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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才报了孟弗渊的电话号码——她隐约预感这事不能告诉给家长,否则祁然会挨骂。
孟弗渊接到电话之后,骑车下山去接她。
她坐在他的后座,抓紧了他白色T恤的后摆,闷闷地问:“渊哥哥,祁然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孟弗渊没说谎,“嗯。”
“哦。”
回到山上的别墅时,恰好两家父母出门,要下山去找尚未归家的清雾。
事情没瞒住,孟父孟成庸呵斥祁然:“妹妹要是丢了你今天就摊上大事了孟祁然!你把人带出去就得对她负责!”
九岁的男孩,哪里可能驯服听训,他烦得要死,顶道:“她又不是我亲妹妹,我也只比她大一周,凭什么什么都要我负责!又不是我让她生的病!”
孟成庸气得要动手,陈遂良赶紧拦住,一径劝说,口头教育就行,打人万万要不得。
后来孟成庸结结实实关了祁然一周的禁闭。
禁闭结束那天,祁然出门去骑车。
清雾跟过去,想去道歉。
而祁然大抵以为清雾还想跟他出去,两脚点地地刹住了车,转头冷声喝道:“你别跟着我!再有什么我可负不起责!”
陈清雾一下定在当场。
那时孟弗渊正在二楼的房间里看电影,听见声音开了窗,便看见陈清雾站在那儿,目送着祁然在前方拐了个弯,消失于婆娑的树影之间。
毒辣的日头下,那身影孤零零的,孟弗渊蹙了蹙眉,手臂撑着窗台,探身喊道:“清雾。”
她回头仰面看来,一张小脸白生生的。
“进屋。外面热,别中暑了。”
他下了楼,陈清雾正好进门,苍白的脸上挂了一脸的汗珠。
他去厨房拿出剩下半边的西瓜,切了盛在盘子里端出来。
清雾坐在沙发上,小口地吃着西瓜。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好像方才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而她也没有经受任何的痛苦。
就像此刻。
那神情如此平静,好像决然摔碎玻璃风铃的人不是她。
甚至,她听见他说“记得”之后,还轻轻笑了一下,“……有时候是真的很羡慕祁然。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的人生,一定很快乐。”
孟弗渊下意识说:“他得对你负责。“
“以后不用了。”
孟弗渊微诧,“……祁然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他没说什么。”
也没做什么。
正是因为,他没做什么。
他不敢吻她,因为他不愿负责。
不愿甘心伏颈让渡部分自由,从此凡事必须交代下落,走向家长们预设的那条道路。
她不是不懂孟祁然的心理,他的那些漫不经心,就是对于责任捆绑的无声抗拒。
只是从前她天真以为,即便是一阵风,飞得累了也有栖息于山谷的那一刻。
才二十五岁的孟祁然定不下来,那么五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
她可以等。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
她的自尊无法允许她自欺欺人了。
他甚至都不肯吻她。
孟弗渊看着陈清雾,去研判她此刻的情绪。
他甚少真正过问祁然和清雾之间的事,和他行事准则违背,又不敢高看自己,天真认为知晓他们来往的细节,仍能做到心如止水。
“要是祁然犯了什么错,你不必担待他。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替你们斡旋。”
陈清雾摇头,笑了笑说:“不用的渊哥哥。已经没事了。”
盘子上的水已经擦干了,她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台面上放着烟盒,顺手拿了过来。
轻抖一下,取出一支,低头衔在嘴里。
想起来打火机在沙发那边,她将要转身,孟弗渊抬起左手。
手指间擎了一枚银质打火机。
掀开盖子,轻划砂轮,一朵微焰跳跃,凑到了她跟前。
陈清雾一顿,抬眼看去。
孟弗渊正低头看着她,经镜片过滤的目光,平静极了。
她便垂眸,凑拢了打火机。
孟弗渊看着微敛目光的陈清雾,火光将她苍白的脸映出微薄的暖色。
那缕火焰好似是以他心底的情绪做燃料,沉寂地烧作了灰烬,亦无人知晓。
烟点燃后,陈清雾脑袋退后。
“哒”的一声,打火机盖子阖上。
孟弗渊手收回的时候,陈清雾瞥了一眼,才发现之前从没注意过,原来他左手小指上戴了一枚尾戒。
银色,款式简约低调。
她没多问,垂着眼静静抽烟。
很不可思议,这是在两家家长和孟祁然跟前都绝对做不到的事——
她能觉察到孟弗渊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但他一言不发。
就像他说的,他绝对中立。
不强迫,不干涉,不审判。
而就是这种真正的包容,让她突然间委屈顿生。
她蓦地转过身,朝着窗户走去。
听见身后脚步声跟来,她哑声说:“……不要过来。”
那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她在窗户边上顿住脚步,额头靠住玻璃。
眼泪再也忍不住。
小时候被困缚于病房之间,白色床单,苦涩药片,消毒水,输液瓶……周而复始的恐惧和沮丧。
像是漫长的冬天。
因此,她总想去蝴蝶的世界看看。
一定自由又精彩多姿。
可她忘了,蝴蝶的世界里是没有冬天的。
烟没有抽,就夹在指间,无声燃烧。
身后脚步声忽然再度响起。
陈清雾回神,刚准备回头,一只手伸过来,夺了她指间的细梗香烟,两下揿灭在窗台上。
随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径直往后一带。
凛冽香气闯入鼻腔,她反应过来,自己额头正撞上了孟弗渊的胸膛。
心头一惊,但孟弗渊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仿佛是纯粹的兄长般的安抚。
她一下不再动了,力气尽失,眼泪不受控般地涌出。
像回到了那个夏天,毒辣日头下,她望着孟祁然的背影,泪水一冒出来就似立即被蒸发。
最后泪渍和汗渍黏糊地糊了一脸,再也无法分清。
这是此生最后一次为孟祁然哭了。
孟弗渊手掌搭在陈清雾肩胛骨上,清楚感觉到她身体细微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说服了自己一万次,这不合适,还是无法旁观她的痛苦而无动于衷。
眼泪渗透胸前衬衫的布料,灼烫他的心脏。
他必须极力克制,才能不让本能先行,从而伸手拥抱她,让立场变质,背叛祁然。
仿佛那个夏天,载着她在暮色的山道间骑行回家,听见她“哦”了一声,那般失落,却只张了张口,没有出声,咽回了毫无作用的安慰。
在祁然和清雾之间,他什么也不是。
第09章
孟弗渊没有待得太久,陈清雾情绪好转之后他便告辞了。
纵有堂皇的理由,夜里跟弟弟的女友单独相处也有瓜田李下之嫌。
陈清雾收拾洗漱之后,去床上躺了下来。
拿过手机,给孟祁然发了一条消息:
才想起来明天要去见客户,不能出去逛街啦。你早点回南城吧,比赛结束了好好休息。
这条消息在半小时之后得到回复,只有一个“好”字。
她想,孟祁然一定是如释重负。
躺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睡意。
陈清雾爬起来,披一件外套,走到外间工作区,打开了所有的灯。
从钱老师留下的一台旧冰柜里,取出密存的陶泥,擦干净工作台和旋转台,开始捏泥塑形。
拉胚机更高效,但徒手捏塑的过程,让她思绪放空,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
孟祁然整夜失眠。
第二天上午便出发回到南城。
祁琳对儿子的提前归来很是惊讶,“不是说白天要陪清雾,晚上才到吗?”
孟祁然将双肩包往沙发上一扔,“昨晚没睡好,我补个觉。中饭不吃,妈你别叫我。”
祁琳愣了下,因为少见孟祁然这样神情沉郁。
她没多问,叫他好好休息。
孟祁然摔上房间门,将自己掼在床上。
抬手臂搭住额头,顿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那镶嵌玻璃的木质展柜。
一只清润漂亮的水杯,安静地置立于灯下。
他望着它,希望自己能尽快睡着。
一直到傍晚,孟祁然才下楼吃了顿晚饭。
南城不禁摩,他去车库随意骑上一部杜卡迪X…Diavel,戴上头盔,出门。
与沿路灯火一一擦身,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向着山里驶去。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速度快如飞驰,像是想要借此擦除掉昨晚灯下的那一幕,当他避开了那一吻,清雾那不可置信的受伤目光。
灯火逐渐稀疏寥落,两侧树林渐密。
待拐过一个又一个弯,突然间从树林上方露出大片夜空。
他踩下刹车,意识到,前面已经是山顶的终点了。
/
数日后,陈清雾跟孟弗渊去拜会茶室的主人,她的第一位客户。
早起下了雨,世界一片白雾濛濛。
孟弗渊将车驶进园区,远远地便看见陈清雾撑一把透明雨伞站在路边。
茶色工装短风衣内搭白色T恤,黑色休闲长裤裤脚挽起,脚上是中帮的黑色匡威帆布鞋,肩上斜跨着一只黑色尼龙布包。
这一身简约干练,有点男孩气。
陈清雾望见车了,立即抬手向他一招。
孟弗渊沉而缓慢地呼了一口气,似是如此才能按捺心口很不合适宜的鼓噪。
陈清雾收起雨伞,拉开车门,“伞……”
“放后座吧。”
陈清雾放了伞,坐上副驾驶座。
密闭的车厢里立即流动浅淡的香气,似是雾气中的橘子花,带一点微苦的青。
“其实我自己坐地铁去就可以的,园区附近就有地铁站。”陈清雾说。
“没事。”
那地方地铁不能直达,下了地铁还要打车,今日又下雨,想来没那么方便。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
孟弗渊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启动车子。
她神情平和,已不见那晚的凄楚,想来跟祁然的矛盾可能已经解决了。
年轻人就是这样。
他们两人和好,他也可放心。
闲聊间,车开到了那茶室所在地。
在半山腰上,停了车还要步行五分钟。
雨已经停了,仍有雾气缭绕。
青苔苍苍,从石阶缝隙间冒出。
陈清雾在前,每往上走几步,便听孟弗渊在背后提醒,小心路滑。
茶室掩映在竹林之间,一眼望去,葱茏翠色浓重欲滴。
竹帘一掀开,便有茶烟的香气拂面而来。
陈清雾跟在孟弗渊身后,穿过一段黑色石板的走廊,到了最里侧。
玻璃落地的静室,没有焚任何的香,残余的淡淡香气,或许是招待上一位茶客留下的。
在靠窗的竹椅上落座后,孟弗渊打了个电话。
没多久,有人来敲门。
孟弗渊:“请进。”
陈清雾转头看去,门口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与孟弗渊年纪相仿,女的看着岁数大一些,大抵四十五岁往上。
那男的率先出声,笑道:“孟总所谓的今天有事,是跑来喝茶?被我抓住了吧。”
孟弗渊神色殊无变化,同陈清雾介绍道:“安姐,这儿的主人。裴卲,创始合伙人,我本科同学。”
安姐笑着看向陈清雾:“怎么称呼?”
“我叫陈清雾,安姐叫我清雾就行。”
“幸会幸会。”
裴卲在两人对面坐下,安姐取了茶具来烧水。
陈清雾往炉上看去,“这是陈景亮先生设计的逸云壶?”
安姐立即笑了,“是。看来陈小姐确实是内行。”
裴卲则问:“这不就是普通的紫砂壶吗?有什么讲究吗?”
陈清雾还没开口,安姐已忍不住接话,只差翻白眼,“这个壶可比一般紫砂壶设计精妙多了,提壶自动出水,壶身倾斜九十度壶盖不落。水多的时候沸腾壶嘴出雾,水少的时候沸腾提勾出雾……这些细节,你不泡茶是不会懂的。”
裴卲哪里遭得住安姐的这一连串,拱手道:“我错了,是我外行了。”
水将沸,安姐问道:“陈小姐最喜欢喝什么茶。”
陈清雾微笑道:“我只懂一点瓷器,不是太懂茶。相对更喜欢红茶一些。”
安姐点头:“红茶没那么涩。”说着自盘子里拣了一只茶叶罐。
陈清雾观察到,安姐替他们泡的茶,茶叶各不相同,水温和手法也略有差异,显然是根据大家的喜好量身定制。
茶到手边,陈清雾垂眸浅啜,“是金骏眉吗?”
安姐说:“我就知道陈小姐说不懂茶是谦虚,这不是一口就尝出来了。”
陈清雾说:“……红茶我只知道那几个品种,随口猜的。”
安姐哈哈大笑,“……妹妹你有点实诚啊。”
孟弗渊闻言看了一眼陈清雾。
这时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