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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陛下回宫,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锦并未说话。
他回头望向殿外蝼蚁般密密麻麻般俯身拜倒的人群,有一瞬的错觉。
那个救他一命的女孩像往日般在逗着麻雀,回头朝他一笑。
姬龄提着剑,凝视殿前时目光轻蔑。
“文寻敬。”他直接念出首辅名讳:“事已至此……”
老人仍站在原地,在俯身跪倒的人群里独自站着。
三朝老臣终已迟暮,所有野心都成了泡影。
再如何乞怜,都只有一死,不如站直些。
文寻敬三个字一出,许多文党的士子打了个寒蝉,脊梁都塌了下去。
他们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陛下他死在……他死在文首辅的算计里。
可是,可是陛下他是被重光夜选中的人!文首辅,你真是疯了,谁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元锦收回目光,往前几步,接过姬龄手里的剑。
乌金淬出的利刃,沉腕厚重,吹毛立断。
他却能单手持握,走得毫不费力。
在元锦走向文寻敬的那一刻,许多人这才从沉梦里惊醒一般,匆匆抬头。
陛下——他,他腿疾都好了?!
他怎么死而复生之后,像是脱胎换骨般,能单手拎起这样厚重的长剑,行走也与常人无疑?!
方才目睹帝王重临时,胆小的太监都当场昏过去了一个。
哪想到真如仙人托生一般,那十来岁的年轻帝王不仅重还世间,还如此身强体健,看不出半点病弱多年的痕迹。
竟能如此!竟会如此!
众人惊慌恐惧之际,元锦已走到文寻敬面前,单手把冰冷的剑刃搁在他的脖颈旁。
像是随手放下一盏茶,落下一枚云子般轻巧。
“文首辅苦心算计,弑君逆反,没想过会有今日吧。”
老人淡笑抬头:“你杀了我便是。”
“杀了你?”
少年跟着笑了一声。
下一秒,不及所有人反应过来,他竟一手掐住文寻敬的喉咙,直接把人掼在地上!
白皙修长的手一寸寸收紧,直接逼得人呼吸不能。
文寻敬眼珠一突,腮帮子里已经存不住气,不受控制地蹬腿挣扎出来。
再儒雅从容的老臣,此刻在众目睽睽下丑态毕露,竭力想要掰开那一只手。
他压制过三朝帝王,书画流芳百世,被无数举子敬仰推尊。
可这一刻他变回绝望又丑陋的老人。
不住地蹬着腿,剧烈喘气着,发出老物濒死前支离破碎的尖锐呼吸声。
那年轻人怎会给他一剑穿心的痛快死法。
一只手间或松开,间或收紧,把他掼在地上,匍匐着痛呼着,呼吸一寸一寸枯竭,绝望都在不住放大。
文寻敬青筋暴起,两眼已是血红,被掐到只能发出尖锐气音。
“你……杀了我,”他终于开始哀求:“杀了我,杀了我!!”
他变得扭曲而渺小,像只被按住的虫。
“求求你,求求你!!”
所有记忆都在破碎。
此刻金銮殿里寂静无声,人们甚至藏住了自己的呼吸声。
最角落里捂住口鼻的小官,都能亲眼听见看见那个重返于世的帝王,如捻死一只蚂蚁般轻描淡写的复仇。
元锦骤然松开了手。
文寻敬猛抽一口气,所有伪装都破碎地一干二净,在苟活的片刻剧烈喘息,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他不想死,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痛苦悔意被放大到顶点的那一刻,长剑猛刺而下,血溅满地!
犹如血雨乍崩,瀑布喷涌,猩红的滚烫的无尽的血疯狂飞溅,淋得人半身金玉半身黑!
苏沉在一秒里瞳眸收缩,被热感激得脱了戏。
太真了。血是热的。
血落在他的脖颈上,他的胳膊上,他的手里。
泥泞地掺进握剑的指缝里,腥味在鼻间漫开,真实到让人恐惧。
不,不……
“卡!”
颜电吹了声哨:“拍得很好,过了!”
导演一发话,旁人才跟着猛冲过来,检查严思老爷子的身体状态。
刚才掐的太真了,特别是老人竭力蹬腿挣扎的时候,有人都绷不住了生怕真的出事。
严思被扶着坐起来,压根没什么感觉。
“演的,别怕。”
“真没被掐着?!”他女儿也在现场,看得眼泪都快压不住了:“爸,我刚才真的要吓死了,你,你这演的——”
“所以是演的。”严老爷子擦了把脸上的血,哭笑不得道:“基本功而已,你怕什么。”
苏沉确实没有下力气。
他的手同样弓到青筋突出,但指缘和喉咙其实一直保持着距离,大部分是表演对象太配合了以假乱真。
但他还跪坐在血泊里,灵魂抽离般一时间缓不过来。
血是烫的。
刚才溅在他的脸上,真实到完全没法说服自己……
蒋麓皱着眉正要搀扶,苏沉伸手挡了一下。
“导演,”他看向场外:“这场戏能过吗?”
“能过。”严思已被扶起来,颔首道:“你演得很好。”
“可是——可是我刚才怕了。”苏沉骤然提高声音:“我刚才有几秒中直接脱戏了,我惊慌的样子被拍到了。”
不行……刚才那一层情绪混进去了,不该这样!
拍砸了,拍毁了,他必须重新再来一次。
老人的话随之响起。
“这才是我要他们加热血包的原因。”
严思凝视着他的眼睛,不疾不徐道:“我确认过。”
“你以前拍任何杀人的戏份,都没有演出过这一层怕。”
“只有今天这个时候,你的怕才是最必要,也最真实的。”
“所有人都在怕你,而你在怕被一剑穿喉的我。”
“你演到这一层,你和我的角色才算活。”
苏沉被当头棒喝,怔怔道:“您……”
“我杀青了,给你最后来一点体验派。”
严思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苏沉还在震惊里,良久反应过来。
这是他上过的最精彩的一节课。
第84章
这场戏收工了; 苏沉还坐在原地,有种大梦做醒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在电视被发明出来之前; 能在剧院里看见表演是多么震撼的事。
再大的液晶屏幕; 再好的家庭音箱; 也还原不出身临其境的震撼。
“沉沉!”有人喊道:“严教授要走了,你去不去送送他?”
苏沉登时站起来; 旁边蒋麓接了话:“今晚不是还有杀青宴?”
“他赶着回去给学生们上课,他不吃宴席准备走了,大伙儿正在基地门口送他!”
“我去; 我得过去送一送!”
蒋麓翻身从栏杆上下来,借了旁人的自行车。
“上来,我载你去。
苏沉轻快嗯了一声; 搂着他的腰坐上去。
“扶稳了!”
蒋麓长腿一蹬; 自行车晃晃悠悠载着两个人骑出去。
身后助理不放心的大喊:“慢着点!”
“知道!”
蒋麓头一次带人,苏沉头一次被带,车子歪歪扭扭重心不稳; 好一会儿才把速度提起来。
再骑快时,温热春风迎面吹来; 街道两侧树叶都吹得翻卷。
苏沉抱紧他的腰; 飘逸长发向身后披散开; 犹如雪色的浪。
小将军戏服也没换; 穿着猎装踩着皮靴蹬自行车。
沿路还有别的分组在拍戏,听见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时跟着抬头看。
“是他们两!”
“嘿,年轻人真好。”
“沉沉——”
副导演举起喇叭吆喝:“拍戏呢拍戏呢!”
苏沉坐在自行车后座; 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挥手。
“哎!”
这一路有货车穿梭; 有工人队伍扛着梯子逆行。
自行车扭过来歪过去; 还算自如地在复杂地形里穿梭过去,一路骑到影视基地的门口。
严思还没有走,被后辈们拉着攀谈。
两个少年远远地望见他,高高举手打招呼。
“严老师——”
老人闻声抬头,看着他们笑。
这一杀青,今后在剧组就看不见他老人家了。
苏沉心里有好多不舍,跳下车时又说不出来,快步过去用力抱了抱老前辈。
“谢谢您教我这么多。”
严思拍拍他的肩,温和道:“这一季,跟前面几季都很不一样。”
苏沉还没意会他的意思,旁侧有接车的商务笑道:“下一届白玉奖可是请老前辈来做评委,沉沉知不知道?”
“我眼光很严,可不会徇私。”老人叫蒋麓过来,又叮嘱道:“你演戏放得太开了,有时候收着演,反而才能出效果,明白吗?”
“快教我一句,”苏沉半是撒娇道:“万一我就开窍了呢?”
严思也认真想了想,并不随意敷衍。
“你有天生的灵性,但放得还不够开。”
“什么时候,你能感觉到它在推着你走,就离开窍不远了。”
“好。”
众人眼看着送老院长的车开远了,才一起往回走,商量着拍后面的戏。
蒋麓把车挡一蹬,扬起下巴道:“上来,我们卸个妆抢饭去。”
苏沉乐不可支:“你这是看不起我。”
“来,车给我,我载你。”
蒋麓大大方方让了位置,坐在后面故意沉了沉。
“载得动?”
“废话。”
苏沉虽然没他个子高,如今抽条也快,骑车一溜烟就往前去了。
他们穿过送别的人群,颇有几分招摇的从正中间晃悠而去。
颜电吹了声哨,笑话蒋麓:“你好意思让弟弟载你?”
“好意思。”蒋麓作势搂紧苏沉:“这待遇一般人求都求不来。”
苏沉被碰到痒处,拧脖子乱笑:“你爪子放哪!好痒!”
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特别开心。
像是开心今天的风畅快舒服,又像是开心他和麓哥在其他人面前这么要好。
明目张胆的亲近,是一种亮晃晃的双向认证。
好得很。
剧组眼看着要拍龙了。
说起来,老导演还没有辞世的时候,惦记这件事很久很久。
龙是最神秘也最难拍的生物。
它本身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轻易能窥得全貌,反而显得廉价。
像是要藏在云里,隐在雾里,让人像是能瞥见轮廓,又不见行踪,才能自发揣摩它的鳞爪长角,感受其中的无穷玄妙。
卜愿当初在笔记本里画了好几种分镜,潦草又抽象的字句写了很多想法。
纯CG做,技术并不算过关。
老外给足钱了,当然会用电脑做东方的龙。
但是建模再像,也不能表现出其中的气韵,本质上文化有隔阂。
宝石一般的鳞片,墨钩似的利爪,还有繁复又华丽的形态,得一半靠模型,一半靠CG。
颜电去国外譬如好莱坞的片场考察过好几次,如今接手老前辈的项目,为了龙的事和团队彻夜开了几次会。
第一个定论是,要有雾。
瑰丽无比的神迹,不能让人看得太清。
要云蒸雾绕,烟雨蒙蒙时,它悄无声息地路过这个世界。
第二个定论是,不能露太多。
电子游戏里,很喜欢动辄拿神兽说事。
充值999元可得麒麟坐骑,买8888土豪礼包可得凤凰召唤兽。
越是如此,越是俗不可耐,入不了旁人的眼。
颜电请来国画院的教授,对照着老导演书画的草稿,一点点找水墨画里的韵尾。
青雾墨夜里,曙光乍起。
在高山之巅,梦里的元锦瞥得龙身只鳞。
要猝不及防又心神荡漾,要清晰令演员和场外人都能感知到,毕生此刻,只此一刹,他们看见了真正的龙。
庞大身躯隐入云海深处,长尾如流水般游动而去。
——这样的设定,怎么才能拍得出来?怎么才能骗过所有人的眼?
若是寻常导演,要么死命烧钱,要么随便糊弄。
颜电找完道具师父,又去找舞龙师父。
找完模型厂,又拉着摄影团队开会。
她思来想去,居然真的想成了。
答案近在眼前,就是渚迁市的两座山。
一座叫白母山,一座叫晴女山。
一山高大巍峨,一山独立岭中,如同母亲抱着女儿,永久相伴。
白母山高,常年有雾。晴女山只及其三分之二,虽然能瞥见对面的山巅,但往往只能瞧见云雾里的一抹碧影而已。
听当地村民说,当年下大雨的时候,山里的老人可实打实见过蛟龙从天上飞下来。
——这不就正好吗?
他们雇了最好的舞龙团队,又去厂里打造了比寻常锦缎的龙大上十倍的道具龙,龙头龙身龙尾全是比照着美院教授的图纸而成。
第一版花了五辆卡车运上去,还觉得不够大,又重新算尺寸,再继续做。
塑料壳再轻便,加上鳞甲鬃毛之后,一节也要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