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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大概就是人族与生俱来的通病,他们的直觉里知道母亲是会包容的,所以即便妙果第一次见许清瓷,却当即看透了她会退却,会因为亏欠而隐忍。
她还没学会什么是爱,就知道了被偏爱可以有恃无恐。
“以后要尊敬她,她毕竟给了你生命。”继承人在她后脑勺拍了拍,这样嘱咐着。
妙果很抵触:“我不要见她,她欺负你,我们快跑。”
继承人被逗笑了,就着怀里挂着一个妙果的姿势去拨弄炭火,叫屋子里烘得更暖和。
“不用跑,她想追的话,咱们去哪里都跑不掉。”
妙果很紧张,抱着他的脖子:“那怎么办,她会生气杀掉我们吗?”
“现在知道她会生气了?”他同她开玩笑,“她不会杀你,但是我可能活不成了,因为她觉得是我抢走了她的宝贝。”
“不要!”妙果手脚并用缠着继承人,把他扑倒了。
“什么不要?”继承人摩挲着她的脖子,“起来了,你该吃午饭了,我去厨房做饭。”
很重要的午饭暂时都可以舍弃了,妙果紧紧压着冰雪,她见过死亡的,她不要他死。
“你别死,你死的话,我也活不成。”
“……”他愣怔一下,感觉脖子里滑入湿润的水迹,抬起妙果的下巴一看,吓哭了。
妙果陷入了“假如冰雪死了自己却还活着”的假设里,悲伤一发不可收拾。
“我说怎么今天说话这么可心,”继承人卷着袖子给她擦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安抚道,“别害怕,我死之前你跑过来抱住我,然后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做鬼也在一起,然后一起去投胎,下辈子还在一起。”他温温柔柔地笑,说的话半真半假。
妙果点头说好。
另一户农家中,被亲生女儿赶走的许清瓷跪坐在垫子上,握刀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岛主,你太心急了。”出走的妖修如今将自己收拾得很妥帖,穿着蓬莱的群青色卷浪纹长老袍,墨绿色的长发也束在发冠里。
许清瓷实在忍无可忍,她深呼吸,却还是没忍住出口带了些火气。
“我知神木族救了我女儿性命,也真心感激,可他们怎能将我的孩子教养得与人族生分?连我这个亲生母亲也敢不敬?”
“我自知有诸多对不住她,可我如今不正是要带她回去弥补吗?一个女儿家怎么能什么都不懂,随随便便被骗着成亲呢?”
“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可她怎么就不知道……”
她喋喋不休,妖修一直安静听着,有农妇敲门,用口音很浓厚的话喊:“仙人,热茶来咧。”
许清瓷听见更生气了,她一拍桌案:“松风!你不知道,我女儿如今连人话都说不好!不是说不会吗?今日张口叫我走倒是会得很了!”
松风开门接过了水壶,低声向农妇道谢,折身回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精美的茶具,面不改色给许清瓷泡茶。
“岛主,在小少主眼中,你还不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说话在理,许清瓷的肩膀垮下去,有些颓丧道:“……我知如此,可不带走她,怎么才能让她知道我是母亲?”
“我也不会说你们神木族的妖语,她又不搭理我,我心里实在难受。”
松风拢着袖看她,眼神安静:“爱不是用语言说出来才算的。”
许清瓷:“什么意思?”
“作为母亲,你心中挂念了数年,这是爱意不假;可作为孩子,她的生命里没有你的陪伴,不知道母亲的存在,也没感受过母亲的怀抱。”
“你告诉她你有多么爱她都只是空口白话,叫她怎么一下子抛弃养大她的神木族而同你亲近呢?”
“人族只觉得生恩大于天,却不知养育之恩算是第二次生恩。”
“你的意思是,”许清瓷若有所思,“我要让她感受到我的爱。”
这是个难题,不带回去怎么让妙果感受她的爱,她为妙果准备的衣服鞋子首饰都在精心建造的住处放着呢。
松风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又曲解了意思,无奈道:“重要的不是身外之物,是你在她身边,是情感的传递。”
许清瓷:“……”
修炼都没有这个难。
可是没有办法,所有的眷恋爱意都是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积攒而越发浓厚的,她知道她爱女儿,可女儿从没感受过这种爱,又算什么呢?
许清瓷暗暗沮丧:也许我真的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翌日清晨,妙果顶着一头卷毛醒盹时,大门被敲响了。
继承人正在生火,用昨日没喝完的骨汤煨粥。
他没空,妙果就从床上跳下来慢吞吞去开门。
许清瓷换了一身衣裳,布衣荆裙不会显得锋芒太过,她怀抱着一筐青菜,有些紧张地攥着竹筐边缘。
这是松风给出的主意,冬日长点水灵灵的青菜出来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妙果开了门,先是被鲜嫩的青菜吸引视线,然后才看向来人的脸。
“……”她小脸一皱,下意识就要关门。
“等等,”许清瓷急忙阻止,迈出去一步的脚又收回来,妙果侧着脸不看她,但好歹是没直接关门,“我,昨日是我不好,这些是送来赔礼的。”
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很奇怪,她许清瓷什么时候拿几棵青菜当过礼物,向来是高级法器稀世珍宝才拿的出手。
因此她递出去的手,犹豫着往回收,摇摆不定。
经过洛桪一众弟子的友好交流,妙果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姿态了。
嘴里的话她一知半解,但意思是请她收下递过来的东西。
冰雪哄她会送东西,收下礼物就不可以再生气,眼前这个“母亲”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妙果一言不发地跑了。
许清瓷放下手臂,觉得自己的行为蠢透了,这身衣服很蠢,拿的青菜赔礼更是蠢到没有边际!
松风站在墙角,她瞪了他一眼,“你的办法根本没有用。”
他抬手安抚道:“请再耐心些,她没有关门。”
没关门许清瓷也不敢再自己进去了,生下的小崽子再把她赶出来怎么办,那她真的会忍不住把人绑回去好好教教。
许清瓷忍着尴尬,搓了搓手臂,她并不冷,只是衣服料子太粗糙,她觉得有些痒。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妙果又出现在门口,她拎着一个食盒,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许清瓷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欲说话,妙果自己跨出门,一股脑将食盒与暖手炉塞给她,然后抱着竹筐回去了。
门在眼前关上。
暖手炉是妙果自己的,做的很精致,她不知道以许清瓷的修为已经不觉冷热,凭着自己的想法将其送出来。
食盒掀开,里面是继承人刚做好的粥和新炒的小菜。
“我说了,少主和继承人都是很好的孩子。”松风这样说。
许清瓷:“……也许是。”
第96章 96。回溯(八)
许清瓷渐渐知道了该怎么和妙果相处。
她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只要许清瓷不去为难那个妖族,她就愿意跟许清瓷多待一会儿。
继承人上午出诊,下午在家陪妙果。
所以许清瓷错开时间,上午来找妙果,陪她熬药,给她梳好看的小辫子,教她凡人如何驱动低阶傀儡,甚至试着下了几次厨房……生活稀松平常,却是许清瓷修行多年没有过的温馨有趣。
即便妙果没叫过一声“阿娘”。
两人之间大多是许清瓷说,妙果安静地听,她不太喜欢读书写字,每当许清瓷试图教她的时候就摆弄着木头傀儡,装作不明白许清瓷的意思。
害怕弄巧成拙,许清瓷也只能搁置这件事,她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母女关系跌回冰点。
下午的时候她会回到蓬莱处理岛中事务,这点路程的往返对修士而言并不是难事。
蓬莱仙岛于苍茫碧海中遗世独立,似一座冒出海面的小山包,给弟子们修行的场地建设占了大半,最高的峰顶是历代岛主居住的长明苑。
许清瓷解下自己的外披,松风跟在她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听她讲妙果今日吃了她做的甜汤。
“我们妙果喜欢吃甜,把汤喝的干干净净,可惜我用的只是普通果子,明日去记得带一筐灵果,要新鲜的……”
松风默默应了,他察觉了屋里另一个人的气息,顿住脚步没再跟,许清瓷正说得起劲,转过屏风才看见窗前坐着的冷面剑修。
青烟袅袅,茶香满室。
是她的道侣,杜衍。
许清瓷扭头看见松风已经自己出去了,就拆下护腕,走到那人的对面坐下。
“剑尊今日闭关结束了?怎么有空上我这里来。”她调侃他。
杜衍是昆仑墟的剑修,生得剑眉星目,气质冷如寒冰,当年未曾入赘蓬莱时被诸多女修送了个“雪莲剑尊”的称号。
人人为他的俊美和强大折腰,但这朵高岭之花偏偏看中一柄重刀舞得虎虎生威的许清瓷。
蓬莱仙岛的岛主之位向来传女不传男,所以要与蓬莱结亲就得入赘。
杜衍是昆仑墟最有可能接任掌门的弟子,却甘愿退出宗门,做了个为人耻笑的赘婿。
世人都说杜衍深情专一,许清瓷真是好福气,许清瓷也这么认为,所以她包容杜衍冷漠的性子,一年见不了两回面也不跟他闹。
修行么,不就是这么回事,闭关进益修为,时间很难控制。
“你去了何处?”杜衍为她倒了杯茶,轻轻推过去,茶水平稳,不起波澜。
许清瓷捧着脸,眼睛笑弯起来:“咱们妙果醒了,我去找她了,你还没见到她呢,她长得和我很像,但是比我漂亮多了,眼睛像我,嘴巴像你,人很乖很聪明……”
杜衍的眼睫毛颤动一下,好像有点不知所措,许清瓷暗暗高兴,因为杜衍只会在她面前有不一样的情绪。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紧张?我知道她醒了也很紧张,就一直想她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埋怨我怎么办,还好她没有。”
“怎么不带她回来?”杜衍喝了口茶,转移话题。
许清瓷分出一只手拨弄杯子,有些沮丧:“她不太愿意跟神木族分开……我最近想了想,我也不是要反对他们在一起,只是太舍不得妙果了,她生下来就没在我身边待过几天。”
杜衍的眉头浅浅拧紧:“是那个救她的妖族不肯放人?”
“也有这个意思吧。”许清瓷现在想到继承人的话已经不生气了,冷静下来确实看到他对妙果的好,她就算拆散两个人,以后也找不到比他对妙果更好的了。
“不过也没什么,咱们蓬莱祖上也不是没有跟神木族结缘过的岛主,不也过得很好吗?”
许清瓷放松身体,她伸了个懒腰,与杜衍商量着:“我打算过几天去一趟雾鸣谷,见一见神木族的首领,商议婚事的具体细节,看看能不能让妙果成亲后半年住这边,半年住那边,不然我可真要搬去同她一起住了。”
杜衍迟疑着:“现在成亲是不是为时过早……我,我总觉得,她还小。”
“也不小了,”许清瓷道,“我当时遇见你也是这个年纪,况且咱们妙果……她只是个凡人。”
就算与神木族共命,她仍然会衰老,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难道非要等到她生出皱纹与银丝才能身披嫁衣?那会成为她的遗憾。
杜衍不再说话,目光投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许清瓷的心情也不太好了,当年给她下毒之人身死,没能招供出背后的主谋,妙果无辜受到牵连,本该是天之骄女,如今却是个体弱的凡人。
每每想起这件事,横在她心里的刺就深入一分,将她扎得鲜血淋漓。
深吸一口气,她觉得不能再想,揉了揉额头,许清瓷起身:“近来有一批冒充咱们蓬莱弟子的修士跑去了离火域战场,我去查查怎么回事,夫君自己休息吧。”
还没走出屏风,杜衍的声音传来:“不是冒充。”
“什……”
“噗呲”一声,一柄长剑穿心而过,雪白的剑身冰凉,滴落一串滚烫的红花。
……锁灵咒,她的灵力被封住,心脉碎了。
许清瓷嘴角淌下鲜血,破碎的眸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身后的人靠近她,将剩下一半剑身也穿过她的心脏。
“清瓷,”杜衍从背后抱着她,雪白的道袍宽袖染红,“不是冒充,那是我派去的人,你不用查,也别坏事。”
“夫妻一场,我不捏碎你的魂,但是你得即刻投胎,别想着通风报信。”
本命剑被收回,许清瓷的身体软倒在地,一团浅红色的光被杜衍握在手里,很有活力地四处乱窜。
杜衍没有急着找鬼差,折身回窗边浇灭了香炉。
“清瓷,同样的套你居然能钻两次,这样深情的你,又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搅和在一起呢?”
男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