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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早。”他摸摸她的脑袋,捉起她的手背印上一吻,“再睡一下。”
她在羽毛般轻扫的触感里逐渐清醒,脸蓦地烧起来,喉头蒸腾得发干发烫,掀开被子躲进去。
“苑苑。”
她的呼吸急促,庄律森竭力找回一丝属于自己的声音。
“苑苑,想喝水吗?”
被子里逸出一声闷闷的应答。
他正要下去给她倒水。
意识到他要走,她动作灵活,黏人地抱着他:“不许走!”
“那我不喝了。”
被大幅牵拉的动作扯到,她皱起眉,无意识地呜咽了一声。
他瞬时完全醒顿过来,掀开被子捧住她皱成一团的脸,心疼地问:“很痛?”
想到她是连被玫瑰花刺扎到手指,都要哼上大半天的人,他有些愧疚,眼神轻轻地看着她。
陈棠苑却注意到他眼中布着的血丝,过去再困倦,他也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难以收拾的疲惫。
“森森仔。”她看着窗外透亮的光线,估算着时间,问,“你是没睡呢,还是已经醒了?”
他答:“已经醒了。”
她撅起嘴:“你看,你骗我。”
他吁了口气,承认道:“没有睡。”
他不敢睡。
他敛下眉,涩着声音解释:“苑苑,我很怕闭上眼,你就不见了。”
陈棠苑的心被他涩涩的声线来回磨砺,软下来,柔柔地亲着他的下巴,哄他:“我在的呀。”
她伸手覆住他的眼,想让他闭眼休息一下。
他却觉得她正在眼前消失,慌张地捉住她的手腕,反应激烈:“别。”
陈棠苑愣住,在他固执的神色中败下阵:“好吧。”
他的手覆着她的手背,无比在意地问:“还是……很疼?”
陈棠苑扁起嘴。
这回是真的了,不是为了要他安慰装出来的。
不想让他觉得自责,她寻到他的五指与她扣住,道:“森森仔,那你陪我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好,说什么?”
“还问我?”她倒是真的有点生气,“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他长睫垂下来:“对不起。”
“我不是要听你道歉。”她有些无语。
他没有告诉她的事,的确是有点太多了,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开始坦白。
她于是提问道:“说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就算我那天救过你,也不见得就能知道我的身份。”
庄律森弯唇笑笑,提醒她:“那时候,刊着你照片的杂志封面,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
陈棠苑恍然:“对哦。”
她唯一一次接受时尚杂志为她拍摄封面硬照的询问,正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年。
他的眼神软下来,告诉她:“后来那期杂志,我收集了全球所有市场,全部的版本。”
陈棠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静了一下,又疑惑问:“就因为这样?只是见过一眼,只是随手帮过你一次,值得你后来为我做这么多。”
他笑:“当然不至于。”
陈棠苑脸瞬间黑掉,咬牙切齿:“庄律森!”
他握住她张牙舞爪的手,放在唇边,笑着:“乖,别乱动,听我讲完。”
*
起初当然不至于。
他那样冷血的人,从小见识过太多扭曲的人性,早已将冷漠变作武装自己的第一层盔甲,从不认为风花雪月与他有任何关联。
可何先生偏偏是个浪漫多情的人。
那时候,他才离开锡兰到英国读公学,假期为赚生活费,被安排到陆家的赌场酒店工作。
酒店的员工都说,长期住在顶层套房那位何姓港城富商,真是钱多得没处花,偏要找个地方撒,每次赢钱回来都要请厅里的员工喝酒吃饭,比特蕾莎修女还菩萨。
酒店顶层的员工里,只有他从不参与这些饮酒聚会,一旦工作时间结束,立刻离开。
偏偏何先生对他极感兴趣,总要找机会拦着他讲话,问他年纪轻轻怎么不读书,问他长得这么靓仔,是不是好多女孩子追,甚至开玩笑着夸他记得每一位客人的细节习惯,对数字的敏感度很好,记忆力一定也很强,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下去赌一把。
他只维持着一名酒店员工对尊贵客人的基本礼仪,从不多答半句。
直到有一回,听其他人夸张地说起,那位酒店财神爷昨晚又输掉半套房子,居然眼皮也没眨一下。
他只隐约知道何先生是位富商,最近离了婚从房子里搬出来,所以暂时在此居住,不清楚他具体身份,只当他是情场失意无心经营事业,在此输得快要倾家荡产。
等何先生再来找他聊天时,他终于忍不住僭越地劝对方收手。
何先生却哈哈大笑:“你在劝我别赌?真是不忠诚的员工,一点不为酒店生意着想。”
何先生拍拍他的肩,道:“走,我们下去,今晚你要是赢了,我就听你的,金盆洗手。”
后来他真的赢了。
何先生捧着一堆筹码激动得手舞足蹈,开心道:“看看,又赢了吧,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回本。”
“……”
何先生看他瞬间脸黑,大笑道:“行啦,那就听你的,不再赌了。”
又拿着赢下的钱带他去喝酒,问:“怎么样,来说说你吧。”
“我知道你有故事。”
*
假如非要说,是何先生影响了最初的他。
陆家的势力远触不到英国,有何先生的帮助,他的父母拿他再没有办法。
何先生带他出席各类名利场,介绍他认识各种名流,又鼓励他考剑桥,主动资助他学费、生活费。被推却后,还怒气冲冲地教育道:“这是赌你之后十倍还给我,又不是白给你,杠杆知道吗。”
陈棠苑静静听着,此时笑了一声,插话道:“何先生真是什么都能拿来赌。”
庄律森用手指卷绕着她的长发,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想改变世界,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半点留恋,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界的意义。比起其他人,何先生不仅是我的导师,更像我的教父。”
何先生听说起他的身世,劝他不要对此心怀怨恨,把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他答应了,后来,甚至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想再与陆家有任何牵扯,可不可以把名字也改掉,跟他一起姓何。
何先生听完愣了一下,然后大笑。
“不如,姓庄啊。”
“每次上赌桌,底牌太烂的时候,我就会想,哎呀,为什么我不姓庄呢,这样我就可以做庄家。”
……
庄律森陷入回忆里,静默片刻,又笑:“他讲的话我都有听,除了一点,他劝我拍拖,我从来不肯,觉得很浪费时间。”
“直到他去世,直到我见到你,陈棠苑。”
“我告诉自己,或许我可以分一部分时间去尝试那些过去封闭的,没有做过的事。”
关于她的回忆,都是甜的,美好的,勾勾缠缠像绕着蜜糖。
闲暇时,迷茫时,诸般不顺意时,他总是忍不住去见她,看到她纵情愉快的笑,只是这样,就能让他觉得开心。
“我想走过去认识你,但你比我想象中要遥远得多。我承认我贪心,最初只满足于一抹水面的倒影,后来,却妄想自己可以摘下月亮。”
陈棠苑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紧紧缠抱着他,想要他再也不要露出这样落寞的一面。
“现在月亮奔你而来。”
他在她的话里陷入难以言喻的柔情。
恍惚间,好像回忆起学生时代,话剧社排演的莎翁戏剧。
幕帷升了又降,剧情总是老派,总是厚重,高深里透着荒诞。
那些大段的独白,抑扬顿挫的古音律,对于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而言,总是过于厚重晦涩。
可有些台词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得到了狄米特律斯,像是得到了一颗宝石,好像是我自己的,又好像不是我自己的。”'1'
“你们真能断定我们现在是醒着吗,我觉得我们还是在睡着做梦。”'2'
……
庄律森垂着眼,盯着被她紧紧扣住的手。
她浅浅的嗓音,像那个雨水丰沛的国度里,难能品尝的一季晴朗,过于贵重。
他被她柔软却坚定的力量拉扯住,坠入有感知的世界里。
却发现,原来现实比梦境更甜美。
作者有话说:
一见钟情?是也不是。
突然觉得有首歌很搭这一章,《fly me to the moon》/Olivia Ong版。
【……】处自行想象吧,我们是纯洁无瑕的爱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霁12瓶,卷卷八月卷 10瓶,biu 5瓶,时述5瓶,阑予3瓶,49345944 1瓶。
*标题《杂念》
*'1''2'摘自《仲夏夜之梦》
◎最新评论:
【我不要想象,请直击我。】
【想看少儿不宜】
【感觉看了个寂寞?可恨没赶上原车】
【龙凤配hhhh it's the moon reaching for me】
【终于解锁了,想看错过的原版婴儿车!】
【大大,你看更新这种东西,想有就能有,要不我们每晚9点见】
【来了来了,稀饭】
【厉害厉害!为大大码字速度鼓掌!】
【撒花撒花撒花】
【我就知道太太可以的!庄先生也可以的!】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激刺激冲冲冲太太中间多了一句“作者有话说”哈哈哈哈哈】
【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
…完…
第93章 、佳期如梦
◎衣冠禽兽。◎
他的指腹轻轻触上她眼睑;蹭到一片湿意,不禁叹了叹。
“怎么又哭了?”
陈棠苑无法停止抽噎,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平复情绪。
“森森仔;原来你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惊诧于她特别的思维角度;苦笑一下:“这么狼狈的礼物?”
“你是。”她不满地强调着,支起头来认真注视着他,“你就是我的礼物。”
“嗯。”他朝她弯起眉眼;过分温驯的姿态一点也没法与情热时的样子维系起来。
记忆中的画面过于鲜明;陈棠苑才撑起来的脑袋又缩回去;捂着脸颊于事无补地为自己降温。
缓过片刻;她继续提问:“可是;你与陆家……又是为什么。”
自那晚在宴会上与他公开秀恩爱;未出一日,她已经收到各种匿名发给她的,关于庄律森的调查邮件。
当然比她自己联系的私家侦探靠谱得多。
与抹黑陆司麟时,全方位图文并茂的黑料不同;那些人查来查去;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诋毁他的角度;只能用他的身世来大作文章。
以此推测他接近她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去对付陆家;搅黄陈家与陆家的一切合作;并非出于真心。
如今她当然不会再对他的真心抱有怀疑,只是仍旧想不通;究竟什么样的家庭,会迷信至此;只因所谓的“风水大师”几句命理上的否判;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愿意承认。
她在意与他有关的一切;却不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会不会令他感到不愉快。
眼见他的神情逐渐冷下去,陈棠苑有些难受。
不想破坏此刻温情,她轻声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如果你现在暂时不想提,也没有关系的。”
她用手指戳着他的脸,想替他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总之,你千万不要不开心。”
“没有。”他朝她平和地笑笑,“只是在想,应该从哪里讲起。”
*
或许故事要回溯到上一辈,再上一辈。
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江沦陷,港城人陆应昌离开故土,去往海对岸处于中立地区的葡属濠城避难。
与那个年代许多渴望一夜暴富的年轻人一样,陆应昌流连在各个赌档,碰着运气。后来凭借着超群的记忆力与自成一套的技巧,从一名小荷官,逐渐走入这个行业的权力中心。
战乱令濠城常住人口暴涨,城内一时赌馆林立,竞争激烈。一间赌馆的好坏,最大程度取决于坐镇其中的荷官,技艺高超的陆应昌自然成为各家争抢的优秀人才。
随年岁渐增,名气愈大、地位愈稳的陆应昌联合两位友人扳倒时任赌王,一举夺下濠城地区的娱乐业专营权。
可惜好景不长,陆应昌手里玩得转骨牌,却拿不稳经营权,在几轮人事变动混战中逐渐失去威信,被排挤至边缘,到最后,甚至无法在濠城继续立身。
树倒猢狲散,心灰意冷的陆应昌抛售了自己手中的剩余股份,带着自己的三房妻室迁往正房太太的娘家,锡兰。
凭借手中资本,凭借娘家在当地的人脉,陆应昌重拾旧日手艺,很快东山再起,在远离港濠两地风雨是非的南亚岛国建起自己的庄园,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
陆应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