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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旁看着她,越看越不耐烦:“我给你示范一遍。”
刚要拿过她手里的管道,他裤兜里电话响了,一接起,是心内科有个病人要紧急插管。
禹明看病人还没来,只得撇下舒秦:“我让刘教授先带你做麻醉。”
舒秦点头,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每天科里都会有一个教授级别的上级老师待命,今天的上级老师就是刘教授。
禹明一走,刘教授马上就进来了,一进来就骂:“怎么回事?不是有急诊吗?病人呢?”
舒秦心中咯噔一声,想起早上路上听盛一南说起过,科里有个快退休的老教授,脾气特别凶。
这位教授的凶法跟禹明的凶法还不一样,他信奉“严师出高徒”,骂起学生来毫不留情面。火气压不住的时候,甚至不惜对学生进行“体罚”。
以前就有师兄师姐因为操作不规范,被他恶狠狠地打过手背。
曾经有位进修医生因为挨了打,一怒之下投诉到医务部,然而,这位教授被扣了一个月的奖金之后,依然故我。
换言之,比潘老师还凶。
她朝这人看去,五六十岁了,满脸褶子,个头矮小,嗓门却奇高。无论年纪还是眼下的表现,都跟传闻中那位教授很相符。
刘教授检查完麻醉机,回身怒问:“药抽好了吗?”
舒秦速速将托盘送到他眼前:“抽好了。”
刘教授低头检查一遍,看剂量丝毫不差,药管也摆得非常整洁,这才看她一眼:“你才进科?谁的学生?”
这时病人送进来了,舒秦急忙帮着搬动病人:“我才进科,我叫舒秦,刘教授好。”
刘教授看她还算机灵乖巧,上监护的操作也还规范,总算没再找她麻烦,给病人听完心肺,安抚几句就到外面找家属谈话。
回来紧接着给病人做诱导,等病人安然睡着后,他冲舒秦喝道:“过来学习做呼吸。”
舒秦早就等这一句话,忙坐到病人头端,轻轻帮病人托起下颌。
谁知刚一托好,手背就重重挨了一下:“托起来了吗?托起来了吗?照你这个托法,呼吸做得进去?病人胸廓起得来吗?”
虽然隔着手套,但刘教授这一下打得太重,舒秦只觉得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镇定片刻,马上重新调整动作。
岂料“啪——”又是一下:“什么玩意!”
刘教授说着,一把推开她:“一边去!”
用一只手亲自托起病人的下颌,接连做了好几下呼吸:“这才是正确的托下颌动作!看清楚没?”
他连吼带喝,舒秦顾不上紧张和手背的疼,连连点头:“看清楚了。”
“再给你一次动手的机会。”
舒秦忙坐下,冷静下来,依照刘教授刚才的动作,重新提起病人的下颌角。
这回大有进步,呼吸终于做进去了。
然而,没坚持两秒,她的手指一滑,病人下颌角一松,动作又不规范了。
刘教授恨铁不成钢,骂道:“‘托下颌’是麻醉医生最重要的基础技能,要是连这个技能都掌握不了,干脆回家算了,不打不长记性!不打不长记性!”
“啪啪啪啪啪——”这次打了起码五下。手术室门一开,禹明正好挂掉电话,从外头进来,怔了怔。
“滚蛋!”刘教授骂完就把舒秦推开,再不肯给她动手机会了,自己坐下给病人做呼吸插管。
舒秦默默站在一边,比手背更疼的,是自尊。
禹明默了默,走过来,对刘教授说:“刘教授,隔壁还有一台急诊要来,我带这学生出去了。”
刘教授摆摆手:“带她走带她走。”
禹明转眼看向舒秦,她还执着地望着那边,眼睛一眨不眨,分明舍不得错过刘教授的每一步操作,再一看,她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肤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走吧。”
舒秦脱下弄污的手套,低头跟着他出了手术室。
出来以后,他回头扫一眼,她皮肤太白,手背红彤彤一片。
“挨打了?”
舒秦没言语。
“连个下颌都托不好,该。”
舒秦气塞胸膛,强忍住了才平静地说:“没人教我。”
他看出她眼圈都红了,略带讽意:“还哭了?谁刚进临床的时候没挨过骂?”
那你还说风凉话。
他看她一会,淡淡说:“走吧。”
舒秦无处可去,只得跟上。走了一会,才发现到禹明领她到了pacu旁边的小教室,里面有很多教学设备。
禹明径直走到一个工具箱前面,取出一个插管用的人像模型,看着她:“过来练。”
舒秦走了过去,望着那模型。
“先做一遍刚才的动作给我看。”
果然是要教她?
她既惊又喜,忙点点头,站到模型头端,当着他的面托了一遍下颌。
“你就这么托?”禹明露出嘲讽的表情。
舒秦早就已经备受打击,声音很轻:“我知道我的动作是错误的。”所以才要学嘛。
禹明鼻子里哼一声,起身走过来,从后面握住她的手指,帮她从错误的位置移到正确的位置上,轻蔑地看着她:“今天要是学不会托下颌,以后你别说是我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 打手背这事别觉得夸张,是有真实素材的。
禹小明:我的师妹我凶可以,别人凶不行。
第7章
“提起下颌角,将下排牙扣过上排牙,然后张开虎口,用你的食指和拇指扣住面罩的骨性部分。”
禹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速比平时稍慢。
舒秦全神贯注听着,边听边点头。
纠正完她的动作,禹明并没有马上松手:“为什么要扣面罩的骨性部分,而不是气囊边缘?”
舒秦想了一想:“如果病人还处于清醒状态,挤压气囊边缘有明显的压迫感,这会让他们产生焦虑和恐惧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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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明拿起一个面罩,顺手扣在人体模型的脸上:“理论知识倒是马马虎虎,就是一操作就废。”
舒秦不吭声。
“重点都告诉你了,现在你自己托一次。”
舒秦嗯了一声。大概因为这回面对的是模型,又或者禹明难得如此耐心,总之禹明一捏呼吸囊,人体模型的胸廓就缓缓隆起。
禹明换了一个稍大的面部模型,让她再试。
接连做了几次,舒秦都托得稳稳当当。
一旦要领掌握,几乎百试百灵。
禹明看出她脸色明显好转,瞅着她,讽笑:“是不是觉得这项操作可简单了,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舒秦的确刚松口了气,可这话一听就知道暗藏陷阱,忙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我知道难着呢。”
禹明看一眼时间,算算那台急诊差不多要来了,起身:“走吧,别在这对着模型练了。”
舒秦将教学用具收回柜子,一溜小跑跟上禹明。
进了手术间,舒秦一看就知道刚才禹明为什么问得古怪了。
这位患者少说有300斤,躺在床上活像一座肉山,幸亏51间的手术床是特制的,不然患者连躺都躺不下来。
禹明起先没说话,带舒秦做好麻醉,这才开口:“你再试一试。”
舒秦硬着头皮去托,患者的脸足有脸盆那么大,不用上手也知道难度有多大了。
她按照刚才掌握的要领试了一回,可是以她手指的长度,根本不足以托起病人下颌。
禹明看她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行了,我来吧。”
他一接过去,很轻松就托起了下颌不说,关键还只用了一只手。
舒秦暗暗比对自己和他的手指长度。
禹明一哂:“你是不是觉得托不起下颌是因为手指不够长?”
这人怎么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她忙否认:“当然不是。”
临床上那么多麻醉教授,又不是个个都像他一样1米85。比如刚才那个刘教授,就比她还矮,遇到这种300斤的病人,他们不也一样做麻醉?
“过来仔细看。”
第7节
她弯腰揣摩他的动作要领,有点开窍了。
“这位患者的脂肪层虽厚,面部骨骼却跟正常人无异,只要将他的上下两排牙齿错合成‘地包天’状态,托起下颌不算多难,关键是要认真进行术前评估。”
“再试一次。”
她按照他的办法试了一遍,这一次终于能双手托起下颌了。可因为病人的面部范围实在太‘广’,她还是没办法使用单手法。
即便这样她也有些激动,因为如果连三百斤的患者她都能托好,意味着这项操作她已经基本掌握要领了。
“还行吧,不算太蠢。” 禹明看她争气,让她退到一边,自己给病人插了管。
她在旁给他递工具:“师兄,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单手托下颌。”
“病人多少斤?”他半蹲下去,认真检查麻醉机的挥发罐。
“三百啊。”
“再看看你的手。”
她举起自己的手:“怎么了?”
他起身,尽情地损她:“三百斤的患者,就你那双手,还能强求单手法?”
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的,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分明占据了性别上的先天优势。
她很不服气:“可是师兄你刚才还说跟手指长度无关。”
“那不也得分具体情况吗?”
说来说去,存心逗她玩呢。她对着他的背影恶狠狠一龇牙。
“你想什么呢?”他突然回头。
“认真领悟师兄教的每一句话。”她双手合十,乖巧地垂下睫毛。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巡回护士出去领东西。
走廊上有个女医生本来已经走过了,往里一看,又倒退三步撤回来:“艾玛,我不是眼花了吧,禹大帅哥居然在搞带教工作。”
舒秦转脸一瞧,女医生戴着口罩,但能看出眉毛很长,眼睛黑亮,说话嗓音极有辨识度,带点沙哑的味道。
她认出对方是第一天进科时,那位跟禹明一起抢救产妇的产科医生。
女医生笑嘻嘻地扒着门:“这师妹是不是昨天才来?你们罗主任招学生是不是专门看颜值啊。”
禹明盯着舒秦抽了一管药,走到电脑前,调出麻醉记录,回头看那女医生还没走:“你今天没手术吗,居然还有闲工夫乱逛。”
他话音未落朱医生身上电话响了,女医生脸色微变:“我才闲下来五分钟——禹明你真。乌鸦嘴。”
她恨恨掏出手机,风一样消失在门口。
***
禹明时不时被叫走,一忙起来就有点不耐烦,但比起头一天总算耐心不少,一天下来也正经带了舒秦四台手术。
患者有胖有瘦,有长有幼,操作起来难度各异。禹明除了教她托下颌,慢慢也让她试着气管插管了。
舒秦越来越熟练。
做完最后一台急诊手术,已经八点多了,禹明本来要走了,不知为何又撤回来。
他领着舒秦到小教室,让她拿出模型当着他的面再做一次,名曰:“验收。”
舒秦一怔,想起他那句“学不好就不认她这个师妹”,难为他还记得。
郁闷归郁闷,她拿出最认真的劲头做了一遍,完事后禹明面无表情望着她。
她正要问他验收成果如何,还认不认她这个师妹,禹明电话又响了,从裤兜掏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按了免提,音乐声倾泻而出,有人说:“禹明你小子干吗呢,吃饭耽误不了你几分钟,赶紧滚过来。”
是昨天那个顾飞宇,禹明的好哥们。
旁边有个女人说话:“他怎么还在科里?磨蹭什么呢。”
“别废话。”禹明接起电话,“你们在哪啊。”
边接电话就走了。
他一走,舒秦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扎扎实实又练了一个多小时才走。
练完可满足了,回去时脚步轻快,心情愉悦,一路都哼着歌,到宿舍推开门,盛一南翘着二郎腿在看书。定睛一看,是昨晚借回来那本《现代麻醉学》。
“卧槽你终于回来了。”盛一南腾地坐起来,“干嘛去了搞这么晚。”
“在科里看手术呢。”舒秦放下包,到卫生间洗手。
“才第二天就这么拼?”盛一南下床趿拖鞋,递她一杯奶茶,“你看看还能不能喝。”
舒秦接过喝一口:“能啊,好好喝啊。”
盛一南笑了,退回床边:“本来给你和王姣姣带的,结果冰块都化了你俩还没回。”
“谢谢啦。”舒秦扎好头发准备洗澡,刚才在手术室和科里,她就没看到王姣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