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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妖怪图什么?
再者,岱宗山乃大周圣地,司天台中也不乏修为深厚的修士,哪有妖物会跑到这里来浑水摸鱼的。
如此想来,所谓姓名相同,应该就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林安民先让他去做了刻漏博士——当年林安民自己刚进司天台的时候,也是先在刻漏博士的位子上磨了好几年。
这工作辛苦、枯燥、繁琐,且所在之地不论是地界还是人事都相当边缘,但它却最能见一人心性几何,看他能否耐得住寂寞。
令林安民感到慰藉的是,魏行贞确实做得很好。
除却魏行贞总是寡言少语,似是对外事兴致缺缺的一点冷漠,这青年身上内敛坚韧、宠辱不惊的性情着实让林安民感到欣赏。
再往后,冬官监候因病引退,林安民让魏行贞去顶了职,此后不久,他又向朝廷举荐,提拔魏行贞为灵台郎,负责整理司天台历代的测绘档案与文书。
林安民原本的想法是,让魏行贞在司天台的文中多多熟悉司天台的全局事务——他既不愿做那些与人结交的事,那就做个事务性的专才也是好的,且如此一来,也刚好能为殷时韫留下一个可靠的帮手。
岂料天抚十四年,在百官跪宫门之事才过去不久,圣上突然下了调令,要京畿各个衙门都抽调一批精锐文职官员入宫,协助整理内廷文书,司天台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去,林安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被孙幼微挖了墙角——对魏行贞其人,女帝显然也青眼有加,在那之后不久,一封陛下手书的调令发到司天台,调魏行贞入文渊阁任校理一职。
林安民倍感可惜,但圣命不可违,于是他略备薄酒,送别这个昔日里自己最为看好的后生。
酒过三巡,林安民突然又想起初见魏行贞时心中的猜忌,他实在觉得有些好笑,好笑又感慨,于是他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笑话讲给眼前的青年听。
于是林安民抛出话头,问“魏行贞”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你的养父?
魏行贞摇头,答是自己。
林安民愣了愣,又问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魏行贞倒没有什么顾忌,直接讲周易乾卦的卦语拎出来讲了一遭,话还没有讲完,林安民手里的杯子已经落在了地上。
酒水撒了一地,玉杯四分五裂,料峭冷风忽地吹醒了林安民的微醺。
他不由得追问,君子四德,如何能只取一个“智”?仁义礼三者不重要么?
魏行贞笑了笑,说,当然不是说其他三样不重要,只是在择名的时候要兼顾好听,所以他就选了四德中他觉得最重要的一环。
林安民又问,为何智最重?
魏行贞答,仁义礼固然珍贵,但世上多的是假仁假义,虚伪无礼之人,某些看起来的仁义之举落在实处以后,非但种不下善源,反而会结出恶果,若君子不智,就不可能分辨得出什么是真正的「仁」,什么是真正的「礼」,什么是真正的「义」。
那时魏行贞见林安民面色惨白,一时间有些疑惑,但林安民没有解释,只是让魏行贞先回去休息,好好准备明日动身去长安。
魏行贞很快离去,而林安民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连夜跑回自己家中,翻箱倒柜地找当初妙微留下的那本琴谱,又将那篇文章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回想起魏行贞的背影,林安民忽然打了个寒颤。
算起来,天抚十四年,魏行贞二十二岁,他身长八尺,形貌昳丽,步态从容轻盈——这不正是妙微笔下的妖狐形态么?
倘若说寥寥数笔勾勒的形象还不足以将这两人对上,那么名字的来历,竟也会一模一样么?
妙微已在一千二百年前作古……
如果这个魏行贞,正是妙微笔下的知音故友,那他必然是妖无疑。
而如今,这妖物即将前往长安……
林安民一夜无眠。
他作了很多假设,每一桩都让他冷汗涔涔——这只妖狐处心积虑,以司天台为跳板,一跃迁往京畿,虽然此刻还只是小小校理,但其日常公务却已跻身于重臣之中。
这步步为营的架势,背后显然有着惊天的阴谋。
但仅仅靠一个名字,林安民不能得出此人就是妖的结论——妖物化形,还步入了人间官场,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若没有更切实的证据,根本就不会有人信。
是的,不要说别人了,若不是偶然拾得那本琴谱,就连林安民自己也不会信的。
他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坐视不理。
天抚十四年,魏行贞动身前往长安以后,林安民正式开始对此人过往的身份开始了调查。
第五十七章 当年事
读到这里,整篇檄文差不多刚刚行进到三分之一,冯嫣心中已然沸腾。
她突然想起来,当她第一次见到那架独幽琴的时候,魏行贞对贺夔摔琴的事,曾经有过一个别样的解释。
“因为这样的世道根本配不上妙微的琴。”
当时她只觉得这个解释另辟蹊径,是她从未想过的一个理由。
如今想来,既然魏行贞与妙微是旧交,是否当初妙微临终前纵火焚琴时,魏行贞就在场?
是的啊……
如此一来,两架独幽得以在烈火中保全也就有了解释。
冯嫣的手轻轻抚过檄文中引用的几个文段——它们是殷时韫从妙微的原文中摘录出的一点笔墨,冯嫣反复阅读,几乎忍不住落泪。
这些年来她常常弹奏妙微的曲子,尤其是在知道妙微英年早逝,且生前最后的年岁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以后……
她在这个与自己相隔了一千二百年的乐师身上,找到了某种奇异的慰藉。
这种经由琴音而达成的单方面的结交和理解,妙微永远不会知道,但对冯嫣而言却无比珍贵。
而魏行贞竟与妙微是朋友,是挚交……
这是……这是何等奇妙的缘分……
若非此刻这里是孙幼微的偏殿,冯嫣大概已经冲去找魏行贞去了——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呢?妙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除了流传下来的这些曲子,你还听过他别的什么琴曲没有?
未等冯嫣平复心情,屋外传来脚步声,她很快将文书藏进袖中,并用衣袖按了按眼睛。
等抬起头,冯嫣怔了怔——殷时韫身着司天台的官服,也踏进了门槛。
望见冯嫣,他也是一怔。
冯嫣眼眶微红,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这是……在为魏行贞伤心么。
殷时韫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放下门帘打算转身离开。
“殷大人。”偏殿里传来冯嫣的声音。
殷时韫加快了脚步往外走,但冯嫣已经追了出来,“殷大人请留步!”
殷时韫在偏殿外的长廊上止住了脚步,理智上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停下,但心中却有一个直觉般的念头让他想听冯嫣要说什么。
行宫外站着几个守卫,他们伫立在风雪之中,对眼前一切充耳不闻,殷时韫余光扫过他们,心中忽然又坚决起来,迈着大步要往别处去。
只是还没有往前走几步,守卫们就拿着剑戟挡住了他的去路。
“殷大人请进殿等候。”守卫们用冷冽而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在外走走也不行么?”
“这是陛下的命令。”守卫之一答道,“您不能在这里随意来去,请进屋等传召。”
……
偏殿之中,殷时韫没有坐下,他站去窗边,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一夜的风雪。
孙幼微不知道在近旁的大殿中说些什么,偏殿里始终只有冯嫣和殷时韫两人。
不一会儿,有宫人端着热腾腾的汤媪和茶水进来,分别递给冯嫣和殷时韫。
“不用了。”殷时韫低声道,“拿走吧。”
宫人也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又出去了。
冯嫣原本有许多话想开口,这会儿气氛僵下来,她反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等接了宫人递来的汤媪,她拿着温了温手,忽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殷大人为什么没有赴约……我已经知道了。”冯嫣轻声道。
殷时韫哂笑了一声,“事到如今,这种事还重要吗。”
冯嫣略略垂眸,“我想为一件事向你道歉。”
殷时韫以为自己听错了,稍稍侧过身来,看向冯嫣。
“今年夏天,在洛水边见你的那次……我应该好好说话。”冯嫣轻声道,“至少,应该实话实说。”
殷时韫目光暗了暗,“你指什么。”
“狮子园那天夜里,我去了。”冯嫣低声道,“不仅去了,还等了一整夜,直到姑婆来告诉我,你不会来了,我也……还是在等。”
殷时韫的呼吸忽然屏住了。
他咬住了自己的牙齿,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仿佛被撬动了。
殷时韫背过身去,对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冯嫣收回了目光,她斟酌着自己的话,两只手将汤媪握得更紧了,“这些年,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那天没有来……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始终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
“……冯老夫人真的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殷时韫眉头皱起,“也包括那晚她来找我的事?”
冯嫣点了点头,“长陵里有随我而动的星辰,天下之大,不论我去到那里,他们都有办法找到我,更何况几十年前也已经有了一场失败的夜奔呢——我逃不掉的。”
冯嫣笑了笑,“即便是现在我听到这些事情,也一样觉得震惊,何况是当年的殷大人?”
殷时韫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阿嫣……还恨我么。”
“即便在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也很难说自己恨过你。”
殷时韫再次回过头来,见冯嫣望着自己,一时间,他竟觉得有些鼻酸。
“……是,这样的吗?”
“其实那次出逃,在准备的时候我就想过千万次失败的可能……我心里其实不大相信我能自由,但我还是要走。”冯嫣轻声道,“是我自己太想扑火了,从头到尾想的都是自己,何曾想过你的前程。”
殷时韫才觉得心中有些松绑,听到冯嫣这样说,又觉得恼火。
或许时到今日,前程与背负已经是他们不能再绕开的话题——但在当年,在他们一同经历的少年时光,这些身外之物根本就不在他们忧虑的范畴之中。
这种歉疚……与其说是一种理解,倒不如说是一种对往昔的否定和亵渎。
冯嫣感到了殷时韫身上的突如其来的怒火,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殷大人不喜欢我说这样的话?”
“你明明知道当时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所谓的——”
“我也不在乎我们是不是真的能逃走。”
殷时韫忽地怔住了,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望着眼前的冯嫣,直到此刻,他好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冯嫣在说什么。
第五十八章 不是因为别的
在这极短暂的一段时间,无数的思绪在殷时韫的心海浮沉翻涌。
他沉默着,好像所有的辩解和隐忍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变得不值一提。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是暂时地与冯嫣分开——为了两人能够……有一个更长久和更稳固的未来。
他能够容忍误解,愿意等待。
他以为他们是殊途同归的。
两人一坐一立,良久不语。
在静默中,殷时韫望着冯嫣,望着那双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睛。
如今冯嫣望着他的目光里再没有哀怨,失望,或是羞恼。
她终于又像从前一样,用平静而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了。
但已经……太迟了。
从今时今日回头,殷时韫终于意识到,他与冯嫣的道路,在他作出那个选择的雨夜就已经分道扬镳。
只是当时乃至往后的几年间,他始终未能明白,那并不是暂时地分开……而是彻彻底底地错过。
殷时韫声音轻颤,“如果……当年,我去狮子园找你……”
冯嫣摇了摇。
殷时韫没有再说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走到窗边,紧紧抓住了窗沿。
冯嫣望着他,昔日的少年意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挣扎和矛盾的困兽之斗。
冯嫣垂下眼眸,尽管她心中还有很多感激,但现在说这些,只会徒增伤感,让一切显得更加讽刺罢了。
这些感激,她当然不可能对魏行贞说,世上也没有别的人适合听她倾吐。
或许同为人群所苦的瑕盈能够明白,对不能靠近人群的信使而言,在年少时遇上一个能够常常陪伴在身侧的友人,几乎算是一场拯救。
她看见殷时韫身上的懊丧慢慢平息,变成某种平静的绝望,不由得也有些触景生情,收回了目光。
也没有谁做错了什么。
只是,回不去了。
“……阿嫣刚才喊住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殷时韫轻声问道。
“嗯。”