地往婢女离开的方向去。
第7章 7。至亲之魂
这又是一处奢华的宅院,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亭台楼阁十步一遇——如果没有满院子乱窜的妖魔的话,这里看起来能更正常一点。
两只紫色的蘑菇精手拉手站在妙果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道:“老虎。”
“不是老虎,是猫。”
“就是老虎。”
“就是猫。”
它们争辩起来,妙果绕开它们,后颈皮却被掐住,她被一只很高的树精拎起来,树精长得很粗糙,空洞的嘴巴张开,发出“轰轰轰”的笑声。
“好小的老虎,虎妖,你是不是把孩子丢了?”
在假山上闭着眼睛假寐的斑斓巨兽睁开一只眼睛,从鼻子里喷气,懒洋洋的:“那不是老虎,只是一只没断奶的猫。”
树精非常失望,但很快拍拍胸脯作出决定:“我要养它,把它养成你这样。”
妙果:“……”
不能想象,那也太可怕了。
她划动四肢挣扎起来,树精很意外:“你不愿意吗?那算了吧。”
说完就把小奶猫轻轻放回地上,迈开长长的,树根组成的腿走开了。
妙果被它放在一处院子里,一个穿着粉色喜服的肥硕女人被押进院子,不管她如何挣扎,还是被关进了贴了囍字的房间里。
妙果这只奶猫身体太小,她跌跌撞撞跑到一盆兰花后面趴下,避免被踩到或者抓回猫窝。
不多时,一个只穿着寝衣,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被软轿抬了进来,他抽着大烟枪吞云吐雾,下轿时脚步稳重,看不出半点风烛残年的模样。
他生得人模人样,开口却如同嗓子被火燎过一样沙哑:“可准备上东西了?”
守着门的婢女回话:“备上了,少爷还送来了新刑具,传话叫老爷您玩儿得开心。”
妙果不认得这个老头,但隐约猜测这就是刘老爷,婢女口中的“少爷”,应该就是他做了县令的儿子。
刘老爷很满意,咬着烟枪走进房间,不多时,房间里传来凄厉的惨叫,有人在里面不住地拍打门窗,婢女侍从无动于衷。
很快,里面又传来东西碰撞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